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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仙洞遺址
《嘎仙洞祝文》又稱《嘎仙洞西壁摩崖刻》,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年),太武帝拓跋燾為了祭祖,派遣中書侍郎李敞到嘎仙洞內開鑿而成石窟寺,并在嘎仙洞西側石壁上刻下祝文,發現于1980年7月。
嘎仙洞遺址洞內
《嘎仙洞祝文》位于嘎仙洞入洞前廳西側15米的石壁上,通高90厘米,寬120厘米,共19行,豎行,每行12字至16字不等,全文201個字。
其文云:維太平真君四年,癸未歲,七月廿五日/,天子臣燾,使謁者仆射庫六官、/中書侍郎李敞、傅?,用駿足、一元大武、/柔毛之牲,敢昭告于/皇天之神:啟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歷載億年,聿來南遷。應受多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邊。慶流/后胤,延及沖人,闡揚玄風,增構崇堂。剋/翦兇丑,威暨四荒。幽人忘暇,稽首來王。始/聞舊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懷,希仰余光。王/業之興,起自皇祖。綿綿瓜瓞,時惟多祜。/歸以謝施,推以配天。子子孫孫,福祿永/延。薦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以/皇祖先可寒配,/皇妣先可敦配。/尚饗。/東侯帥使念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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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文:者仆射庫六官、/中書侍郎李敞、傅?,用駿足、一元大武
釋文:皇妣先可敦配。/尚饗。/東侯帥使念鑿。
附: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序
王立民
當我將“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的全部字雙勾完畢后,把這十頁紙展于一床,北魏早期雄渾稚拙帶有隸意的書風,浩浩蕩蕩如千軍萬馬般排列在我的面前。此刻,我欣喜若狂。一千五百六十年前的這塊摩崖刻石,即將首次印刷成字帖獻給所有的書法愛好者,這怎能不令我歡欣,我想每一位書家必是和我同樣的心情。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完整的稱謂應為“大興安嶺北魏太平真君四年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這是一篇北魏拓跋鮮卑人祭祀祖先的祭文,刻在大興安嶺北段頂巔之東麓、嫩江西岸支流甘河上源嘎仙河畔的一個經過人工修整的天然山洞內西壁上,這個山洞就是北魏拓跋鮮卑皇族自己認定的其祖先居住的舊墟石室——嘎仙洞。
先秦以前黑龍江地區的古老居民,主要有肅慎、貊和東胡三大族系。
東胡,也稱做土方或屠何,早在商周之際,即已居住在東北西部地區。據《史記·匈奴列傳》記載,春秋時,“燕北有東胡”。東漢人服虔為《史記》作注稱:“東胡,烏丸之先,后為鮮卑,在匈奴東,故曰東胡。”當時,匈奴地在今蒙古高原,東胡的活動地域在今內蒙呼倫貝爾市東部及大興安嶺山脈一帶。匈奴與東胡之間有著千余里的緩沖地帶。
在戰國及秦漢之交,東胡勢力強盛起來,但在與燕人、與匈奴的戰爭中失敗,其遺民的一部折回大興安嶺林區,并與當地北系東胡部落混一,形成了鮮卑的前身。可見,鮮卑為東胡北方部落,因住在“大鮮卑山”而得其名。此時東胡及鮮卑人受制于匈奴。
