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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益飛:軍事銘文所見西周仁本思想和刑德觀——從霸伯、霸仲諸器談起

  摘要:本文結合出土文獻和傳世史料對山西翼城大河口墓地所出霸伯簋和霸仲諸器所涉西周軍禮及軍事思想進行了初步探討。本文主要觀點如下:第一,霸伯盤、霸伯盉及霸伯內容互有關聯,應同時所鑄。第二,霸仲諸器“對揚祖考福”可與《禮記·曾子問》所記師出載遷廟之主以行、無遷主則告廟奉祖禰之命行對讀。第三,西周仁本思想在軍事中的主要體現有冬夏不興師、老幼不棄忘。通過對軍事銘文所系歷月的研究可知,除抵御外侮、保衛東方鹽場的戰爭外,周人酷暑不主動興兵,此愛民之道也。禹鼎“撲伐鄂侯馭方,勿遺壽幼”一語,意即懲戒鄂侯馭方,勿棄忘老幼、濫殺無辜,可與《司馬法·仁本》對讀。周人對進犯之戎夷則兵刑相加,威之以武。此即《左傳》所謂的“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凡此均體現了周人以德為本、刑以輔德的刑德觀。

  山西翼城大河口墓地M1017、M2002的考古資料業已公布, 其中M1017 所出霸伯盤、M2002 所出霸仲鼎(M2002 ∶ 9) 及兩件霸仲簋(M2002∶ 8、M2002∶ 33)皆記伐戎之事。諸器銘文簡略,所記關乎西周軍禮及軍事思想。今結合周彝銘及文獻史料,就相關問題略作考述。

  一 諸器銘文

  霸伯盤銘文4行38字:

  唯正月既死霸丙午,戎[大] 捷于霸伯。搏戎,獲訊一,霸伯對揚,用作宜姬寶盤,孫子子其萬年永寶用。

  霸仲鼎與兩件霸仲簋三器同銘,霸仲簋銘4行29字:

  唯正月甲午,戎捷于喪原。霸仲率追,獲訊二夫、馘二,對揚祖考福,用作寶簋。

  (一)銘文略釋

  霸伯、霸仲伐戎并非一事。霸伯盤既死霸乃朔日,則正月既死霸丙午為正月初一,甲午與丙午相去四十八日,正月不置閏,因此兩器之正月應非同年。

  霸伯簋“戎[大] 捷于霸伯”,乃被動語態,應作一氣讀。

  宜姬,應即宜侯之女。宜侯夨簋銘云:“王命虞侯夨曰:‘遷侯于宜。’……宜侯夨揚王休,作虞公父丁尊彝。”虞,太伯所建之吳。宜即南虞,亦即宜侯夨簋出土地江蘇鎮江煙墩山,虞公父丁應即吳侯周章,虞侯夨或即熊遂。宜侯夨簋屬康王世,而霸伯盤屬穆王世,則霸伯盤之宜姬,應為宜侯夨之女或孫女。

  喪原,即《左傳·僖公八年》之采桑,地在今山西鄉寧縣。

  (二)相關問題

  M1017霸伯盤、霸伯盉與霸伯

所記關系密切。為了便于討論,我們先將霸伯盉、霸伯
銘文移寫于下。

  霸伯盉銘文3行19字:“唯正月王在氐,霸伯作寶盉,其萬年孫子子永寶。”

  霸伯銘文4行32字:“唯正月,王祭

于氐,大奏,王賜霸伯貝十朋,霸伯用作寶
,其萬年孫子子其永寶。”

  發掘報告已經指出,霸伯盉與霸伯

乃同批鑄造。兩銘同記正月王在氐之事,嘏辭也基本相同,兩銘內容應該有所關聯。霸伯盉、霸伯
兩器銘文亦可與霸伯盤銘文對讀。排比三器銘文可知,霸伯盤正月丙午既死魄為初一,在諸器中時間應最早,如此則霸伯搏戎、獲馘或為霸伯參加周王祭典、賜貝、為宜姬作器諸事之因。

  另外,霸伯盤、霸伯盉應為同時鑄造的一套水器。霸伯盤“霸伯對揚”實為聯系三器的紐帶。西周金文言×ד對揚”,多因受賞賜而答謝賞賜者,盤銘僅言“霸伯對揚”,既無受賞賜之事,亦無對揚之對象,所記顯然不完整。對讀霸伯盤與霸伯

