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弢先生是把我引進魯迅和現代文學研究的門檻的引路人。我第一次聽他講課是1976年在北京政協禮堂,講的是魯迅。在那前后,我通讀了《魯迅全集》,是工廠宣傳處購買的鹿皮燙金的精裝十卷本,大概每半個月讀一卷,半年不到就讀完了。唐先生講了魯迅的生平、道路、著作和戰斗精神,他是真正讀懂魯迅的人。
今年是唐弢先生誕辰一百周年,我總感到唐先生的一些教誨,依然在耳邊和心中回響。唐弢先生是把我引進魯迅和現代文學研究的門檻的引路人。我第一次聽他講課是1976年在北京政協禮堂,講的是魯迅。在那前后,我通讀了《魯迅全集》,是工廠宣傳處購買的鹿皮燙金的精裝十卷本,大概每半個月讀一卷,半年不到就讀完了。唐先生講了魯迅的生平、道路、著作和戰斗精神,他是真正讀懂魯迅的人。他的雜文在1930年代剛一出手,就疑似魯迅,可見他對魯迅雜文的筆法神氣,把握住了其中的精髓和奧秘。我后來讀到他輯錄的《魯迅全集補遺》、《魯迅全集補遺續編》,包括讀到他的《讀<魯迅和斯諾談話記錄>析疑》,深感到他在魯迅研究上花費心血之切實,對魯迅文章的辨偽存真的能力,堪稱獨步。魯迅治學提倡把握全人和他的全部文章,主張從版本目錄學入手,這一點與魯迅留日時期聽章太炎講《說文》、諸子,受到造詣極深的樸學熏陶關系極大。從章太炎到魯迅,從魯迅到唐弢,學術方法一脈相承,而增加了現代性。這應該成為我們的一個學術傳統。
多年前,我已經寫過一篇懷念唐弢先生的文章,記述過的事情在這里就不再過多重復。我的印象極深的,是唐先生把詩作為文學、文學研究的精髓的見解。唐弢先生認為:“一個詩人也許不會寫小說、散文、劇本或者文藝批評,但一個文藝批評家、劇作家、散文家或者小說家,卻應該寫詩,至少是懂得詩。否則的話,那將是一個悲劇,一個抱憾無涯的悲劇:因為他畢生孜孜矻矻地去從事的,多半會是一件徒勞無益的工作,白白地將自己的生命浪費掉。”唐先生寫了許多雜文與詩、散文與詩、論文與詩相交融的文章,他是現代文學研究中無以代替的文章家,給現代文學學術增添了貼近詩趣的才情。唐先生在許多場合都指點我們,讀書應該有感受,有感覺,文學研究的文章本身應該有理趣和詩趣,才不至于隔靴搔癢。在我的心目中,唐先生既思考理論,又懂得詩,他的特點是把理論和詩都情趣化了。我在一篇文章中,認為魯迅作品有“嵇康氣”,唐先生認為這個感覺很好,抓住魯迅精神氣質的一個方面了。我的學位論文答辯時,有位老先生提問:你說魯迅小說受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響,但魯迅說陀氏是一個殘酷的靈魂拷問官,對他的作品“常常想廢書不觀”,應如何解釋?我就引用1918年周作人發表在《新青年》上的一篇譯文,稱狄更斯已是舊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則是現代的,進行答辯。后來和唐先生談起此事,唐先生支持我的看法,稱贊我讀報刊有足夠的細心。
唐弢先生既是書話文體的開創者,又以情趣盎然的書話作為論文寫作的訓練。他在《書話·序》中說,“我曾竭力想把每段《書話》寫成一篇獨立的散文:有時是隨筆,有時是札記,有時又帶著一點絮語式的抒情”。在《晦庵書話·序》中又說:“書話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點事實,一點掌故,一點觀點,一點抒情的氣息;它給人以知識,也給人以藝術的享受。”我在《唐弢書話》的編后記中,認為他的書話有“六境界”,除了以富有詩性智慧的作家身份,給書話開辟了“品書會心”的境界之外,他作為學問家使書話在“考鏡源流”、“書壇掌故”和“序跋甘苦”的境界中能有所作為;而他作為藏書家,又導致“裝幀學問”和“書城縱橫”的境界洋溢著情感和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