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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祥老師與“狼女”李微漪暢聊格林的故事。
李微漪,成都姑娘,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2010年4月她去若爾蓋草原寫生時,聽說了一個狼王被捕而死,母狼殉情,留下一窩嗷嗷待哺的小狼的故事,她動了惻隱之心,找到唯一幸存的小狼帶回城市撫養,并為他取名“格林”。但繁華的都市無法容納一匹野性的草原狼,李微漪在朋友亦風的幫助下,帶著格林重返草原,他們在草原上安營扎寨長達半年,從夏到冬,尋找狼跡,數次遭遇猛禽與藏獒攻擊、天氣突變、彈盡糧絕……最終格林得以野化,重返狼群。這也是世界范圍內第一例人養狼成功放歸自然的案例。李微漪和亦風將這一整個過程拍出了長達1700小時的影像素材。
而后,多家電視臺對李微漪的事跡進行報道,例如2011年5月四川衛視《寧遠時間——美女與野狼》;2012年8月廣西衛視《老趙會客廳——美女畫家驚聞“野狼傳說”》;2014年5月吉林衛視《家事——人與狼母子情緣》等。但用李微漪的話說,有些電視節目其實是按照“獵奇”的套路做的,所謂的“美女與野狼”真不是那么回事兒,所以她決定自己來做一部電影。
殘酷的“迪斯尼”故事
Q首先想問你和導演兩位是在經濟方面很殷實是么?因為養格林這么久他的食物,包括后來送他回狼群耗費的時間和生活、拍攝等物資,這些對你們而言都不是困難是么?
經濟方面沒有問題,我和亦風都有自己的公司,也是正常運作的,再后來2012年以后我們就開始做這個片子了,那個時候花銷是蠻大的,但我的書已經出版了,稿費再加上公司的收入這方面是沒有大問題的。
Q格林在城市里的時候,有做檢疫類的工作么?
做。全部疫苗打完,該做的都做完才帶他走的,所以用了三個月時間。(城市里允許你養狼么?)不允許,個人豢養野生動物是違法的。(亦風:你是知法犯法。)對呀,如果這個事情早被發現的話我就是知法犯法,愚昧唄。
其實一開始我們也有找過一些相關機構,想問問說能不能幫忙解決小狼的生存回歸問題,但人家就說這種事兒找他們的太多了,根本顧不過來。最后沒辦法,我們才決定憑借一己之力來救他,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想千萬別讓他死了,也顧不上別的。
在城市里的小奶狼格林。
Q《重返·狼群》的故事對于我們這些對野生動物保護以及狼文化了解不多的觀眾來說很震撼,也很夢幻,具體到這部電影中,我們的“主狼公”格林,他的父親是狼王,壯烈犧牲,母親殉情而死,他被人類救助、放生,又成為新一代狼王,這讓人乍聽起來,真的很……(有點迪斯尼是吧?)是的。
其實,先這么說吧,他成為狼王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們知道狼群當中產生一個狼王只有兩種途徑,第一種就是打拼出來的,他制服了群里其他的狼王取而代之;第二種就是他獨行的過程中遇到一只母狼,而后結合生兒育女組建家庭,并打出了一片自己的領地,且有能力占據、保住它。這是成為狼王的兩種途徑,但是我們格林回去呢,他也可能是第二種,可能別人覺得他是“海龜”吧,談戀愛比較順利。但還有一件讓我們不知是福是禍的事情就是,狼群老齡化非常嚴重,其他的狼沒有競爭力了,像他這種冒出頭的年輕的狼非常少,這也是他能夠持續這么多年,從我們再遇見他時他3歲多開始領導一個7只狼的群體,到現在已經5年了。前天牧民拍到視頻發給我,格林當時遠遠地獨行,我不知道他的群體現在在哪里是什么情況。但他做狼王這么多年其實是不符合狼群的競爭規律的。按理說每兩年就應該會有輪換,連做三年都很少。這說明現在他們新鮮血液很少,而且老齡化嚴重。
并沒有刻意要化妝
Q你們拍這部電影都用了哪些器材?我看影片有些鏡頭很粗糙隨意,有些則非常精致,比如開始有一些大全景鏡頭很美,所以我想問,這部電影故事發生的時間線,和電影制作拍攝,以及呈現出來的時間線是完全重合的么?有沒有搬演或補拍?