可知,霸伯對揚或因受賜貝十朋。而霸伯
記霸伯受賜則與霸伯參與祭祀及搏戎、獲訊有關。當然,霸伯盤“霸伯對揚”也可能是霸仲器“對揚祖考福”的省略。即便如此,三器之間仍有內在的關聯。從紋飾看,霸伯盤腹部所飾鳥紋與霸伯盉蓋面及頸部紋飾全同。三者宜視作同時鑄造的一組器物。

  霸伯銘文關乎周代祭典,有關問題容另文詳論。

  二 遷廟之主與軍事征伐

  霸仲諸器“對揚祖考福”關乎遷廟之主與軍事征伐。古者,天子巡守、征伐必載遷廟之主于車以行。《禮記·曾子問》即云:

  曾子問曰:“古者師行,必以遷廟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言必有尊也。今也取七廟之主以行,則失之矣。當七廟五廟無虛主。虛主者,唯天子崩,諸侯薨,與去其國,與祫祭于祖,為無主耳。”

  是巡守以遷廟之主行也。

  征伐亦以遷廟之主行,《禮記·曾子問》又云:

  天無二日,土無二王。……昔者齊桓公亟舉兵,作偽主以行。及反,藏諸祖廟。廟有二主,自桓公始也。

  鄭玄《注》:

  偽,猶假也。舉兵以遷廟主行,無則主命。為假主,非也。

  齊桓公征伐當以遷廟之主行,載偽主則非禮也。

  無遷廟之主,則主命。所謂主命即受命而出,不奉木主。《禮記·曾子問》亦載其禮:

  曾子問曰:“ 古者師行無遷主, 則何主?”孔子曰:“主命。”問曰:“何謂也。”孔子曰:“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載于齊車以行。每舍,奠焉而后就舍。反必告,設奠,卒,斂幣、玉,藏諸兩階之間,乃出。蓋貴命也。”

  孫希旦《集解》:

  主命者,受命而出,而遂以為主,但主其命而無主也。凡告用牲、幣,于所主命者則加皮、圭,而奉幣、帛、皮、圭以出。

  無遷主而主命者,其禮載籍可征。《史記·周本紀》記武王觀兵盟津之事云:

  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

  武王之世,文王非遷廟之主,因此《周本紀》所謂載文王木主以行者,應即《禮記·曾子問》所謂“主命”。《周本紀》又云:

  居二年,聞紂昏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而犇周。于是武王徧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

  遵者,尊也。《墨子·備城門》:“守者必善,而君尊用之,然后可以守也。”俞樾《諸子平議·墨子三》:“尊,當為遵,古字通用。”是“乃遵文王”者,乃尊文王之命也,亦《曾子問》“主命”“貴命”之謂。孫希旦《禮記集解》云:“主命者,受命而出。……主命之禮,蓋主禰廟,亦受命于禰之義。……貴,尊也。謂尊祖、禰之命。”“乃遵文王”,即受命于文王、尊文王命之謂。

  武王觀兵而載文王木主之事,又見于《史記·伯夷列傳》,其文云:

  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

  梁玉繩《史記志疑》謂《伯夷列傳》所記皆非。梁氏所疑是,《伯夷列傳》似合盟津觀兵與東伐紂為一事,然無論觀兵、伐紂皆遵文王之命應無可疑。

  出師征伐以遷主行乃西周軍禮,不唯天子諸侯,其禮亦下至卿大夫。霸仲器記霸仲伐戎而執訊、獲馘,而“對揚祖考福”,此語至少包含三層含義。

  其一,霸仲奉命伐戎必告廟而受命于祖考,即孔子所謂“主命”“貴命”,故亦受祖考之福祐。《禮記· 祭統》:“ 福者, 備也。” 鄭玄《注》:“世所謂福者,乃受鬼神祐助也。”

  其二,無遷主者,但受祖禰之命。《禮記·曾子問》孔穎達《正義》引皇甫謐云:“謂有遷主者,直以幣帛告神,而不將幣帛以出,行即埋之兩階之間。無遷主者,加之以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孫希旦《集解》:“主命者,主于祖禰。”說皆是。故霸仲器言“對揚祖考福”者,祖考似實指祖與禰。

