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論》(下)
早景則千山欲曉,霧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晚景則山銜紅日,帆捲江渚,路行人急,關(guān)掩柴扉。
清晨的景色要表現(xiàn)出千山剛剛破曉,霧靄混茫,晨光熹微,殘月朦朧,氣色迷離。晚上的景色則要表現(xiàn)出紅日掛在山頭,光線斜照,江邊船帆收卷,行人匆匆歸家,木門關(guān)閉。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青。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凡畫山水,須按四時。
春天的景色則要描繪出霧靄掩蔽,煙云籠罩,彌漫在空中的霧氣像是伸展開來的白色飄帶,水仿佛被藍色染過,山的顏色也慢慢變青。夏天的景色要描畫出古木蔭天蔽日,水面碧綠而沒有波紋,瀑布高掛而白云掩映,近水處亭榭幽靜涼爽。秋景則要表現(xiàn)出天水一色,叢列成行的山林幽深而靜謐,鴻雁南飛,秋水長空,島上蘆葦,水邊沙汀。冬景則可以用素白的絹地來表現(xiàn)有雪的地方而不用傅色,樵夫背著柴禾,漁舟歇在岸邊,水面下降而露出平緩的沙岸。凡作山水,必須按照四季景色的變換來畫。
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云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冢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
或者叫做“煙籠霧鎖”,或者叫做“楚岫云歸”,或者叫做“秋天曉霽”,或者叫做“古冢斷碑”,或者叫做“洞庭春色”,或者叫做“路荒人迷”。如此等等,叫做“畫題”。
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藉樹而為衣,樹藉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樹之精神。
山頭不能畫成一樣,樹冠不應(yīng)畫得雷同。山峰以樹木作為衣裳,樹木以山峰作為骨骼。樹木不能畫得太繁密,須要顯現(xiàn)出山峰的秀麗;山峰不可畫得太凌亂,須要顯示出樹木的精神。
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
只有像上述這樣畫,才能叫做高手畫山水。
(完)
解讀(韓剛發(fā)表于《中國書畫報》2012年第065、066期第5版)
《山水論》文字雖然簡略、易懂,但涉及到畫著色山水的方方面面,又極具條理性、系統(tǒng)性。全文約615字,以總—分—總結(jié)構(gòu)全篇。
王維《山水論》既是王維對自己青綠著色山水畫豐富實踐經(jīng)驗的理論總結(jié),也是對南朝宗炳《畫山水序》、王微《敘畫》、梁元帝《山水松石格》以來的山水畫理論的繼承、進一步規(guī)范與發(fā)揚。如前此山水畫論都涉及到畫山水時的比例、透視問題,王維以畫訣的方式進一步把它規(guī)范為“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云齊。”更加精煉、概括,便于記誦與傳播;又如宗炳《畫山水序》有“嶺”、“峰”、“岫”等山水畫構(gòu)件名目,但未作任何解釋,王維在《山水論》中對之作了進一步發(fā)揚,不但名目更加豐富(有“巔”“嶺”“岫”“崖”“巖”“巒”“川”“壑”“澗”“陵”“坂”等),而且一一作了簡明扼要的解釋(如“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嶺,有穴者岫”之類),《山水論》則是中國山水畫(以青綠為主)實踐經(jīng)驗總結(jié)之集大成者。
《山水論》中“凡畫山水,意在筆先”觀念的提出在中國畫論史上具有創(chuàng)新性與里程碑意義,對后世畫論影響極為深遠,如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云:“意存筆先,畫盡意在”;北宋蘇軾《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云:“畫竹必先成竹于胸中”;元倪瓚云:“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明王履《華山圖序》云:“畫雖狀形,主乎意,意不足,謂之非形可也”;清石濤《墨筆山水》跋云:“意動則情生,情生則力舉,力舉則發(fā)而為制度文章”;清鄭燮云:“文與可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畫竹,胸?zé)o成竹。……然有成竹無成竹,其實只是一個道理”等等,均當(dāng)導(dǎo)源于王維“意在筆先”。
作為書、畫家又善于將各門類藝術(shù)融通互擬的王維《山水論》中的“意在筆先”觀念當(dāng)本于書論,在畫論中的創(chuàng)新性主要表現(xiàn)在王維最早實現(xiàn)了使之從書論向畫論的轉(zhuǎn)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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