這個要分兩塊說,有百分之八十的鏡頭,時間線和故事是完全重合的,只有剪輯上的壓縮,但沒有前后不符湊到一起的;而一些精致的畫面就可能不是當時拍的了,比如航拍鏡頭或者鳥兒喂食這種,補拍的主要都是風景,為了敘事服務。器材方面我們前期沒想到要拍電影,所以有時候手機也拍一段、家用DV也拍一段,還有佳能的卡片機、7D、5DII、還有索尼相機,那些大場面我們有無人機還有滑翔翼,還有高清的大“火箭筒”,但用得不多,因為扛那個太痛苦了。
看到戴勝這里真的笑出聲,“博物雜志”粉懂的。
Q你是什么時候決定要把它做成一部電影的?
格林走了以后,2012年的時候。格林是2011年走的,我把他的故事根據我的日記寫成了書,當時以為書出版了,就會有很多人去關注狼的生存狀況,但事實證明書太小眾了,帶來的影響太小了。后來也有一些電視臺知道我的故事做了節目,用了我們的一些素材,但我發現他們做的都停留在“獵奇”的層面,所以我決定還是自己來做更好。你所看到的航拍大草原那里,2010年之前我們就拍過,但到2013我們再回去帶著滑翔翼和無人機的時候,發現那個水泡子都干了,原來的濕地現在去看全部都干了,連一點反光都沒有,我們當時就覺得環境變化得太快了,所以也希望能借助這個片子呼吁大家來關注到這些問題。其實我們也不是想要說教或者義憤填膺地想要去如何,只是因為我們愛上一匹狼,而他又在那個地方,那里就對我們而言變得重要。我也希望觀眾能感受到我們的心路歷程,對那里的傷痛和消失能有所感懷甚至行動。前面這些算是一個鋪墊,我們真正想要說的其實是格林回歸自然以后。
Q這也是我會感到有疑問的地方,就是《重返·狼群》雖然是紀錄片,但它又有很強的戲劇性以及你們兩位主創的主觀感受,包括電影的視聽方面,剪輯、配樂、畫外音等都是有針對性地引導觀眾理解、帶動觀眾情緒的。(對,就像王長田老師說的,這是一部個人色彩很濃的影片。)那或者這樣說,你說你是2012年才決定要把格林的故事做成電影的,那么在2010年開始拍攝素材的時候,你個人有沒有被攝影機影響過呢?
沒有,在2010年到2011年,也就是格林在的時候我們拍這個東西,都是停留在家庭影像的層面,因為這是個一記錄的時代,像我們發朋友圈、分享自己吃什么美食之類的,很多人都有記錄的興趣和愛好。我也一樣,一開始畫面不清楚,就是紀錄這么一個事兒,可以跟身邊的人分享一下,只是出于這樣的需要,到后來因為我是畫畫的,也畫野生動物,所以比較講究構圖。而亦風也是想給他留點念想。(那我看你在片中還有涂睫毛膏,有化妝。)哦,那是因為在片中你也能看到就是當時是大年三十,亦風說我平常也不知道“裝修一下”,大過節的“裝修裝修”,然后晚上好吃頓好的,再跟格林一起拍一張“全家福”,結果沒想到那天我們就找到狼群,格林就直接跟著走了,這個全家福也沒拍成。
“裝修”過后卻沒有拍成全家福。
盜獵者差點要了我的命
Q我看你之前的訪談中提到過,你下一步計劃是著手來建立保護狼群的基地,這個計劃現在有開始準備么?