  其三,得勝有告廟之事。《禮記·曾子問》云:“孔子曰:‘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 遂奉以出, 載于齊車以行。……反必告,設奠,卒,斂幣、玉,藏諸兩階之間,乃出。’”是師返有告廟之事。有遷主者,告出埋幣玉于兩階之間,奉遷主出。還亦埋幣玉,并藏遷主于廟。無遷主者,告出奉玉、帛,告返乃藏幣、玉于兩階間。告出、告返皆以牲、幣、玉、帛等,孫希旦《集解》:“諸家于告出告反之禮,亦皆不言有牲。然以《舜典》《王制》考之,則告禮有牲。”案:孫說甚是。告廟用牲乃殷商舊禮,殷卜辭云:“庚寅卜,其告高祖,尞于上甲三牛?(《合集》32313) ”是其證。周承殷禮,故告廟亦用牲。

  穆王時期的

方鼎銘(《集成》2824) 記
以王命伐淮戎、師返告廟之事。鼎銘云:

  

曰:“烏虖,王唯念
辟烈考甲公,王用肇使乃子
率虎臣御淮戎。”
曰:“烏虖,朕文考甲公、文母日庚,式休則尚,安永宕乃子
心,安永襲
身,厥復享于天子,唯厥使乃子
萬年辟事天子,毋有尤于厥身。”

  

言“朕文考甲公、文母日庚,式休則尚,安永宕乃子
心,安永襲
身”,則
出師雖奉王命,亦告禰廟,尊祖禰之義也。而且師返告廟不僅有事于祖考,亡母亦與焉。而且亡母對
之教導在戰爭中發揮了積極作用,
簋(《集成》4322)即云:

  唯六月初吉乙酉,在

師,戎伐
,率有司、師氏奔追襲戎于棫林,搏戎
。朕文母競敏
行,休宕厥心,永襲厥身,俾克厥敵,獲馘百,執訊二夫,俘戎兵。……卒搏,無尤于
身。乃子
拜稽首,對揚文母福烈,用作文母日庚寶尊簋。

  

字不識,上從宀,中從啓省,下從耳從乃。似可讀為啓。啟行,文獻習見。《詩·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啟行。”《左傳·宣公十二年》引此詩,杜預《注》:“ 《小雅》言王者行軍,必戎車十乘在前開道,先人為備。”故啟行者,開道也。《爾雅·釋詁》:“競,強也。”《說文·攴部》:“敏,疾也。”“朕文母競敏啟行”,言文母教導
強倞、敏疾的品質為克敵致勝的重要因素,猶戰爭時以戰車開道也。銘文強調了意志品質在戰爭中的重要作用。

  三 仁本思想與西周刑德觀

  霸伯盤與霸仲簋等軍事銘文所記歷月對認識西周軍事思想也頗有助益。研究表明,殷歷歲首在秋分之后的第一個月,約當農歷九至十月。周宣王十二年之前,西周歷法繼承了殷商歷法的傳統,亦以秋分所在月的次月為歲首。商周歷法研究的推進,為西周軍禮的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一)冬夏不興師

  古制,嚴冬酷暑不興師,《司馬法·仁本》:“冬夏不興師,所以兼愛民也。”《群書治要·司馬法》釋之云:“大寒甚暑,吏士懈倦,難以警戒。大寒以露,則生外疾;甚暑以暴,則生內疾,故不出師,愛己彼之民也。”施子美《施氏七書講義·司馬法》云:“隆冬大寒,手足可墮,師不可興也;盛夏炎熱,民多疾病,師亦不可興也。冬夏不興師,我之民得所利,而彼之民亦得其利也。”這一制度在周彝銘中有清晰的反映。

  農歷臘月前后正值嚴冬,《呂氏春秋·季冬紀》:“冰方盛,水澤腹。”農歷臘月約當周歷四月前后,而彝銘中尚未見周王四月興師之事,可為助證。

  殷歷、西周歷的十月、十一月,約當農歷的七月前后,盛夏酷暑不利進兵,然其時王師出征者,或抵御外敵,或守衛鹽場。

  1. 抵御外侮

  厲王時期,玁狁、淮夷逆天時而動酷暑進兵,大肆犯邊。如:

  唯十月,用玁狁放興,廣伐京師,告追于王。命武公遣乃元士,羞追于京師。武公命多友率公車羞追于京師。

多友鼎(《集成》2835)

