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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15日至12月14日,“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在故宮博物院午門展廳和東西雁翅樓展出,分前后兩期,共展出文物86件套。
在一般人看來,《千里江山圖》的名氣沒有《清明上河圖》大,如果讓他們在這兩幅名畫中只能選擇其一來觀賞,或許多數人會選擇《清明上河圖》。但兩幅畫曾經共同的主人宋徽宗卻不這樣認為,這從徽宗將兩幅畫所賜之人即可看出來,《清明上河圖》賜給向宗回,盡管向氏也是愛畫收畫之人,但與徽宗并無翰藝之情,而多半是出自對其家族的“照顧”和對其宦海生涯沉浮的一種“補償”。而政和三年(1113),徽宗將《千里江山圖》賜給蔡京。蔡京可是徽宗藝術上的知音,兩人堪稱是一對志趣相投的玩伴。徽宗對兩幅畫的定位,由此可見一斑。
新中國成立至今,《千里江山圖》公開展出的機會并不多見。所以,不只是普通觀眾,就是故宮的專家們,也很難有機會看上一眼。
是什么原因導致《千里江山圖》如此“深藏不露”?專家表示,極易剝落的畫面顏料是其中關鍵。由于《千里江山圖》使用了很多礦物質的顏料,顏色很厚,時間長了以后,只要打開畫卷,顏料就會掉落,損傷畫作原貌。另外,這幅畫是絹本。絹本是蠶絲,成分主要是蛋白質,這上千年的保存就很困難。開一次卷就會有絲折斷,可以說每次開卷都是有成本的。一些專家也坦承,現在的裝裱技術實際上沒有超越以前的水平,特別是在古畫修復上沒有重大技術突破。所以,對于開卷就會受損的《千里江山圖》,首要任務就是保護。
所以,如果你有機會能見到《千里江山圖》的真跡,一定要抓住,不然可能就真的遺憾終生了。
進得一圖身便死 空教腸斷太師京
《千里江山圖》作者王希孟的生平及相關資料在史籍中也無記載。唯一可靠的依據是在其創作的《千里江山圖》卷后有蔡京的一段題跋,曰:“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載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千里江山圖》的第一個收藏者蔡京的題跋,為我們提供了有關作者王希孟唯一的文字資料
從這段題跋可知,王希孟年少時是畫學里的一名學生,學成后被召入宮中的文書庫,即宋代的中央檔案館,這里是存放尚書省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檔案之所在。按理說,畫學里的生徒本應向翰林圖畫院輸送人才,而王希孟卻未能進入翰林圖畫院。
這是什么原因呢?或許是他未能通過進入畫院的命題考試;再者就是因為其畫“未甚工”,徽宗對畫學生最基本的要求是狀物精準、寫實入微,缺乏工致的寫實技巧也給他帶來不利影響。王希孟進不了翰林圖畫院,而只能去文書庫供職,文書庫不是宮廷繪畫的創作機構,只是承擔抄帳、編目等書吏的活計。為了改變命運,他只有屢屢作畫呈獻,引起徽宗的關注。隨后,皇帝認為王希孟為可造之才,于是親授畫藝。王希孟也不負厚望,不出半年即以《千里江山圖》進獻,大受徽宗褒揚獎賞。
在這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有據可查的文字資料當中均未提及王希孟后來的繪畫創作,在存世的宋代繪畫中也沒有王希孟的其他作品。清代的才子、收藏家宋犖有一首論畫的絕句提到了王希孟,詩云:“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親傳筆法精。進得一圖身便死,空教腸斷太師京。”并自注云:“希孟天資高妙,得徽宗秘傳,經年設色山水一卷進御。未幾死,年二十余。”如果宋犖所言屬實,真可謂天妒英才,這位天才少年做完此圖不久,便撒手人寰,成為畫壇的一大憾事。