沒有,沒有。亦風他的想法更大,想做一個保護區,但我知道這個是不切實際的,一方面因為若爾蓋草原那里本身就是一個濕地保護區,只是因為……怎么說呢,一些想搞旅游開發的人想偷換這個概念,換成“國家公園”,因為國家公園是可以開發的,保護區是不可以開發的。所以我們就想為它正名,證明它就是一個保護區,不能隨便開發。而另一方面,我希望做的就是一個比較切實際的救助站就可以了。(那這個救助站你們有在建立么?)這個工作我們其實2013年開始就在做了,但是居無定所,相當于兩個人提著個醫藥包到處走,遇見牧民的牛羊生病了我們也可以幫忙治,像腐蹄病、口蹄疫這種。其實除了格林外我們也還救過好幾匹狼。
我們曾經遇到過一匹狼,他的肚子在獵殺牦牛的時候被牛角戳破了,腸子流在外面,我發現他的時候就要死不活的了。那時我就想,如果我們能有一個救助站一定能把他救活。不需要很高檔的設施,只需要一個牧民的房子,牧民都跟我們說好了,可以提供房子給我們做據點。那個時候我就用鹽水給他消毒,把他的腸子塞進去,用針線縫了。但是好在狼的命真大,竟然活了,只是在眼睛上留了一個疤,因為他快死的時候,烏鴉就啄他的眼睛。后來我們一看到那只狼就能認出來,大小眼。
所以一直以來我就希望能有一個救助動物的地方,特別是我們還從盜獵者那里搶救回來一些動物包括兔猻這種,他們身上多少都有中了陷阱的傷。我就希望有這么一個地方,有簡單的救助設施,在草原上也沒有必要太高檔,務實地做事最好。而亦風他想得更大,希望能把整個狼群保護起來,其實我的觀點是即使是保護區也只是以狼為主,兼顧其他所有動物,光是狼也不行,狼的繁殖是比較快的,如果沒有人掏他的窩的話,他們會繁殖得很快。所以你要考慮一個長久的生態平衡問題。
保護狼群也需要考慮整體的生態平衡。
Q你剛才提到與盜獵者的對抗,這樣你會不會跟他們結仇甚至危害到你的生命。
已經結下仇了。會有危險。在那里比如我們拍非法捕魚或者非法盜獵,被他們發現了,因為他們打魚有雷管,直接就把雷管放到我們的車子里,要我們把照相機都交出來。我當時還想玩心眼,把記憶卡掏出來,結果他拿到相機一看:“卡拿來。”還有在大山看到捕獸夾子,我以為我們很隱蔽,把捕獸夾拆了就帶回家了,但我就大意了把那些東西直接掛在羊圈后面。那些盜獵的氣我們氣得不行,找到我們家了,看見這些東西,我們當時又恰好不在家,在巡山,等回來一看就看見我們的看家狗被他們給殺了,皮剝了掛在門口。(那以后怎么辦呢?)以后……我也想過這個片子問世了,可能多少會有些影響,對我也是多一層保護。(但總得有點切身的措施。)當地的藏民還有活佛都很幫助我們,活佛還跟他們說過:“你們都聽著,不許找那兩個漢人的麻煩。”但那也只有聽活佛話的人才行。
還有死牛販子很多都是通緝犯,就是干這種非法勾當。我第一次遇見他們的時候根本都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我就老遠看他們拖一個東西,走進才看清是一頭很大的死牛,我不知道他們要這個牛干嘛,只看見它是被狼咬死的,我就拿出相機開始拍照,然后問:“這個狼是什么時候打的牛啊?”我那個藏語又講得半生不熟的,他們看著我就不回答。我當時沒察覺,后來才知道,有一個人拿著長刀繞道我背后去了。我就能感覺到我的牧民朋友,叫澤人,他就站在我背后貼得很緊,和那些牛販子說著本地話。后來我們離開了,澤人才告訴我們以后要離那些人遠一些,他們就是在草原上收購各種被咬死、病死、瘟疫死的各種動物,哪怕是腐敗了,他們都收來賣給城里人吃。我就很震驚說:“你怎么不舉報他們呢?”澤人就跟我說,我們舉報之前他們就會銷聲匿跡,等風聲過了就繼續出來干活。包括之前那個拿刀要捅我的,在這個大草原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手機信號都沒有就跟可可西里一樣,他要把誰弄死在那,禿鷲一吃,20分鐘就能把人啃光,骨頭再被野狗一啃,風沙再一埋,這個人就消失。
20分鐘就能把人啃光的禿鷲。
Q那這些牛販子和盜獵的是有靠山和內應么?
