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條視頻很爆。
時長5分鐘,微博轉發4萬次,朋友圈狂刷屏。
先來看視頻的幾個截圖——
都是上年紀的老阿姨老伯伯。
他們有時焦慮、茫然,像嚴肅紀實片中的某個主角;
有時四處打探、風言風語,像夸張故事片的幾個配角。
這是干嘛?
這是在幫兒女相親。
拍下這組照片的女孩叫郭盈光,地點在上海人民公園的“相親角”。
為了更深入了解,她還做了一個大膽的“行為藝術”,為自己相親。
她的自我介紹是:獨生女,英國高等藝術學府,藝術碩士畢業,一等榮譽學位,性格獨立,父母均為知識分子……
高大上,在這里應該是焦點?
誰知,每個人湊上來第一句是:“多少歲了?”
是的,她刻意隱藏了年齡,身為83年生人,她今年34。
為了紀錄下叔叔阿姨的反應,她在紙板后裝了小型攝像頭。
結果聽到這個年齡,很多人的肢體動作出奇一致。
臉一僵,后退幾步,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故事,你應該能猜到。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的確成了“焦點”——
如貨品般被討論、被教育、被各種好心建議。
大多建議很耳熟:
“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讀這么多書沒用的”,“沒人配得上”……
有的新奇理論自成一體,一套一套的:
“在這里,男的就是銀行卡,女的就是房子,你這個房型不錯(沒結過婚、學歷高、相貌好),不過地段差(年齡大),是個郊區房。”
郭盈光聽著聽著,覺得刺耳、嘲諷、冷漠……于是她第一次待不到5分鐘就想逃開。
同樣的不快感,也通過視頻傳染給了網友。
視頻下被頂得最高的評論,一邊倒。
正常。
愛情,是一代人的事。
相親,是兩代人的事。
所以當然,也是兩套價值觀要打架的事。
年輕人眼里,這個詞特俗氣,因為它與愛情關聯不大,卻與物質基礎、皮相、安全感等老一輩生存價值觀捆綁。
愛情,像交換。而相親,像交易——
老一輩:
女生過了30歲,無論條件多好,都是低人一等的郊區房。
年輕人:
女生不應該被年齡束縛,要為自己變優秀。
相比前者明顯文化層次不高的相親角論點,好像后者的心靈雞湯更順耳?
貌似是。
但Sir對明顯一邊倒的,從來愛懷疑。
果然,越往后想越覺得:
在相親角產生的最大問題,并不是“相親”。
不信我們聊這部電影,《伯德小姐》。
這部奧斯卡大熱影片,Sir已經說過兩次,不再多介紹。
這是一個關于平常女孩“伯德小姐(Lady Bird)”的成長故事,乍看是青春片,其實是一部家庭片。導演兼編劇葛韋格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影片本想取名《母親與女兒》。
因為真正的主角,其實是“伯德小姐”的母親。
它的好,不僅在于還原了我們青春時的煩惱和糾結——那是表面。
它不經意戳中你的,是兩代人的觀念相互沖突、接近、和解的過程。
伯德小姐,也叫“鳥小姐”,這是女主自己取的名。
很容易理解,充滿著青春對自由的想象。
用王家衛的臺詞說,就是“世上有一種無腳的鳥,生下來就不停地飛……”
雖然她還說不清“自由”到底是什么——是自由地戀愛和品嘗禁果、自由地上學和逃課、自由地叛逆長輩、自由地選擇東海岸時尚時尚最時尚的紐約讀大學……
但她就是知道:
我要超越茍且,我要不停地飛。
而年輕時,我們眼里的“茍且”什么樣?
是父母的拮據。是家住“軌道那邊的舊房子”。是每天騎車經過的破馬路。是不得已選擇家門口就讀的三流大學。
而且茍且這種東西,是會不斷放大的。
最后會放大成,自己一出生就莫名其妙過了十幾年的這個小地方。
對鳥小姐來說,這個令人發指的小地方,叫薩克拉門托。
我得離開薩克拉門托
因為再不走就要死了
再說敵對的那一方,她媽。
“知女莫若母”,在鳥小姐的母親身上不成立。
雖然她年輕時可能也想優秀一把、自由一把(那個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但她的現在,就是個拮據求生的本地人。
她老公失業,她兼職兩份工,欠一堆債務,家里房子二十年沒換。
她不知道什么是“茍且”。
或者說,“茍且”在她的價值觀里,其實是一些聽起來更正確的詞:
比如“務實”、比如“節儉”,比如“安全”“穩定”……
呵呵,你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
我們經常和父母因為雞毛蒜皮吵架,但雞毛蒜皮下的價值觀沖突,就像一個詞語的兩面。
比如鳥小姐和母親的這一次:
兩人在車上閑聊,鳥小姐提出不想在本州上大學,媽媽于是逐條反駁:
哪來的錢供你上學?
“我和你爸連本州的學費都付不起。”
讀了好大學又怎么樣?
“你哥是伯克利畢業的,現在怎樣,在破超市打工!”
外面這么亂,出去了還回得來嗎?
“你知不知道你哥前幾天在城里高中,看到有人被刀捅死了?你也想出去看別人被捅嗎!”