咫尺有千里之趣
《千里江山圖》局部,作者所描繪的景物是以南方清麗秀潤的山水為主體,但在表現方法上還帶有北方山水的特征
山水畫萌芽于晉,最初是作為人物畫的襯景而出現的,到了隋代,山水畫逐漸脫離人物畫而成為獨立的畫科,山水畫主要有青綠、淺絳、水墨等形式。青綠山水是山水畫的初始形態和古典樣式,它是以礦物顏料石青、石綠作為主色。青綠山水在盛唐時期一度輝煌,后受到水墨山水畫的沖擊,漸趨衰落。直到《千里江山圖》的出現,堪稱是當時青綠山水畫壇中的一朵曇花,光彩奪目。
受《千里江山圖》的影響,南宋趙伯駒以及趙伯骕,也創造出了“水墨蒼勁,青綠柔美”的青綠山水畫風格。正如清代王闿運評論的那樣,初唐詩人張若虛只留下一首《春江花月夜》,但“孤篇橫絕,竟為大家”;元人李溥光在《千里江山圖》卷后的跋亦云:“使王晉卿、趙千里見之,亦當氣短。”王晉卿就是北宋王詵,趙千里就是南宋趙伯駒。王希孟雖只留下這一幅畫作,但卻以孤篇壓倒兩宋,而論設色之明艷,布局之宏遠,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不為過。
作為徽宗朝大青綠山水畫的巔峰之作,《千里江山圖》采用大型長卷式構圖,以游走觀看山水的方式表現時間上的連續性,將視覺移動過程中的連續畫面統一在想象的空間中,描繪了千山萬壑、江河交錯的壯麗河山。畫作構思縝密、筆法細膩、氣氛諧和、色彩艷麗,把飽含詩意的整個畫面,統一于大青綠的基調當中,比之前青綠山水上了一個新高度。
《千里江山圖》(局部),北宋,王希孟,絹本,青綠設色,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現藏故宮博物院。卷首有乾隆御題:“江山千里望無垠,元氣淋漓運以神。北宋院誠鮮二本,三唐法從弗多皴。可驚當世王和趙,已訝一堂君與臣。易不自思作人者,爾時調鼎作何人?丙午新正月御題”,可見乾隆帝對此畫十分喜愛,推崇至極
《千里江山圖》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絹本,作品以長卷形式,描繪了連綿的群山岡巒和浩渺的江河湖水,于山嶺、坡岸、水際中布置、點綴亭臺樓閣、茅居村舍,水磨長橋及捕魚、駛船、行旅、飛鳥等,描繪精細,意態生動。全畫景物豐富,布置嚴整有序。依據構圖的變化,可以將畫面大致分為6個部分,幾個部分之間以水面、游船、沙渚、橋梁相銜接。打開畫卷,首先便是峰巒崗阜,其間散落著叢林、村落、小橋、水榭。一條小路由近處低矮山坡上的小樹林通向遠方石霧彌漫的山谷。峰巒旁邊是一大片水域,水面碧波漣漪,偶有小船往來。再往左看,是一小片群山,江岸平緩青翠,水草豐茂;小路沿著山壁蜿蜒而上,通向群山環抱中的古寺;在一處山澗,瀑布從峽谷間逐級而下,瀉入水中;旁邊,還有幾間樓閣屋舍零散坐落于山間平坡處。在群山左岸,一座木構梁柱式長橋橫臥江面,連接著兩岸,中間還建有一個“十”字形的兩層樓閣,非常壯觀。而在橋的左岸,便是畫面的第三部分。畫面中,山勢由近及遠,并向畫面左上方延伸,瀑布、廊橋、漁舟、屋舍分布其中。隔江展現的是第四部分景致。在這部分景致中,群山高低錯落、連綿不絕,中央聳立著一座巍峨高峰。跨過蜿蜒曲折的水灣,便是第五部分場景,它由一片平緩的山嶺和延伸在水面上的半島組成,水邊多處都坐落著連片村舍,并時有行人駕著輕舟,準備上岸,岸邊的小路從江邊蜿蜒通向山后,直至畫面深處。島上還有漁民圍欄捕魚,呈現出一片繁華景致。最后一部分,則又是近景山岡,從平緩坡岸到起伏丘陵,至最后孤峰陡起。山間、橋下,行人、舟船忙碌。江水浩渺,開闊千里,境界雄奇壯闊。