你懂的,就不說了。只能說這個片子能上映是非常不容易的。
Q片中展現你們冬天住在山里,你還要爬雪山、掉進冰窟等等,這幾年下來對你的身體會不會有很大損傷。
我的兩個膝蓋一到刮風下雨就疼,因為在那上邊要爬很多山有寒氣,再加上抓獵物的時候往往就是趴在一個地方。關節一變天就疼,但也不是屬于難以忍受的那種。
Q我看你的訪談和一些資料、文章,感覺你應該是那種比較直接,性格也很剛毅的人。但是圖書、電影宣傳都會有一個“營銷學”的東西在里面。你對 “狼+美女畫家”“人狼奇情,前所未見”這樣的字眼是什么態度呢?會不會覺得被符號標簽化了,會有反感么?
關于宣傳的話,因為電影本身也不是商業片;在和光線合作伊始,她們的宣發團隊就很尊重我們。包括光線的老板王長田是屬于比較有藝術品位的人,也不是會惡炒的那種人。以前有些電視節目也是按照獵奇的套路做的,什么“美女與野狼”,當時覺得“哎,真不是那么回事兒。”所以我就自己剪了一個。
Q格林會不會因為你的緣故格外相信人類,因而在回歸自然之初反而吃了虧?包括我從其他介紹中了解到格林的好幾個孩子都死了。不知道這當中具體發生了什么事?
他已經吃虧了,第一次去的時候就被狼群咬回來了。而他那幾個孩子的生活,出生、斷奶、捕獵以及他們怎么長大的,最后怎么死的就都在《重返狼群2》里,幾十萬字太多了,一句兩句講不清。(亦風:而且這是下一部電影將要表現的內容。)
我們都相信“大命”
Q你和《狼圖騰》作者姜戎也相熟,你覺得你的紀實文學與《狼圖騰》(它本身有更多虛構的戲劇化的東西在里面)中提到的相關內容有什么異同嗎?
有共鳴的我覺得最大一點就是我們倆都非常認同姜戎老師所說的“大命”。草原的“大命”就是自然法則。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個人豢養野生動物是違法的是吧,但是有沒有想過我們人類的這種“人法”,人類的法律法規或者措施,經常是與草原的大命,與自然法規相抵觸的。比如說滅“四害”,或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草原上有滅狼運動,早中晚三次,發槍發子彈,大規模打狼。這些就是人類的法律法規,但是他往往是跟自然規律相抵觸的。當我們的這種粗暴的、人為的干預跟自然法規相抵觸的時候,我們該怎么辦。當我們遇見格林,一只小生命在我們面前,當“不許豢養野生動物”這種法規和眾生靈平等互助的自然法則或者跟你的良心相碰觸的時候,你又該如何選擇。姜戎老師是能夠理解我們的感覺的,草原人也是能夠理解的,因為草原人相較我們內心沒有太多法律的束縛,更多的是信仰,內心的信仰是最好的秩序。
Q看電影的時候,坐在我身后的一排女觀眾都在哭,我能理解觸動她們的點,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在這個電影里、在格林的事件中,你們是擁有著絕對話語權的人,影片的視點、視角、景別、煽情的配樂、畫面的組接、以及畫外音解說等等,都是在把你們的觀點灌輸到觀眾腦中。所以我需要替觀眾和我自己明確再問你們一次,這部電影里面是你們所認為的百分之百的真實故事,沒有一點杜撰和臆測是么?以及你們是否想過在做《重返·狼群2》時,可以在上述我提到的視聽方面給觀眾一些自由和獨立思考的空間?