最后,祭出大招——在媽媽眼中,女兒的人生軌跡已經可以預見:
“你就應該去城市大學,然后進監獄,然后再回到城市大學,那時你可能就會振作起來……”
話確實糙。
加上又是車里的密閉空間,加上鳥小姐又在一個追求自由解放的年齡……
于是她開門,跳車。
一條手骨折,是這次母女對抗的結局。
到底誰錯了?
是母親的“茍且”錯了,但你確定,那不是“務實”?
是女兒的“叛逆”錯了,但你確定,那不叫“自由”?
接著,當然也和所有家庭一樣——每一次因分歧而憤怒,氣消了又試圖和解:
在媽媽陪女兒試畢業晚會禮服時,兩人隔著試衣間,終于掏起了心窩子。
媽媽嫌女兒這一身有點太粉:
女兒:為什么你不能說,我看起來不錯?
媽媽:我以為你不在乎我怎么想的。
女兒:我還是想要你夸我。
媽媽:抱歉,我說的是實話,你想讓我撒謊?
女兒:不,我只是想……我希望你喜歡我。
媽媽:我當然愛你。
女兒:但是你喜歡我嗎?
媽媽:我希望你……可以成為那個最好的你。
女兒:如果這已經是最好的我呢?
“我希望你好。”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好。”
說穿了,我們和父母爭論的,永遠是這個。
確實和鳥小姐的母親比起來,中國的父母可能“段位”更高。
鳥小姐的媽媽,糾結的只是“錢”“安全”“獨立”。
我們的父母除了這些,還要討論“銀行卡”“郊區房”。
不奇怪啊,我們用三十年就拉開了很多國家一百年都達不到的速度。
這三十年,當然也很夸張地拉開了代溝。
夸張到,相親角那種圍觀者的丑話,Sir聽到都想轉頭就跑。
好。
面對勇氣可嘉的郭小姐,Sir的問題來了——
你真的需要轉頭跑嗎?
你已經不是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身為83年的女生,難道世界不早就是你的了?
而這些懷抱舊式價值觀的老人,難道不已經被逼到與時代脫節的角落,還頂著一個好土、好落伍的名字:
相親角?!
相比他們,你的價值觀先進如火箭,這并不值得驕傲,這只是時代給你的。可你還拿著它,和騎腳踏車的人置氣……
我們總是在反感和對抗,直到我們有一天不再這樣,可能才真正成熟。
影片最后,鳥小姐如愿以償去了紐約,去了她心中那個“文化繁盛,自由獨立”的中心。
她自由了嗎?
她好像反而“變土”了。
自我介紹時,她說來自薩克拉門托。
對方沒聽過,于是她改口說,舊金山。
她不再害怕說出小地方,但也開始體諒其他人(就像視頻最后,郭小姐也表示理解了老年人)。
她丟掉了那個自由的名字,鳥小姐。
自稱那個平凡無奇的名字,克里斯汀(父母給的)。
甚至,當她真正見識紐約后,卻開始懷念薩克拉門托。
于是,在懷念中她打了電話,母女的價值觀第一次融合了:
嗨,媽媽。
你第一次在薩克拉門托開車,激動嗎?
我很激動。
她們只是融合了一點點,還沒有融合其他。畢竟,她生活的時間還不夠長。
也許鳥小姐最后真的可以成為鳥小姐,或者茍且地成為鳥媽媽。
那是年輕人的可能。
但她的母親不太會成為別的什么,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可能。
視頻里,郭小姐給作品起名《順從的幸福》。
順從……雖然她已經不小,但好像還有點小孩子。
沒人逼你順從,盡管貌似是那樣。
如果一個獨立的成年人自我感覺不自由,那問題,可能并不來自父母。
其實,相親角就必須不好玩嗎?
Sir也見過好玩的,就在彭浩翔的《春嬌與志明》里。
這里的相親角,更多是戲謔與幽默的存在。
在彭浩翔眼里,這可能是一種即將消失的傳統。
采訪中他說:
彭浩翔:我們那天聽到橋園公園有一些相親的活動,星期天早上就跑去看,我覺得很有趣,都是父母,當事人都不在。我聽到有人說他兒子長的像金城武,我蠻想看一看他兒子是什么樣子?但是他不給我看他的照片。
主持人:這個爸爸還挺新潮,還知道金城武,還是他其實也不知道金城武長什么樣?
彭浩翔:我不知道,他是看看誰紅了就說像誰吧。
——摘自《鳳凰網》
這樣去看相親角,你學會了什么?
面對老者,我們只需要微笑、放輕松。
你可以繼續做你的“鳥小姐”,但也沒必要糾結他們的“相親角”(對不起,從視頻引發的效果來看,確實相親角又被黑了一把)。
其實就在去年,Sir也和母親有過一次爭吵,到最后母親對Sir說:
其實你說什么好,做就是了。何必要我承認你對?我已經老了,你以為我還有精力管你嗎?
父母的嘮叨,其實是無用功。
相親角的老人很多做的,也是無用功。
而我們面對年長的父母,太不會放松。
完整視頻在這,它來自“一條”(ID:yitiao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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