  唯王十月,王在成周。南淮夷遷殳,入伐

、參泉、裕敏、陰陽洛。王命敔追隰于上洛、
谷,至于伊,班。

敔簋(《集成》4323)

  此雖盛夏用兵,然旨在抵御外侮,不違禮制。禮,農時、冬夏酷暑不可主動興師。《禮記·月令》:“孟春之月……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鄭玄《注》:“為客不利,主人則可。”孔穎達《正義》:“起兵伐人者謂之客,敵來御捍者謂之主。此經云兵戎不合興,起之時不可從我而始。我為主人也,主人既不先起兵,彼來伐我,我不得不應,故云主則可。客既先興兵,故云為客不利。”所記即此。

  2. 守衛鹽場

  周歷十月、十一月乃東方海濱鹽場和河東鹽池產鹽季,這在殷卜辭和周彝銘中有清晰反映。周彝銘顯示,發生在周歷十一月的戰爭亦多與東夷有關,如:

  唯公大保來伐反夷年,在十又一月庚申,公在盩師,公賜旅貝十朋,旅用作父尊彝。

旅鼎(《集成》2728)

  

東夷大反,伯懋父以殷八師征東夷,唯十又一月,遣自
師,述東
,伐海眉。

小臣

簋(《集成》4238)

  唯十又一月,王命師俗、史密曰:“東征!

南夷盧、虎會杞夷、舟夷……廣伐東國。”

 史密簋(《新收》636)

  唯王既燎,厥伐東夷,在十又一月,公反自周。

保員簋(《新收》1442)

  諸124 銘所記戰事或伐東反夷,或因南夷等伐東國,應與周王朝壟斷東方鹽場、控制鹽業資源有關。

  3. 秋狝與出師

  殷周正月適值農季結束,正宜秋田和出征。彝銘所記正月田獵之事有如下數例。

  丙辰,王命

其貺饎,殷于逢,田涾,儐貝五朋。在正月。

二祀

其卣(《集成》5412)

  唯正月既望癸酉,王狩于視廩。

員鼎(《集成》2695)

  唯正月,辰在壬申,公命狩□□。

  正月出師之事除霸伯盤、霸仲諸器外,尚有如下數例。

  唯十又三年正月初吉壬寅,王征南夷,王賜無

馬四匹。

簋(《集成》4225)

  唯伯屖父以成師即東,命戍南夷,正月既生霸辛丑,在坯。

競卣(《集成》5425)

  殷歷九月至十二月為農季,西周農季歷月與殷商同。商周是農業社會,施政以農為本,不得違背農時、濫用民力,其制在《呂氏春秋·十二紀》和《禮記·月令》中有系統記述。然周彝銘亦偶見記戰事起于九月者,其例如下。

  唯九月,

叔從王、員征楚荊,在成周。

叔簋(《集成》3950)

  唯王于伐楚伯,在炎,唯九月既死霸丁丑,作冊夨令尊宜于王姜。

作冊夨令簋(《集成》4300)

  唯九月,在炎師。甲午,伯懋父賜召白馬。

召卣(《集成》5416)

  唯九月初吉戊申,伯氏曰:“不

,馭方玁狁廣伐西俞,王命我羞追于西,余來歸獻禽。”

 不

簋(《集成》4328)

  

叔簋九月之時已返成周,則征楚荊之事或在九月之前。作冊夨令簋與召卣同記九月在炎師,丁丑早于甲午十七日,所記當為同年之事,作冊夨令簋記王征伐楚伯,而九月在炎師駐屯,戰事似乎未起。細細玩味不
簋,伯氏宣命雖在九月,而羞追玁狁之事或在九月之前。

  由此可見,周師于九月并不主動征伐,彝銘亦未見十二月勞師征伐之事。由此可見,西周農季除抵御外侮、保衛鹽場之外,一般不主動發起戰爭,頗合禮制。《司馬法·仁本》:“戰道:不違時,不歷民病,所以愛吾民也。”劉寅《直解》:“戰陣之道,不違農之時,不歷民之病,所以親愛吾民也。”劉源《注》云:“王者吊伐之兵,不違于農時,不妨于耕稼……所以愛吾民也。”是也。《穀梁傳·隱公五年》:“伐不逾時,戰不逐奔。”義亦相同。冬夏不用兵,興師不違農時皆是仁本思想的體現。除此之外,西周軍事中的仁本思想還體現在老幼不忘棄。