李微漪:你不是第一個這么問的人。
亦風:我不反對你說到的這一點,作為我們當事人來說,既是經歷者也是制作者和拍攝者,所以肯定會有自己的或主觀或客觀的想法。李小平(光線總裁)說這是個個人色彩很濃的片子。
李微漪:王長田說的。其實我理解記者的意思,她是覺得我們個人感情代入得太多,有點引導觀眾往那方面想,或者是教他們怎么理解這個東西。其實我們在做這個的時候更多是想它面對的是孩子,而我們的第一批觀眾也大都是孩子。一開始做出來的是一個裸片,我們自己看得懂,也不想去引導別人,就想讓他們自己觀察,讓他們做一個觀察者,我們什么都不說。但我們就發現現在太多的孩子沒有接觸過自然,他們完全看不懂。亦風的女兒一路就在問“爸爸,這到底怎么回事兒”,她就是看不懂。看完之后有一個孩子說:“亦風叔叔,你要是讓我看不懂的話,我怎么愛上他,我今后又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最后為了將就這樣的一類群體,也是我們非常重視的一類群體,影響孩子就是影響未來,我們非常看重孩子的感覺,所以我們就加入了一些這種東西。而那些像我們這樣的成年人,本來人生經驗就比較足的,我相信他們能夠原諒我們這種做法。就“我愿意這樣理解,我不愿意你利用我的情感”的,他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但我們必須要照顧我們最在乎的那個群體。
亦風:我認為每一部影片都多多少少會有導演的個人情感,只是可能專業導演做得更巧妙一點,我們倆是第一次做電影,可能不懂得太多技法,所以這一點我不否認。我做的過程中旁邊有個紙巾盒,一邊擦汗一邊擦淚。首先我覺得是他的故事感動著我,我才能把這些信息傳遞出去,讓觀眾得到共鳴。我在片里也堅決避免拿個什么事兒去說教別人。我們就是用真實的素材剪輯出來把這個故事呈現給大家。不同的觀眾可能感受不同,都是允許的,小孩子看完學會勇敢成長,學會感恩;女性觀眾看到的是母子情深;像你這種觀眾看的時候會想“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允許;更有一部分人就像我這樣,在和格林接觸下來,感受到狼性身上折射出人性,能感受到這點最好,感受不到也無所謂。重要的不是看完就娛樂一下,而是給人一定的想法。第一次做,也有些不足和遺憾,經驗都慢慢積累,以后做得更好。其實這個片子應該是一個無表演、無劇本、無導演、無演員的片子,如果要說有導演,那么應該說這個導演是格林。我們只是記錄者和剪輯者,我希望你能把這一點寫進去。
————不一樣的“格林童話”————
《重返·狼群》預告
“你家的狗是什么品種?”