《后漢書·烏桓鮮卑傳》載:“和帝永元中(公元80-104年)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牧地,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余萬落,皆號鮮卑。鮮卑自此漸眾。”后又經過幾次大的興盛時期,鮮卑族融合了匈奴、丁零、烏桓、漢人等,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大鮮卑族”。在與匈奴人雜居共處、互相交融中,又形成了“鮮卑父匈奴母”的拓跋鮮卑部。
鮮卑人不斷西遷南,其中拓跋鮮卑部,經大澤(今呼倫湖)南下直達河套地區,并在公元398年建立了北魏政權,定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還有一支鮮卑人東出大興安嶺至嫩江流域定居下來,這就是烏洛侯人。
北魏太平真君四年(公元443年),正當北魏統一北方之際,烏洛侯國遣使到平城朝貢。《魏書·禮志》記載:“魏之先居幽都也,鑿石為祖宗之廟于烏洛侯國西北,自后南遷,其地隔遠。真君中,烏洛侯國遣使朝獻,云石廟如故,民常祈請,有神驗焉。”
為了證明自己是鮮卑正宗,為了紀念鮮卑祖先,顯其國威,保佑子孫繁盛連綿不斷,北魏第三代皇帝拓跋燾派謁者仆射庫六官、中書侍郎李敞等率人長途跋涉來到北方的鮮卑山中,在祖先居住的山洞前進行祭祀,又在山洞石壁上刻下祭文,以記錄此事。
在史學界,對大鮮卑山拓跋祖室在哪里,曾有諸多的歷史學家進行過考證。1980年,在哈爾濱師范大學教授游壽先生科學推斷的指導下,米文平先生在大興安嶺發現了嘎仙洞西壁上的刻石文字。由此,揭開了北魏祖先鮮卑發祥地這一千古之謎。這一重大考古成果,被載入1981年《中國歷史學年鑒》。新華社評論為“建國以來我國長城以北地區考古的一個重大發現,為史學界研究鮮卑史乃至北方民族史,開拓了一個新的領域”。夏鼐先生在《中國文明的起源》一書中評價這一發現“解決了鮮卑族發源地問題”。當時的國家文物局顧問謝辰生撰文稱“其價值絕不比秦俑坑差”。
關于嘎仙洞西壁刻石的發現過程,米文平先生《大興安嶺鮮卑石室是怎樣發現的》、游壽先生《大興安嶺嘎仙洞發現鮮卑摩崖十年記略》及筆者拙文《游壽傳略稿》中均有記載,此不贅述。
從嘎仙洞西壁刻石的地理位置和藝術特色來分析,有如下特點:
第一、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是迄今發現的我國最北部的摩崖刻石。嘎仙洞是經過人工修整的天然山洞,位于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鄂倫春自治旗所在地阿里河鎮西北10公里。地處大興安嶺北段頂巔之東麓,嫩江西岸支流甘河上源的嘎仙河畔,地理坐標為北緯58度38分,東經123度36分。海拔高度500米左右。
筆者于1997年和2002年兩次拜謁嘎仙洞,其神奇與威嚴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嘎仙洞在一道高達百米、巍然陡立的花崗巖峭壁上,離平地25米,洞口略呈三角形,高12米,寬19米,方向南偏西30度。洞內南北長92米,東西寬27-28米,穹頂最高處達20多米,面積約2000平方米。大洞之內有小洞,大洞西北角上為一斜洞,順20多度斜坡拐向左上方。斜洞寬9米,高6-7米,長22米到頂端。頂端上部東、西各有一壁龕狀小耳室。大洞東壁上部11米高處有一小洞,洞口寬5米,深10余米,大洞地面當中,有一塊不規則天然石板,長3.5米,寬3米,其下有3塊大石塊將其托起,高約0.5米。嘎仙洞內有兩處鑿平的半圓石壁,1998年我在寫《嘎仙洞摩崖祝文》時曾寫到:“祝文石刻在洞內距洞口15米西側的一處修琢平整的花崗巖石壁上。1997年我在洞口東側看到也有一鑿平的半圓石壁,未刊字。可能當時也想用于刊字,何原因未刊,不詳。”2002年9月25日,我第二次到嘎仙洞時,在此發現了四個文字,證明古人是在這上面刻過字的,只是因為此處為洞口,剝蝕嚴重,在西壁文字發現22年后,才被發現。在拙文《關于嘎仙洞東側背北石壁新發現文字的初步分析》中,我曾推斷,認為洞口東側背北石壁上的文字應為祝文正本,而1980年在西壁發現的文字應為祝文的副本,故將西壁的“祝文”改稱西壁刻石,我于2002年9月25日發現的文字為洞口東側背北石壁刻石。