  (二)老幼不忘棄

  仁本思想有助于我們更深刻地認識相關銘文。禹鼎銘文(《集成》2833) 云:

  烏虖哀哉!用天降大喪于下國,亦唯鄂侯馭方率南淮夷、東夷,廣伐南國、東國,至于歷內。王廼命西六師、殷八師,曰:“撲伐鄂侯馭方,勿遺壽幼。”肆師……弗克伐鄂。肆武公遣禹率公戎車百乘,廝馭二百,徒千,曰:“……叀西六師、殷八師,伐鄂侯馭方,勿遺壽幼。”雩禹以武公徒馭至于鄂,敦伐鄂,休獲厥君馭方。

  “勿遺壽幼”,郭老解作不問老幼,一概不赦。郭老此說廣為學者接受,甚至一度被視作鄂為王師伐滅的文獻依據。2012年,南陽市新店鄉夏餉鋪村發現了春秋早期鄂國墓地,出有“鄂侯”“鄂侯夫人”等鄂國具銘銅器。夏餉鋪墓地的發現證實鄂并未滅國,這已成為不爭的史實。事實上,“撲伐鄂侯馭方,勿遺壽幼”,不僅不能作為鄂被王師伐滅的依據,相反此語恰恰說明了周代的仁本思想。

  遺者,忘棄也。《禮記·祭義》:“居鄉以齒,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而弟達乎州巷矣。”鄭玄《注》:“老弱不遺,以鄉人尊而長之。雖貧且無子孫,無棄忘也。”陸德明《釋文》:“遺,棄忘也。”《禮記·鄉飲酒義》:“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于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鄭玄《注》:“遺,猶脫也,忘也。”孔穎達《正義》:“此經明旅酬之時,賓主少長皆得酬酒,長幼無被遺棄之事。”《孟子·梁惠王上》:“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朱熹《集注》:“遺,棄也。”《后漢書·荀爽傳》:“古今之制雖有損益,而諒闇之禮未嘗改移,以示天下莫遺其親。”李賢《注》:“遺,忘也。”皆是其證。

  “勿遺壽幼”者,勿棄忘壽幼也。其禮甚古,《司馬法·仁本》記天子征討無道之國,冢宰所頒軍令即明令不得棄忘壽幼,其文云:

  冢宰征師于諸侯……冢宰與百官布令于軍曰:“入罪人之地,無暴神祇,無行田獵,無毀土功,無燔墻屋,無伐林木,無取六畜、禾黍、器械,見其老幼,奉歸勿傷,雖遇壯者,不校勿敵,敵若傷之,醫藥歸之。”

  施子美《施氏七書講義·司馬法》云:

  王者之兵,吊民伐罪,豈以殺伐為事哉?彼其亂常背德,必其諸侯也,民何罪焉?吾取其渠魁而已,民可愛也,人可安也,殺可止也。……神祇者,民所依也,無暴之,則神得其所,而獲祐斯民也。……土功者,民力所為也,無毀土功,則民力不傷。墻屋者,民所安也,毋燔墻屋,則民得保其居。林木,民所植也,毋伐其木,則材木不可勝用。六畜、禾黍,民資以為養;器械,民資以為用,毋取之,則民足其所養與所用矣。老幼者,所宜愛也,故見其老幼,則奉歸勿傷,此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凡此皆懷柔神民之道也。

  施說足申《司馬法》仁本之恉。故此役只取其渠魁、擒其君鄂侯馭方而不毀傷百姓。

  “勿遺壽幼”與“撲伐”之義正相承。撲伐乃輕擊之義,多為威懾敵人,伐而不滅。周天子諄諄告誡王師出征務行仁義,武公亦以命禹,西周之王師可謂仁義之師。其事與田獵之時,不傷幼小、不濫殺之制正同。《禮記·王制》: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田不以禮, 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 諸侯不掩群。……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

  《王制》所記田獵之制已見于殷卜辭,其禮甚古。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記宋楚泓之戰,宋襄公戰敗,“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楊伯峻《注》:“已傷之人,不再傷之。……二毛,有白發間于黑發者。…… 《淮南子·氾論訓》云:‘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于古為義,于今為笑。’”《氾論訓》所記古制與禹鼎正合。春秋諸侯爭霸無義戰,戰國群雄逐鹿行詐術,三代以仁為本之古禮寢滅,詐偽致勝之道漸興。

