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增越
避諱是中國古代特有的一種歷史和文化現象,也是人們安身立命必須懂的一門學問。避諱大致分三種:皇帝的名字叫國諱,父母尊長的名字叫家諱,周公孔孟等人的名字叫圣諱。犯家諱是無禮,犯國諱圣諱則是違法。其中,避皇帝及其先祖的諱是最為嚴格的一種,是臣民甚至皇帝本人必須遵循的。檔案中皇帝先祖的名字往往也稱為圣諱,當朝皇帝的名字稱為御名。清朝是滿人建立的政權,對于避諱有一個從無到有、從寬到嚴又從嚴到寬的過程,并由此關聯到皇帝的起名。
康熙朝開始避諱
清人人關以前是不避諱的。努爾哈赤、皇太極都是后來根據滿文音譯的,當時既沒有避諱習俗,也沒有漢名,所以不避諱。至今滿文研究者仍常把努爾哈赤譯為努爾哈齊,認為這才與滿語相符。順治帝名福臨,是人關后第一位皇帝,入關時才6歲,但名字早就有了“福臨”二字,雖說如同他的年號“順治”一樣,用漢語解釋很有開國吉祥的寓意,但實際是滿文名字的音譯。傳說順治帝曾說朕有福,不能因此就令天下人無福,所以不避諱。筆者未見出處。查清代檔案,直到清朝滅亡,福、臨二字經常出現,順治帝給他的第二個兒子取名福全,順治帝的孫子雍正帝給他的第七、八、九這三個兒子取名福宜、福惠、福沛(可惜這三個孩子沒福,都夭折了),可見順治帝的諱是不避的。
陳垣先生在《史諱舉例》中說:“清之避諱,自康熙帝之漢名玄燁始,康熙以前不避也。”康熙帝大量接觸了漢文化,取了漢文名字,在文化管制方面也更加嚴格。涉及皇帝名字的時候,就要回避。例如康熙帝的御名叫玄燁,凡寫字刻書,都要以元代玄,以煜代燁。例如《道德經》中“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就要改為“元之又元,眾妙之門”,紫禁城北的玄武門改為神武門,《千字文》第一句“天地玄黃”改“天地元黃”,等等。但康熙時期有關避諱的案件很少,雍正乾隆時期最為嚴格。
雍乾之世,避諱至嚴
陳垣說:“雍乾之世,避諱至嚴”這也有一個由寬到嚴的過程。雍正初期,對避諱要求并不嚴格。雍正帝名胤禛,他將兄弟名字中的胤字改為允,例如胤禟改為允禟,胤祥改為允祥。按常理,避諱不僅要避字,也要避與這兩個字相同音的字。這就帶來很多問題。雖然雍正帝多次降諭旨,凡與御名發音相同的字不必回避,但還是有許多人名地名因為發音相同被
政換,例如真定府改叫正定府,崇禎改為崇正,趙匡胤改為趙匡允,等等。1735年9月,雍正帝去世,剛繼位的乾隆帝就發布諭旨,再次強調以后凡內外各部院文武大小衙門一切章奏文移,遇雍正帝圣諱上一字胤改寫為允,下一字禛改寫為正。
乾隆帝名弘歷(歷),即位后,大學士鄂爾泰等奏請避御名:“臣民遇‘弘’字改寫‘宏’,遇‘歷’字改寫為‘歴’。”乾隆帝認為:“避名之典,雖歷代相沿,而實乃文字末節,無關于大義也”,此建議“不必行”,以后“凡遇朕御名之處,不必諱”。但又指出,如果有人名字中有和皇帝相同的字,內心感到不安,可以將弘字少寫一點,將屋字中間的禾字寫為木字,即寫成“歴”,就可以了。一個月以后,乾隆帝又發諭旨:文以載道,寫文章是要表達志向,總想著避諱,必然輾轉囁嚅,詞不達意。以后一切章奏以及考試詩文,都要各展心思,各抒己見,從前避忌之習,一概掃除。幾年后,署貴州布政使陳德榮奏請將名字犯御名諱的臣民一律治罪,可見,乾隆初年避諱并不嚴。但后來越來越嚴,甚至達到令人發指的殘酷程度。
1757年發生的彭家屏案,乾隆帝認為彭在《大彭統記》中“于朕御名皆不缺筆。朕自即位以來,從未以犯聯御諱罪人”,但彭歷任大員,不同于老百姓,“其心實不可問,足見目無君上,為人類中所不可容”,“即賜令自盡”。1779年,江西舉人王錫侯編成一部《字貫》,在凡例中將康熙、乾隆的名諱開列,乾隆帝認為“此實大逆不法,為從來未有之事,罪不容