僅就其地理位置而言,在我國東北地區能蘊此千五百多年前之文物,彌足珍貴。
第二,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字體介于隸楷之間,而隸意猶重,為北魏早期書體的代表。隸書流變,有三條道路,一是漢簡。漢簡是漢代民間俗體,被當時社會下層官吏、士兵、商醫廣泛使用,但這種書體隨著章草和魏楷的出現而退出歷史舞臺。二是章草。張懷說:“章草即隸書之捷。”但隨著今草和魏楷的發展,章草也不被人們所使用了。三是魏書。隸書、簡書、章草和魏書是在交叉影響中不斷發展的。只不過魏書更趨于大眾化而逐漸被官方和民眾接受。但在魏書形成過程的初期還保留著隸書、簡書的影響,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當屬這類書體。
北魏遷都洛陽之前的碑刻代表者有二:一為劉賢墓志。此為帶有鰲坐的石制碑形墓志,1965年9月,在遼寧省朝陽城北西上臺大隊出土。筆者曾于2001年10月在遼寧省博物館(舊館)中見此墓志。墓志碑高103厘米,碑身寬30.4厘米,厚12厘米。正文加題名總計194字。劉賢墓志是北魏前期的遺物,大約在北魏文成帝拓跋時期,是目前各地出土的北魏諸志中最早的一塊。劉賢墓志寬和大度,以隸為主,極具特色的是它隸中含草意,見簡書之靈動;隸中蘊篆法,具遠古之淳樸。此為北魏政權下級官吏所書。二是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這是東北最早時期的摩崖刻字,此書獷悍沉著而存漢隸樸拙筆法,縱逸多姿,自然天成。此為北魏民間書體,出自軍士之手。
由此可見,北魏早期碑刻的書體也有重大區別。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不僅與北魏早期的劉賢墓志有著很大的不同,同北魏遷都洛陽以后諸造像刻字、鄭道昭、石門銘及諸墓志也風格迥然,更具北方民族的雄渾、野逸之風。1998年我在此文前一稿中寫到:“更值得一提者,嘎仙洞摩崖祝文章法豎有行而橫無行,字與字之緊密。如為節省空間,其東側所鑿平的半圓石壁未刊字之因,就可得結論了。”2002年9月25日我在嘎仙洞洞口東側背北石壁發現文字后,推翻了這個結論。現在可見此種風格為北魏下級軍士所書寫的一種實用性文字,其字與字間基本無距離,有為節省空間的因素,但最根本的還是北魏早期民間自由、粗獷書風的一種體現。
而從每個字的分析更可見其隸楷之間的過渡特征:如8頁“億”字之“心”,8頁“遷”字之“辶”,10頁“定”字、16頁“延”字捺筆出鋒特長,皆如《石門銘》。18頁“天”字之撇,隸書回鋒非常明顯,8頁“祖”字、16頁“以”字極似《張遷碑》。看其楷法的一面,如8頁“歷”字之“廠”的橫起筆項,2頁“平”字下橫及“廿”字的長橫皆楷法。而很多字與北魏《嵩山高靈廟碑》極為相似,如“人”字的捺筆、“真”字等。《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中的“荒”字與《蒿山高靈廟碑》的“荒”字極相似,只是《蒿山高靈廟碑》的荒字略長,而《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中的“荒”字略偏。“在”字橫起方筆,極似《爨龍顏》。
