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不僅是對人來路和歸宿的追問,也是對人生價值的追問。
據說,“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是一個千百年來困擾人類的問題。我兒時懵懂,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長大了,特別是上了大學,漸漸覺得這個問題很簡單:人嘛,從母腹中來,到黃土中去,如一位古希臘哲人所說,人的生死不過是一些元素的化合和分解。老了本應更知“天命”,沒想到對這個問題反而感到有些困惑。回答這個問題,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簡單。
我這個人,兒時,父母說我不愛哭、不曉得愁;上學了,不少同學覺得我有點缺心眼兒;工作了,好多同事認為我樂觀;老了,老伴兒常說我老不正經。寒來暑往,歲月悠悠,一不小心已年近八旬!現在想來,我這幾十年,用老百姓的大白話說,就是有點兒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胸無城府;用有點自詡的文明語講,大概還算得上豁達樂觀吧。
這種樂觀,不知道是遺傳使然、性格使然,還是別的什么使然,總之,讓我受益匪淺。出生寒門,我心未寒,寒窗苦讀,終于識了些字,成為一個“知識分子”。走上社會,用一位老同學的話說,我“赤裸裸地撲向生活”。這既得到一些朋友、同事“襟懷坦白、一眼就能從頭到腳看個透”的好評,也曾經因此被叢生的荊棘刮得傷痕累累。但是,我不久便好了傷疤忘了疼,依舊我行我素。幾十年走過的路,既有春風拂柳、陽光鮮花的坦途,也有風風雨雨、坎坎坷坷的曲徑。我在風雨中有過迷茫,在山路上摔過跟斗,但是,我擦了擦被雨水模糊的雙眼,爬起來又往前走。
幾十年了,這種狀況已經融入了我的身體,成了“稟性”。俗話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老了,退休了,賦閑在家,一天到晚基本上仍然是諸事走嘴不走心,嘻嘻哈哈、心安理得。但是,不知為何,偶有一絲惆悵襲上心來。
有時閑來無事,有時輾轉難眠,一種莫名的念頭飄然而至。人這一生,兒時的頭腦中一切很簡單,餓了求食,冷了尋衣,疼了哭叫,有那么多無憂無慮的歡樂,也不乏“成長的煩惱”。上學了、工作了,有那么多“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喜悅,也有跌倒的徹骨傷痛。從無到有的小家庭,花前月下的甜蜜,哺育兒女的艱辛,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人生豐富多彩、美好溫馨。可人終歸要死呀!人死了,這一切……
人為什么要死呢?經歷了無盡的艱辛,創造了眼前的好生活;可是“死去元知萬事空”,死時還可能經受很大的痛苦。如此,艱苦奮斗幾十年的意義何在,人生的意義何在?于是,一個怪念頭閃過心頭:一生拼搏,無論成就多么輝煌,將在離去時化為“空”,留給自己的只是對人生無限留戀的苦、被疾病折磨無盡的痛,實在有些悲哀;既然如此,還不如不來人世走一遭了,這樣便既無歡樂也無痛苦。
可是轉念一想,來不來人世是你說了算的嗎?一個人的生命萌動時,混沌一團,頭腦尚未形成,思維無從談起,就更別說“選擇”了!當你還完全不具備選擇能力的時候,上天就已經把你送上了去人世的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完全是被動的、“被迫的”。
如此看來,一個人的“生”不由己,死不可免,剩下可以自己做主的,就是“我這一生怎么度過”了。想到這里,我倒覺得有些輕松、釋然了:何必去為自己做不了主、老天爺說了算的“生與死”糾結呢!且不說母親生子的痛苦、父母養育的艱辛,即使用佛家的話說,在“六道輪回”中化作人,也是有功德方能實現的。來世上一朝不容易,人生是值得珍惜的。那么,最現實的就是把自己可以支配的人生“活好”。
至于人的一生應該怎么度過,回答和選擇就很多了。年輕的時候,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話對我影響很大: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也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那么他就可以說,我已把自己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業——為全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如果人人都坐享前人成果,自己無所作為,那社會還能進步嗎?我們的子孫會過什么樣的日子呢?高尚的人,應該把生命和全部精力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
當年的毛頭小伙兒,如今已成白頭翁。靜來回想往事,我當然無法與奧斯特洛夫斯基筆下的保爾·柯察金相提并論。不過,雖然有不少遺憾甚至悔恨,更談不到有什么成就,但我覺得自己一生與人為善,學習、工作努力了,對家庭、親人盡心了,還算沒有虛度此生。想到這里,便有幾分欣慰。
進而又想,我一個貧寒人家的孩子,為何還能念幾十年書,做一點事情,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那是因為我長在新中國,又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年月。新中國是怎么來的?改革開放為什么成就巨大?那是前人艱苦奮斗甚至流血犧牲的結果,有前人的付出才有我今天的舞臺和境遇。一代又一代人的奮斗,推進了社會的進步,創造了今天的文明。我總不能坐享前人的“陰涼”而無所作為吧?如果人人都坐享前人成果,自己無所作為,那社會還能進步嗎?我們的子孫會過什么樣的日子呢?高尚的人,應該把生命和全部精力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我算不得高尚;但我聊以自慰的是,一生沒有完全為自己活著,也為社會和他人做了點事,沒有枉來人世一遭。
想到這里,我對“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似乎有了一點新的理解。“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不僅是對人來路和歸宿的追問,也是對人生價值的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