  (三)仁本與刑德

  周師雖為仁義之師,不殺黃口、不擒二毛,然則何以霸伯簋、霸仲器等所記征伐戎夷仍有折首、獲馘之事?《左傳·僖公二十五年》:“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征伐戎夷乃以刑罰威震四夷。鄂既稱侯則其為周之外服,其疆土及人民皆周天子所授,故鄂侯馭方雖時服時叛,天子仍以德懷柔鄂侯。蠻夷戎狄貪戾無恥,時時襲擾邊境,甚至入侵周王朝腹地(如敔簋記南淮夷入伐之事、虢季子白盤記玁狁入侵洛水之陽),實周王朝的心腹之患。《左傳·成公四年》:“ 《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故若四夷不服王化,興兵來犯,則須恭行天罰、威之以刑,折首俘馘、擄掠其人口牲畜以示懲戒。小盂鼎(《集成》2839) 記盂伐鬼方之事云:

  盂以多旂佩鬼方…… 入南門, 告曰:“王命盂以……伐鬼方,……執獸(酋) 三人,獲馘四千八百[又] 二馘,俘人萬三千八十一人,俘馬……匹,俘車卅輛,俘牛三百五十五牛,羊廿八羊。”盂或□曰:“……乎蔑我征,執獸( 酋) 一人,俘馘二百卅七馘,俘人……人,俘馬百四匹,俘車百……輛。”

  殺伐甚眾,虜獲人口、車輛、馬匹、牛羊甚伙,即以刑威四夷之例。

  刑、德為治國之二軌,《左傳·宣公十二年》:“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左傳·成公十七年》:“亂在外為奸,在內為軌。御奸以德,御軌以刑,不施殺不可謂德;臣偪而不討,不可謂刑。德刑不立,奸軌并至。”皆是刑德相輔相成之義。

  刑之用雖大,然必本于德。《漢書·刑法志》云:

  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則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于刑錯兵寢者,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

  仁德雖為王道之本,然德無威不立,故制刑名以正德。《漢書·刑法志》即云:

  《洪范》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圣人取類以正名,而謂君為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以明威也。

  德刑兼備,方為王道。

  自甲兵征伐至鞭撲教刑皆為古之刑者,《漢書·刑法志》即云:

  《書》云“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圣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鑿,薄刑用鞭撲。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

  顏師古《注》引張晏曰:“ (甲兵),以六師誅暴亂。”又引韋昭曰:“ (斧鉞),斬刑也;刀,割刑;鋸,刖刑也;鉆,髕刑;鑿,黥刑也。”顏師古《注》又云:“ (陳諸原野),謂征討所殺也;(致之市朝),大夫以上尸諸朝,大夫以下尸諸市。”

  刑以輔德,故征伐之事須以仁為本。上文已論及彝銘所見西周軍事中的仁本思想,古之兵書,亦亟言以仁為本,乃周制之余緒。如《司馬法·仁本》:“古者,以仁為本,以義治之之謂正。……是故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尉繚子·天官第一》開篇即曰:“梁惠王問尉繚子曰:‘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文韜》為《六韜》之首,亦多陳以仁愛治國之事。

  斧鉞以下乃獄訟之小刑,小刑亦以德為本。古之刑獄務求明德慎罰,這一思想在《尚書·康誥》中有集中的論述,《康誥》云:“王若曰:‘孟侯……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大盂鼎銘言周王命盂“敏誎罰訟”,陳夢家云:“敏誎罰訟,即慎罰。《康誥》‘克明德慎罰’,《多方》‘罔不明德慎罰’。《說文》:‘娕,謹也。’誎即謹。”

  綜上所論,以仁德為本、以刑罰輔德的刑德觀是西周時期重要的治理思想和治國方略,這一觀念經緯萬端,無所不貫,是西周社會崇尚文德的表現。

  附記:本文待刊其間,讀到馮時師《禹鼎銘文新釋》一文(載紀念徐中舒先生誕辰120 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成都,2018 年10 月),拙文對“勿遺壽幼”的釋讀和馮師文相合,惟拙文與馮師文論證角度不同。合觀馮師大作與拙文,則“勿遺壽幼”可得其確詁矣。

(作者:黃益飛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原文刊于《中原文物》2019年第2期 此處省略注釋,完整版請點擊左下方“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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