第三,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其天真浪漫、獷悍雄強,在魏書中獨具特色。如果把秦小篆視為是中國書法書體的第一次變革,隸變為第二次變革,那么魏書應為第三次變革。魏書的形成過程則充分展示了這次變革的脈絡。一是突破隸書的束縛。它把隸書偏方的體勢變成方或長方的體勢,極大地擴展了字體的發展空間。二是為唐楷的規范提供了重要的前提條件。如果沒有這個前提條件,唐楷則無法從豐富的滋養里得到升華。三是在隸書與唐楷之間,將楷書這一即將達到規范頂峰的書體,推向一個多元發展、百花齊放的境界。
在這充滿生機的變革氣息中,魏書總體表現為自然灑脫的風格,而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又在這種大的風格中更加突出了天真浪漫、獷悍雄強之風。那無拘無束的取向,更加體現了這種浪漫之氣,如“皇”字上的那個短撇,18頁第一行第一個“皇”字撇向左下方,18頁第二行第一個“皇”字的短撇則向右下方,而20頁“皇”字的短撇則垂直向下。再如14頁將“綿”字寫成“”,利用“”,即作“糸”的下部,又作“帛”字的下部,這是極為少見的一種寫法。這種帶有篆意的筆畫又如16頁“歸”字右下的“”,14頁“悠”字的反捺,又帶有強烈的行書筆意。而嚴謹者如12頁的“首”、“來”、“王”,開張者如12頁的“剪”、“忘”、“遐”、“始”等字,行、楷、隸、篆等筆意的有機結合,體現了楷書初期極強的創造性和獷悍氣質。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與視平線相齊,刻辭豎行,通高70厘米,通寬120厘米,共19行,每行12-16字不等,最少的僅有2字,字大小不一,約3-6厘米,全文201字。整體看書寫不拘于格式,開始字小,逐漸變大,有些字干瘦挺拔,有些字渾厚有力。這些表面的現象所體現的是一種邊塞民族統一全國之初開闊大度的精神境界,與拓跋魏后來的改革息息相關,拓跋魏的漢化本身就是這個民族精神的升華。
1982年游壽先生《題大興安嶺鮮卑石窟摩崖祝文》:“書法之摩崖別有風趣,即如原始之崖畫,初具象形畫文物記事。近年四川宜賓、云南滄源、甘肅、內蒙、福建均有之。秦人始以石刻文記游獵,漢開褒斜閣道君摩崖題字異于中原碑碣,就崖壁取勢,其磅礴之氣未可以點畫論之。至乎拓跋魏建都盛樂,鑿云岡造像及遷龍門造像,摩崖題記極一時之盛,雖多小品,究屬書法之逸趣。嘗登泰山,觀石峪金剛經,寬博圓潤,嘆其豪縱,以為觀止。此外鄭(道)昭摩崖當稱逸致方之,石峪經則拂袖婀娜矣。1980年歲在庚申,竟發現拓跋燾太平真君四年(公元443年)于大興安嶺嘎仙洞摩崖祝文書法,一如當時用筆取勢而獷悍之氣,放縱多逸趣與嵩廟之嚴整各自不同。大興安嶺荒榛洞穴蘊此文物,湮沒千五百余年,壽數十年玩漢魏書法,今老矣,越在北疆二十余年,老耄蕭散得而論此誠大快意,想海內同好或亦樂見之。”
張明善先生在《嘎仙洞祝文刻石與嵩山高靈廟碑》一文中言:“在我國北方大興安嶺鄂倫春旗嘎仙洞少數民族地區,發現這篇有重大歷史意義的石刻,在全國來說也是非常驚異的,可給我國歷代金石著錄書目中增加新的篇章。”而從書法藝術發展史上看,這塊石刻更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然筆者在1997年、2002年兩次登大興安嶺,時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已剝蝕嚴重,痛心甚矣。今黑龍江美術出版社李文越社長熱愛國之瑰寶,將此付梓,并親任責編,余擇初拓優者并附拙筆雙勾首次刊印于世,與書界同好交流共賞。又感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發現22年之久方有此舉,悲矣,幸矣。
是為序。
2002年11月6日于松花江畔三宜閣
天壇公園·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