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不喜歡,我愿不愿意
中世紀的法國有種愛情法庭,專門給貴族裁決糾紛,據說有過這么一條裁決,說如果一位貴族女性和愛人結婚了,就可以開始找新的愛人了。
因為婚姻中不存在愛情,結婚是為了保護財產和家族延續,和愛情沒有多大的關系。甚至有人說,愛情會敗壞這種嚴肅的責任。
恩格斯也說過,資產階級的婚姻在于穩定地保留財產和人口再生產。所以我們過去總說,結婚要門當戶對,階層相同。
到了現代,雖然這些因素也很重要,但出現了一個新的,最關鍵的問題:我喜不喜歡,我愿不愿意。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喜歡”變得這么重要了呢?事實上,“我喜歡”變得如此重要,一方面包含著對個人的尊重。而對個人的尊重,則是個人解放的前提,是打破舊有等級體系的力量,是民主化的基礎。
但另一方面,這種現象又會讓我們困惑:無論多么偉大、崇高、優美的東西,現在只要一句“我不在乎”,好像就能否定它的價值。在和別人討論問題的時候,有些話題只要你說“我喜歡”“我愿意”,對方似乎就無法反駁了。
這種輕率的傲慢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
文化品質
清華大學劉瑜老師的微信朋友圈中,讀到她寫的一段討論極端化"現象的文字,深有同感。
劉瑜老師說:極端太有誘惑力了,它的確定性以及確定性帶來的自信,它的簡單以及簡單帶來的省心,它的易辨識以及因辨識度所迅速集結的情感群體,真的是太有誘惑了。
從此不用在不同的觀念之間顛沛流離,不用根據路況不斷調整航向,不用經受自我懷疑的折磨,不用被渺小感經年累月地審判,這種人可能的確很幸福吧。
我相信,這種極端的觀念和思維方式,以及由此廉價兌現的“確性“簡單”和“易辨識”及其“幸福感”,是一種病理性的癥候,標志著文化品質的敗壞。
謙遜的必要
視角主義不是說不同的視角會對同一個客觀真相得出不同的主觀認知,而是要說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客觀真相。
但尼采的視角主義和這些完全不同,它是完全顛覆了傳統的認知模式。
尼采認為,“存在一個客觀真相”不過是一廂情愿的假設。沒有任何人能確定是否存在這個所謂的“客觀真相”。
如果說有誰能看到這個絕對的客觀真相,那只能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但忘了,上帝已經“死了"。
不管怎樣,人類不可能確定存在一個絕對真相。人能得到的,就是一個個不同的視角看到的不同真相。更準確地說,人不是“看到"真相,而是“制造”了真相。
這是什么意思呢?
在尼采看來,外部世界雖然是存在的,但在人出現之前,它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屬性,只是一團混沌而已。是人把概念和意義賦予到它上面,才讓它變成了“事物”。
尼采還留下了一句著名的斷言:“沒有事實,只有闡釋。”
那么最后的問題就是,在這個后真相的時代,難道社會注定只能陷入無休止的分裂和爭執嗎?
我認為并非如此。在我看來,尼采的視角主義中還有著另一種可能性:恰恰是因為明白了每個人的視角都只是視角之一。所以我應該意識到,自己眼中的真相并不是絕對的真相。了解到不同視角中有不同的真相,不是要讓我們去和他人劃清界限,而是邀請我們對更多的視角保持開放的態度,去傾聽、理解和學習它們。
尼采在《道德的譜系》這本書中寫道:我們越是運用更多的眼睛、不同的眼睛去觀察同一個東西,我們對這個東西的“概念”就越“完整”。我們也能越“客觀”。
也就是說,視角主義教給我們的,不是分裂的必然,而是謙遜的必要。
人生意義
第一,人生不是一個先要制定完美藍圖,再去施工的工程項目,人生也不是一場先要確定劇本,再去表演的電影。
第二,對于人生意義的問題,什么樣的回答算是一個“回答”呢?其實,真正的回答不必(其實是不能,也不應該)采取一種哲學的、理論的或體系學說的形態。我們每個人的思考和心得,更可能表達為一個敘事,是不斷講述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這些冥冥之中難以言說的神秘事物,組成了古代精神極為重要的一部分讓人類與整個宇宙緊密相連為一個整體,構成宇宙秩序。
古代人從這種整體秩序中確立了生存的意義,獲得所謂“安身立命”的根據。在這個意義上,古代的人類是“嵌入"在整體宇宙之中的。
個人主義