誅”。王錫侯等被殺。又過一年,河南小商販劉峨將《圣諱實錄》印刷50本賣給應試的童生,這本小冊子本來是教人們如何避諱的,卻列出康雍乾三位皇帝的御名,劉峨等也被殺。類似的文字獄很多。這些人多數是潦倒書生、市井貧民,根本不會也不敢“犯上”,而乾隆帝卻無限上綱,濫殺無辜。雍正乾隆時期,專制集權者的濫逞淫威和草營人命達到極點。
嘉道兩朝,皇帝改名
避諱問題也常常困擾著乾隆帝。他發現天壇的成貞門被改作成正門,明朝的王士禛改成了王士正,認為這差得太遠了,后人都搞不清這個人是誰了,要求成正門改回成貞門,“所有王士正之名,著改為王士禎”。1763年11月,紀曉嵐奏請將民間書籍和宮中修書.凡御名本字及加有偏旁的字(如泓、玄、泓等)都要缺筆,科舉考場中如誤寫者,都要加以處分。所有宮中和民間藏書都要避諱修改。乾隆帝同意,但不久又感覺不妥,認為這太麻煩了,規定以后修書印書時要避諱,而已經出版的書就不用追改了。
避諱造成混亂,大臣都戰戰兢兢,唯恐出錯。河南巡撫的題本中,宏字少寫了一點,乾隆帝認為“甚屬無謂”,宏和弘本來就是兩個字,漢字同音不同義,如果所有發hong、li音的字都少寫一筆,那還有完嗎?所以乾隆帝規定,以后不再回避與御名同音的字。
王朝在延續,皇帝有更迭,要避的字會越來越多,長此以往,奏章都沒法寫了。乾隆四十一年,乾隆帝對皇帝的起名和避諱做了改革。
康熙帝和乾隆帝都長壽。康熙帝在世時給他的曾孫名取了一個永字;乾隆帝給他的第一個孫子取名綿德,并規定以后這一輩取名,上一字用“綿”字,下一個字中都要帶“心”字。乾隆帝認為,“永”和“綿”,是輩分用字,以后宗支繁衍,都按此論輩分,所以不能改。他還規定,從他兒子輩起,按“永綿奕載”順序排輩分。“永”和“綿”都是常用字,很難回避,永字八法,缺一筆不妥,而且名字是先皇所賜,強迫兄弟改名是對先皇不敬,耐手足不親。“與其改眾人之名以避一人之名,莫若改一人之名”。將來永字輩繼承皇位的人就將名字中的永改作颙,再后的繼位者把綿改作旻,颙、旻都是不常用的字,缺筆也容易。而永、綿等字就不用再改避了。以后奕字輩、載字輩等,都可以按此推廣,永遠遵行。并下令軍機大臣敬謹存記,并抄寫兩份,一份交內閣封存,一份放在書房令皇子們牢記。
咸同光宣,皇帝也不改名
自乾隆帝開始形成了皇帝名諱自行回避的策略,就是只改皇帝的名字,不改其他人的名字;但是改后的皇帝的名字還是要避諱,方法就是少寫一筆。例如當綿寧(道光帝)繼位后,立即發布上諭:將綿字改為旻,寧字不改,但寫這兩個字時,旻字要少寫一點,寧字將心字改為一橫一撇。頒布這道諭旨以前刻寫的書籍都不用追改。
1826年12月,道光帝令大學士和軍機大臣在“永綿奕載”四字后,“撰擬十字,候朕酌定”。于是大臣進呈“溥、燾、記、蕃、毓、恒、彝、式、啟、長”十個字,道光帝選用“溥毓恒啟”四字,作為以后宗室排輩用字。道光帝還規定了避諱方法,也就是缺筆,但到了1846年4月,道光帝發布上諭說,按照“二名不偏諱”的原則,以后御名中第一個字不用再回避,也不用缺筆書寫,下一字如伺缺筆,臨時酌定。
從咸豐帝以后,繼位的皇帝也不改名了,也就是第一個輩分用字不再改了,也不用換字或缺筆,只避第二個字,諭旨發布之前所刻書籍都不用改。當然有些大臣還不適應,例如同治三年御史奏報,各省奏牘及考試詩文中,凡字中有“享”旁者,如諄、惇等,享都被改作(湻去掉左邊偏旁)。對此同治帝重申,只有淳改用湻字,其他一律不改。光緒年間兩廣總督劉坤一奏請將都司潘奕勛更名,光緒帝認為,這“與前奉諭旨不偏諱之義不符,且奕字系輩分字,嗣后仍應毋庸避用”。
1867年,咸豐帝命大學士、軍機大臣于“溥毓恒啟”四字后,續擬四字,大臣們又恭擬十個字,開單具奏,咸豐帝選定了“燾闿增祺”四字。但大清皇帝到“溥”字輩就遭終結。1908年11月,溥儀繼位后,頒布諭旨,溥字“仍舊書寫,毋庸改避;其下一字敬缺一撇”。三年后,清朝滅亡,在中國實行兩千多年的避諱制度,也在溥儀退位后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