從卷頭至卷尾,整個畫面構圖布置精心,既嚴密緊湊又疏落有致,富有強烈的節奏感,力圖將自然山水描繪得細致入微。其中道路蜿蜒曲折,條條皆有來龍去脈,或指向某一村莊,或指向寺廟樓觀,或隱于山后通向山間。村莊、人物布置讓人如見真景,各段之間群山與群山相連處以水面隔開,上有長橋相通或舟船往來可通彼此。其構景部分并不是出于對景寫生,而是一種詩意的想象,但其造型卻生動自然,了無程式化痕跡。布置在峰間、坡崗之中的曲徑、水口、棧道、瀑布、房舍、寺觀等都曲盡變化,似乎有著自然的原型。作者在構圖上將高遠、深遠和平遠之景共同融于畫中,運用全景式的表現方法展現了江河山水的磅礴氣象,被譽為“咫尺有千里之趣”。
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繼承了唐以來大青綠山水畫的用色特點,采用皴法與青綠設色相結合的表現手法,山頭以石青、石綠為主色調,以赭石染出坡腳,以汁綠、苦綠染天及水色,礦物質顏料的純度極高,增強了畫面鮮艷絢麗的色彩效果。他運用大量的礦物色石青石綠,同時也用了植物色花青和墨,通過兩類不同顏色的結合運用,盡管年代久遠,畫面部分顏色脫落、消退,但總體上還是保持著艷麗奪目的本色。反復積色加上石青與石綠相互交錯,形成了節奏上的變化,也增強了畫面的裝飾性趣味。這樣的用色效果顯得分外濃郁、強烈,有研究者認為,《千里江山圖》可能借鑒了民間畫工裝飾性的用色方法。
奉旨“創造”的江湖
《千里江山圖》并無作者款印,清初梁清標簽題為王希孟作。卷后有蔡京、元代溥光和尚二跋,鈐“緝熙殿寶”(緝熙殿為宋理宗時期修建的經筵開講之所,收藏有不少珍貴字畫)、“乾隆御覽之寶”等印28方。經宋代蔡京、內府、元代溥光、清內府等收藏,《石渠寶笈初編》等著錄。
我們并不知道王希孟是哪里人氏,但著名建筑歷史學家、文物鑒定專家傅熹年先生認為此圖山水具有類似江南山水畫的成分,他通過對圖中建筑的考證發現,除了主峰邊上的樓閣,其余多為山莊村舍,其建筑形式與考古發現的北宋江南民間建筑形式相吻合,表現了東南一帶江野水村景色。在地處中原的北宋宮廷,竟出現了《千里江山圖》這樣明顯帶有江南特質的宮廷山水畫,與習見的北方山水頗為不同。
《千里江山圖》作于政和三年(1113),政和七年(1117)徽宗開始動工修建艮岳,以傾城傾國之力,花費6年的光陰,讓平洼的開封城東北角憑空增添一座大型皇家御園。《易·說卦》:“艮,東北之卦也。”艮岳位于汴京城東北隅。宣和四年(1122),徽宗自為《艮岳記》,以為山在國之艮,故名艮岳。艮岳初名“鳳凰山”,即因山形取象余杭(今杭州鳳凰山得名),興建之初就體現了一種明顯的江南趣味。艮岳所搜羅之天下奇石,以江南的太湖石最多。
北宋自真宗開始,諸帝就一直醉心于江南山水。運送東南地區為主的花木奇石在徽宗以前的近百年間不絕如縷,一直是討好皇帝、權貴謀求晉升的工具。到了徽宗時的《千里江山圖》以及艮岳的營造都是這種江南趣味的體現。
《千里江山圖》極有可能是王希孟這位“天子門生”的奉旨之作,體現了徽宗想象中的“夢里江山”,是宋徽宗、王希孟師生共同“創造”的江湖。
(參考資料:張翀:《從<清明上河圖>到<千里江山圖>:宋徽宗歷史命運中的兩件重要作品》;余輝:《丹青不負少年頭——王希孟<千里江山圖>賞析》;童書業:《宋徽宗和宋代院畫》;葉海晨:《盡覽多嬌江山——賞王希孟<千里江山圖>》;鄭瑞利:《淺析<千里江山圖>的色彩語言》;鄭瑞利:《構圖千里江山——<千里江山圖>解析》;馬邦樂:《北宋書畫鑒賞中的江南趣味——以<千里江山圖>為中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