人類存在的生物“界面”是個體的,這是基本的生物性事實;但它要到現代展現出了它重要的文化意義。隨著社會流動性的加劇,人要先把自己看作獨立的個體,才更容易講通自己的故事。
個體的重要性和優先性突顯出來以后,生物界面的個體性在文化中的意義才得以彰顯。個人主義這種奇怪的觀念也就開始流行,成為自我理解的主導形態。這就是現代社會的個人主義轉向。
所以在我看來,從集體主義到個人主義的轉向,并不是東西文明的差別,而是古今之變所致。
個人主觀價值絕對提升,自然秩序被打破,理性秩序建立,這些都是古今之變的一部分。簡單地說,古今之變,就是自然變成了不自然。
這并不是說客觀世界從自然變成了不自然,而是說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改變了。古代人相信有一個外在于人的自然秩序,這個秩序有它自身的目的和意義。但現在我們不再相信有什么上天注定的意義,我們相信意義是由人賦予的。
你的存在
還記得我前面用的那個詞嗎?在古代社會,人是“嵌入”這個世界里的是和世界連為一體的。
而到了現代社會,他從那么大的“母體”中被剝離出來,從此孤獨地、無依無靠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生而帶有一種歷史,你的生活故事是更為宏大的社會故事的一部分,也蘊含于無數他人的故事之中,包括歷史上你的前輩的故事。
隔斷了這種聯系,就割裂了你的存在。
這一切,毫無疑問地,乃是我們的歷史處境的一項既成事實,無法逃避,而只要我們忠于自己,亦無從擺脫。
惡的平庸性
那么“平庸之惡”呢?它是在十年之后的1961年,納粹軍官艾希曼受審的時候,阿倫特才提出的,原文是“banality of evil banality”是平庸這個詞的名詞形式,所以這個詞最準確的翻譯應該是“惡的平庸性”。
你注意到區別了嗎?其實,阿倫特并不是說大屠殺是一種“平庸的”罪惡,她很明白地說過,納粹的暴行是一種“極端之惡”。而阿倫特在納粹軍官艾希曼身上看到的,是一種“惡的平庸性”。
還有的人把“平庸之惡”理解成大眾導致的惡,經常說“雪崩發生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阿倫特也不會贊同這種理解。
因為如果你把責任推給所有人,泛泛地加以指責,那么就無法再追究任何特定個人的責任。阿倫特反對所謂“集體罪責”的觀點,她主張應當追究個人的責任。
是一個人
在鮑曼看來,要防范像大屠殺這樣的災難,關鍵在于要堅守一種不可讓步的、無條件的道德感,保持對他人的道德感知。
簡單地說,就是永遠別忘了你面前的人是一個人。
這話聽著簡單,但我們前面講過,現代社會的底層機制中就存在著一種非個人化或者非人格化的特性。
如何在這種特性中保持我們的道德感,這是現代人需要思考的嚴肅題,也是現代社會要面對的一個艱巨的挑戰。
生命之輕
生命之輕是什么呢,這個“輕”來自人的存在方式,人的存在有著無限展開的可能性,不被任何本質所限定。
這是一種自由而輕盈的體驗。但這種輕盈的自由又是孤獨而沉重的,因為你必須獨自承擔你所有的選擇,獨自承擔自己的生命,你是自己“生命的孤證”,這會讓人感到難以承受。
結果,我們就體驗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這個書名深刻地揭示出現代人的精神困境,也許你也曾經有所感觸。
薩特說:你所有的選擇,依據都只是你自己。這里顯然有尼采的影響。尼采說,人是自己價值的創造者。
“上帝死了”之后,就不存在客觀絕對的普遍標準了,人也沒有外在的標準可以依賴。
俄羅斯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里面有一句名言:“如果上帝死了,那么一切都被允許了。”
這并不是沒有代價的。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一個共同的神話,我們就有了關于好壞對錯的共同標準。但失去了共同神話,無論是上帝也好,傳統也好,天道也好,我們就會遇到一個問題:在價值與價值之間很難區分高低優劣,每一種價值都有自己的道理,彼此沖突的觀念,常常誰也說服不了誰。
共同的神話束縛了我們,卻也讓我們有了共同的準則。擺脫這個神話之后,我們有了自由,卻又陷混亂和茫然之中。
詩與遠方
問題是,“詩與遠方"帶給我們的東西,真的能用金錢替代嗎?前面引用了齊美爾的話,說“金錢有一點像上帝”,但齊美爾還有一句話:“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而人是無法棲居在橋上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