篳路藍縷啟學林
文/楊海波
羅振玉
羅振玉,字式如、叔蘊、叔言,號雪堂,永豐鄉人,晚號貞松老人、松翁。
羅振玉曾有“自挽聯語”曰:
畢生寢饋書叢, 歷觀洹水遺文、西陲墜簡、鴻都石刻、柱下秘藏, 守缺抱殘差自幸;
半世沉淪桑海, 溯自辛亥乘桴、乙丑扈蹕、壬申于役、丁丑乞身, 補天浴日竟何成。
下聯述其身世滄桑。無非政治旋渦之沉浮,不在本篇題目中,故從略。上聯言其學術。畢生精力滲于其間,嘉惠學林,影響深遠。
洹水遺文
洹水遺文。即甲骨文,以出洹河之濱而有此稱。羅振玉是最早在甲骨學研究上有重大突破的學者。他大約從1906年起收集甲骨,總數近2萬片,堪稱早期收藏最多的藏家,并親自訪求,判明甲骨的真實出土地為河南安陽小屯。在甲骨文研究者中,羅氏占有重要地位,為“甲骨四堂”(雪堂羅振玉、觀堂王國維、彥堂董作賓、鼎堂郭沫若)之一,是甲骨學的奠基者。唐蘭述曰“(甲骨學)自雪堂導夫先路,觀堂繼以考史,彥堂區其時代,鼎堂發其辭例,固已極一時之盛”。
羅振玉對甲骨學的貢獻主要體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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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羅振玉搜集、保存、印行了大批原始資料。著有《五十日夢痕錄》《殷墟書契前編》(1913年)、《殷墟書契菁華》(1914年)、《鐵云藏龜之余》(1915年)、《殷墟書契后編》(1916年)、《殷墟書契續編》(1933年),同時他還編有《殷墟古器物圖錄》(1916年)及《附說》各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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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羅振玉正確地判定了甲骨刻辭的性質及出土處之地望。甲骨文被王懿榮認定后,古董商為牟其利,對出土地多有隱諱,羅振玉經多方考證,指出卜辭屬于殷商時代,是王室遺物;斷定它作為文字學資料能代表中國文字的來源,作為史料,它比正史更可靠。同時他還指出甲骨出土地小屯即殷墟遺址,也就是殷朝國都。這對后來的甲骨學研究具有重大意義。他在《洹洛訪古游記》中記載了殷墟的地形,甲骨出土情況,考訂其他出土物及繪簡圖,成為第一部實地考察安陽殷墟的著作,對整個甲骨研究學科的形成和發展上起了“導夫先路”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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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羅振玉考釋出大量的單字。他以甲骨文字本身的特點為主要依據,參照《說文解字》等,并將甲骨文與金文等各系列古文字或后世文獻資料做比較,考證文字的淵源與流變情況。先后于1910年在《殷商貞卜文字考》中釋出單字近300個,于1915年在《殷墟書契考釋》中釋出單字近500個,多數得到學界認可。1916年,他還將未識別的千余字編成《殷墟書契待問編》,為后世提供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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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羅振玉首創對卜辭進行分類研究的方法。《殷墟書契考釋》一書將卜辭分為卜祭、卜告、卜出入、卜田漁、卜征伐、卜禾、卜風雨等8類,為后世的甲骨分類研究開創了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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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羅振玉與王國維一起,確證了甲骨文中的合文現象。