李微漪輕輕一笑,沒有作答,只是亮出表格上的“Mix”讓旁邊問話的狗主人看了看。
“原來是雜牌狗,那還養個啥勁?要養就養好的呀!瞧我這哈士奇,血統純正,而且最像狼,連叫聲都是狼嚎。”狗主人一邊得意地說著,一邊摸摸自家哈士奇的頭,那狗也自鳴得意地叫了幾聲,學狼而終究非狼。
這個場景是李微漪帶著她的“格林”去醫院打針時的一幕。聽過旁邊哈士奇主人的話,李微漪既遺憾,又得意。遺憾的是,有人渴望自己的狗像狼,卻并不真正了解狼,如果狼真的來到他眼前,還不知他會如何反應呢,也許結果像“葉公好龍”那個故事一樣;得意的是,自己擁有的,正是別人羨慕的。
因為,“格林”就是一匹狼。
李微漪與“格林”的結緣,要從她去若爾蓋草原寫生開始說起。
引狼入“市”
“我剛去若爾蓋草原寫生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草原上會有一只瀕死的、注定會影響我一生的小狼崽向我發出微弱的呼救聲…… ”
2010年4月,李微漪背起行囊來到若爾蓋草原寫生。在與當地牧民聊天時,她聽到了一個關于狼的故事:一匹公狼被獵人布下的夾子打傷了爪子,他竟狠命咬斷自己的爪子跑掉,一瘸一拐地奔了半程,被獵人及其獵狗堵在了一堆亂石中,經過一番殊死搏斗,他雖然咬死了一只獵狗,卻終究被獵人用刀捅死在石縫里,臨終還死死咬著刀柄。沒過幾天,一匹母狼大白天跑來牧場偷羊,吃下獵人投的毒肉,還自己用牙把背皮撕爛,死都沒讓獵人得到狼皮。她與那公狼本是一對兒,因為伴侶去世而殉情。讓他們印象最深的是母狼赴死前夜夜的哀嚎,叫得人心驚膽顫,她在為去世的伴侶而痛惜,也在為自家即將無雙親照料的狼崽而傷心。
狼夫妻的抗爭與殉情讓李微漪的心里一揪。她發誓一定要找到小狼,幾經周折,她終于找到了僅剩的奄奄一息的小狼崽,他已經5天沒有進食。小狼緊閉著雙眼,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但聽到李微漪“嗚、嗚、嗚…… ”的呼喊聲,小狼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他沒有視力,完全憑借聽覺和感覺爬過來找到了我,這也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隨即,李微漪將小狼崽帶回成都家中救治,并給他取名 “格林 ”。
在城市里養狼是一件冒險的事。隨著格林越長大,與生俱來的“狼性”越明顯,就越讓李微漪擔心:“他長大后,會不會真的野性大發,趁我睡覺的時候,照脖子上給我一口,心里還真沒底。 ”
可是李微漪很珍視格林的野性,并想最大限度地保全他。“我知道他本身不屬于城市,但他既然在這個地方,我就要盡量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禁錮。我幾乎每天24小時陪著他,并且盡量去放縱他的野性。 ”盡管李微漪多次被抓傷脖子,她也無論如何不忍心剪掉格林的爪牙,畢竟那是他引以為豪的武器和生存的根本。
智斗獒群
“格林不是寵物,他需要的是一份擇地生存的自由和一個競爭求存的世界。我們不能剝奪他像狼那樣活的權力,他應該活得有意義,有自由,有尊嚴。 ”
格林一天天長大,李微漪意識到,讓他久居于城市畢竟不是辦法。為此,她聯系過林業局、動物園、黑熊中心、英國狼保護區……想了很多的辦法。格林的未來在哪里?李微漪覺得繼續喂養下去,只會泯滅格林的天性,她不愿意通過這種方式讓格林變成寵物,也不想將他送到動物園,不自由,也不公平。
于是,李微漪設想了一個計劃:讓格林比較自然地回歸草原,回歸狼群。但此前,世界上還沒有一條由人養大的狼放歸荒野后能夠存活下來的案例。因為,沒有獨立捕食、尋食和防衛能力的孤狼在荒野上根本無法生存,要想生存就必須加入野生狼群。但是,由人喂大的狼多少會帶有類似家畜的依賴性,又不會捕獵,更危險的是完全不懂狼群的族法家規。因此,這種狼不僅不會被狼群接納,甚至還會被狼群咬殺。