西陲墜簡
西陲墜簡。即羅振玉和王國維將斯坦因在敦煌、羅布泊等地發現的漢晉木簡照片匯總考釋,于1914年出版近代簡牘學的奠基之作——《流沙墜簡》。實際上羅氏對當時西域出土文物進行綜合研究,遠不限于簡牘一項。
1909年,他在寓居北京的伯希和處看到大量敦煌寫卷,并得知藏經洞仍有數千卷文書,乃力促學部電令甘肅官方查封敦煌石室,將所余遺書悉數解送京師。最終這批寶藏于次年秋運抵北京,最后入藏于京師圖書館。羅振玉又廣泛搜尋流散的敦煌文書等文物,所得頗豐,大多收入《鳴沙石室佚書》《鳴沙石室佚書續編》《鳴沙石室古籍叢殘》《敦煌石室遺書三種》《貞松堂西陲秘籍叢殘》《敦煌石室碎金》《敦煌零拾》《沙州文錄補》《敦煌石室遺書》《佚籍叢殘初編》《石室秘寶》等書中。羅振玉是中國境內研究敦煌文書的先導者,以深厚的國學功底開研究之先,撰有《雪堂校刊群書敘錄》二卷、《補唐書張義潮傳》《瓜沙曹氏年表》等多種敦煌學論著,尤其注重對中國傳統四部書寫本的研究和整理。
鴻都石刻
“鴻都”是漢代朝廷藏書之地,這里羅振玉用以指漢魏石經。石經是我國歷史上最早的官定儒家經本,原立于太學,漢魏以后屢遭破壞,原碑不復存在,僅有殘石陸續出土。宋代開始有學者收集傳拓石經殘字并校勘經文。
羅氏大約于1928年開始收集石經的諸家拓本,整理考訂,后又陸續增補,1938年重編為《增訂漢熹平石經殘字集錄二卷》(“計七經之文,總得五千五百九十三言,諸經校記一百八十言,合以序記殘石,總得六千一百六十三言”),使“絕于永嘉之亂”的珍貴文物得以重現人間。
柱下秘藏
柱下秘藏,指明清大庫檔案,是朝廷內閣存放檔案和書籍的處所。
1909年面臨修繕,大庫主管奏請焚毀無用檔案。羅振玉提出大庫所在地為明代文淵閣舊址,當還有宋版書,應加珍重。幾經輾轉,1922年羅氏以一萬二千元買下劫余的大庫檔案。其后,市面上仍有不少流散的大庫檔案,他繼續收集,1934年成立大庫舊檔整理處,印行《大庫史料目錄》六編。除此以外,自1924年至1936年羅振玉編輯、影印出版的有:《史料叢刊初編》《清太祖實錄稿》《史料叢編》《皇清奏議》《皇清奏議續編》等,使今天的清史研究得以建立在一個全新的基礎上。
除了聯中自述,羅振玉還在金文研究方面頗有建樹。著有《殷文存》(二卷,1917年)、《秦金石刻辭》(三卷,1914年)、《貞松堂集古遺文》(16卷,《補遺》3卷,《續編》3卷,1931~1935年),收錄以前諸家著錄中未見之器銘2427件。尤其是《三代吉金文存》(20卷,1937年),收錄當時能見到的已著錄和未著錄的4831件青銅器銘,集一時銅器銘文原始資料之大成,在國內外產生了巨大影響,至今尤為珍貴。
羅振玉究心學術同時,以其在甲骨文、金文學術上的優勢注入書法,自成一家面目,深為學界所重。羅振玉在對甲骨文進行考釋的同時,用釋出的文字集成了170余副楹聯,首開甲骨文集聯,將古奧難識的甲骨文字引向書法創作,從而使書法藝術另開新徑,至今已蔚為大觀。羅振玉所收金文資料一時獨步天下,受乾嘉以來金石學影響,他對金文進行了長期深入臨寫,所作簡靜古穆,書卷氣息濃厚,深具其力求的“古雅”韻致。甲骨文多為契刻且字形微小,此前并無書寫形態可以參考,羅振玉所采用的方式便是以其金文筆法來書寫甲骨文,頗見古樸典雅。今時觀其墨跡,羅氏書甲骨文不拘于契刻刀痕,寫金文不泥于鑄、刻之制作氣,饒有自然書寫之味。雖與人們慣見的甲骨文、金文拓片所呈現的線條形質有異,然高古渾穆氣息在其筆下有了充分映現。
當前書法繁榮,展覽泛濫,甲骨文、金文作品多有涌現。但仔細品讀,這些作品要么強調“書寫性”以至粗俗霸悍,要么“求古意”流于描摹制作,高古之意難有體現。遵守“法度”是羅振玉一生書法實踐中恪守的準則,因此他的甲骨文、金文作品蘊藉、內斂、莊重、平和,有質樸的書寫性,這也是金石氣息的一種表現,雅正而高古。
古人甲骨文、金文的常見書寫方式幾乎已不可得,器物文字、拓片痕跡所呈現的結體或線條質感(一般謂之“金石氣”)與后世毛筆的書寫性之間應該有一個較為完美的結合點,近現代到現當代的諸多書家已進行多方探求。羅振玉作為篳路藍縷的開路者,較為傾向于后者,這與他著作等身的學海生涯養出的書卷氣有關。羅氏開風氣之先已有至巨之功,后世怎樣繼承與借鑒,則是我們必須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