雖然,李微漪讓格林野蠻生長,但放歸草原生存能力仍然不夠。于是,李微漪有了另一個大膽的想法:把格林放到一位朋友的獒場“鍛煉”。藏獒與狼是天敵,更何況獒場的6只藏獒,分分鐘就能把格林 “分尸”。然而格林卻非常聰明,在獒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藏獒欺負他,他還會用智慧反敗為勝。
然而,在獒場的一個月,李微漪卻熬不住了,她意外淋了冰雹患上了肺水腫,咳嗽不斷,甚至還時不時地吐出些血泡。格林仿佛感知到了她的病情,接連幾天,他不再四處覓食閑逛,也不再回到獒籠中睡覺,而是雷打不動地臥在窗邊陪著李微漪。“有一次我正睡著,就聽窗口有動靜,格林正用他頭撞擊著玻璃,一點一點地擠開窗戶,然后看到他含含糊糊地叼著個東西甩進我屋里,居然是半只野兔!那是格林捕來埋在地里以備不時之需的‘私房肉’。對狼來說,能吃就能活。所以他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給了我。 ”
重返狼群
“格林穿越到城市,但他在城市里呆不下,只有我穿越到他的地方。但是我在他的地方也活不下來,只有各走各的道兒。 ”
所謂回歸狼群,并不僅僅是將格林帶回草原放走那么簡單。在獒場,李微漪經常帶著格林進行狩獵。她總以為格林返回草原最大的障礙是沒有真狼教會他如何打獵。經過一些日子她發現其實不然,格林最大的問題是不懂得生活的甘苦,沒有真真正正、結結實實地挨過餓。許多日子以來,格林都是獵到了就興高采烈地加餐打牙祭,獵不到無非是回獒場吃狗糧、牛肉而已。倘若格林在這個時期,繼續留在這個沒有等級和競爭的獒群中,就再難返回狼群了。李微漪心里突然爆發一個大膽亡命的想法——去找狼群!
一個人去尋找狼群會有怎樣的壞結果,這點李微漪并非沒有想過。“第一種可能就是根本找不到狼群;第二種可能,找到了狼群,并為他們提供自助餐,我就是‘主菜’。但當我再次看到格林的時候,我承認某些力量可以超越膽怯和懦弱,值得我賭命去尋找一個能接納格林的狼群。”
尋找狼群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在幾個月的時間里,荒無人煙的草原上只有格林和李微漪。草原的夜里,黑暗會嚇退人的勇氣,特別是格林晚上嚎叫的時候,李微漪腦海里經常出現一幅慘烈的畫面:一群狼把自己分了。而另一件事的發生,更讓李微漪體會到自己和格林之間的物種差距竟這樣大。那天,格林將李微漪帶到了天葬場附近搭帳篷。(天葬是蒙古、藏族等少數民族的一種傳統喪葬方式,人死后把尸體拿到指定的地點讓鷹或者其他的鳥類、獸類等吞食,認為可以帶到天堂。)而當夜李微漪并不知道,第二天早晨發現上空飛著好多烏鴉和禿鷲,才發現自己的帳篷就在天葬場旁邊,格林是順著味兒去的,他是要吃人的。
李微漪最后一次見到格林,是他隨狼群走后的半個月。當她發現一個圍獵的狼群里面有格林的時候,她就一路喊著格林的名字。“我還沒喘勻氣,他就撲入我的懷里,那個時候我覺得不能再跟他分開了。我就拿鐵鏈,要套在他脖子上。格林跟我相處這么久,他從來都是咬掉鏈子,但那是惟一的一次,我把鏈子套到他脖子上他沒反對。他當時的眼神很糾結,看著伙伴們走的方向又看看我,但是很安靜,任由我套上鏈子。格林不會說話,但是他用眼神和肢體語言告訴我:如果你真想留下我的話,那好,我愿意留下。”
最后李微漪還是解開了鐵鏈,轉身大步走了,她明白草原才是格林的家。格林走了以后李微漪又在那里堅持了一個月,直到全部的東西都吃凈,她再沒見到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