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
編劇 ： 姚遠(yuǎn)
一九九六年六月
人 物 表
商 鞅 衛(wèi)公子之庶子。乳名亥兒，又名衛(wèi)鞅。封君后號(hào)商君。
韓 女 魏相公叔痤家妾，后為秦孝公庶夫人。
趙 良 秦博士。
公子虔 秦太傅。
姬 娘 衛(wèi)公子家乳娘，商鞅義母。
祝 歡 原為巫，秦太祝。
孟蘭皋 趙良弟子，后為商鞅弟子。
尸 佼 商鞅舍人，后為秦法官。
公孫賈 秦太師。
甘 龍 魏老臣，五大夫。
太子駟 秦太子。
秦孝公 秦國君。
公子昂 魏惠王之子。
公叔痤 魏將軍，后為相國。
景 監(jiān) 秦國侍人。
魏惠王 魏國君。
士卒甲、乙
序 幕 商鞅之魂
時(shí) 間 戰(zhàn)國中期
幕 啟 天穹之下，廣漠之中，
【商鞅身著赤色囚袍巍然屹立
【太祝魂出現(xiàn)
太祝魂 （取出簡冊）商鞅，乃辛卯年五月七日亥時(shí)生人，五月之子精熾熱烈，父母不堪，將受其患，命當(dāng)族滅滿門，五馬分尸。
商 鞅 這又如何？
太祝魂 絕后代，斷宗嗣，乃天下第一孤寡之人……
商 鞅 這又如何？
太祝魂 怎么，難道你還不服天命？
商 鞅 魂魄既已甩脫了軀殼，天命便是無稽之談！你可知商鞅雖死，然商鞅之法千年不敗！你可知商鞅雖死，然117年之后，秦王朝一統(tǒng)天下！
祝 歡 你聽見了嗎，民心難違啊！
商 鞅 成大功者，不謀于眾！！
【沉默
太祝魂 即便如此，你也難以逃脫這駕馭你生命的馬鞅。
商 鞅 那又如何呢？我活過來了，活了整整52年。
【燈暗 商鞅隱去
第一幕 商鞅出生-青少年時(shí)期
一場 魏國
【時(shí)輪倒轉(zhuǎn)。
【另演區(qū)燈亮。太祝魂隱去。
【特寫光照射著一個(gè)襁褓。
【風(fēng)聲。是大雪在逆風(fēng)中的哀號(hào)。
【水聲。是河水在嗚咽。
【哭聲。是嬰兒對(duì)冷酷的人間發(fā)出的悲鳴。
【男人暴怒的聲音：勒死他！勒死他！用這馬鞅勒死他！
【女人聲：啊，你，你萬萬不能，萬萬不能啊！
【男人聲：難道你沒聽到巫說什么？留著他讓我遭滅門之禍？
【女人聲：公子這可是你的親骨肉啊！
【男人聲：我堂堂衛(wèi)氏公族之后，豈能留此孽種！來人！將這母子二人拋入大河！
【沉重的關(guān)門聲。
【狂風(fēng)怒號(hào)，河水咆哮。
【燈滅。
【時(shí)輪轉(zhuǎn)動(dòng)。
【另演區(qū)光起。
【姬娘用紡綞在捻線。少年商鞅依偎在姬娘身旁。
少年商鞅 后來呢？
姬 娘 天要你死，可我要你活。
少年商鞅 那我母親呢？（淚水盈盈）難道我可憐的母親竟被活活地拋入了滔滔大河？
姬 娘 不！她沒有死。
少年商鞅 （驚）什么？她沒有死？
姬 娘 她走了，她拋下了自己親生的兒子自顧自走了。
少年商鞅 （悲切地）姬娘，為什么你偏把這些告訴我？為什么？（跌跪在姬娘面前）
姬 娘 因?yàn)槲沂桥`，一個(gè)臉上被刻了字的罪奴，我不甘心你一輩子被人當(dāng)作奴隸。我要你長大以后，別象姬娘一樣為牛為馬！哪怕占山為寇，入海為盜……也要去做一個(gè)自由之人。
少年商鞅 要我做強(qiáng)盜？我不！
姬 娘 你說什么？難道你還想做人上之人？難道你還想翻天覆地，倒轉(zhuǎn)乾坤嗎？
少年商鞅 為什么不？為什么不！
【燈滅。姬娘隱去。
【另演區(qū)燈亮。
【河水滔滔，牛鈴叮當(dāng)。對(duì)看天穹
【少年商鞅立于河畔眺視遠(yuǎn)方。怒視牛群
【奔向牛首，舉鞭抽打。
少年商鞅 畜牲！（奔向牛首）你是畜牲，你也是畜牲，祖祖輩輩，你們就甘愿當(dāng)畜牲！你們?yōu)槭裁床徽f話，如今這渾惡的蒼天要我活得象你們一樣，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對(duì)著蒼天）
【景監(jiān)、公叔痤暗上。
景 監(jiān) 牧童，你在同誰說話？
少年商鞅 我在問天。
【少年商鞅止步。
景 監(jiān) 問它什么？
少年商鞅 我要問一問蒼天，為什么有的人活著，卻能成為人上之人？為什么有的人活著，卻象個(gè)畜牲。
景 監(jiān) 哼哼，你是誰？
少年商鞅 我是誰？問得好！我正要問一問這蒼天我是誰？
景 監(jiān)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商鞅 衛(wèi)鞅，馬鞅之鞅。
景 監(jiān) 衛(wèi)鞅，馬鞅之鞅，這個(gè)名字是你父親給起的？
少年商鞅 不，是姬娘。
景 監(jiān) 姬娘是誰？
少年商鞅 我的父親本是魏國公子，在我出生的時(shí)候，有個(gè)巫師說我會(huì)沖克父母，于是我的生身父親居然想用這個(gè)，把我置于死地。是姬娘把我從冰天雪地中救回，用她的乳汁把我哺育成人，取名衛(wèi)鞅是讓我永遠(yuǎn)記住它！
景 監(jiān) 哦！我倒想見見這位大仁大義的姬娘啊！
公叔痤 景大人，您這是……
景 監(jiān) 哦大人，此次是奉秦國君之命，出使魏國是為了收復(fù)我秦國邦土，沒想到魏國竟寸步不讓，我只能空手而歸了。（與公叔痤齊笑）若能將此少年贈(zèng)與在下，也算不虛此行嘍！
公叔痤 哦，秦國在穆公之時(shí)，好像便有一位相馬的伯樂。難道你以為這區(qū)區(qū)一小奴也算得上千里馬嗎？
景 監(jiān) 在下素來以為，人有無作為，不在其身而在其志。這個(gè)孩子生性剛烈，天賦過人，少年奇志。難得，難得呀！我雖為秦國的侍人，卻是國君之左右。若能將他帶回宮中，陪公子一起讀詩書，習(xí)兵法，將來必定比公子更具奮進(jìn)之心。秦國，正缺這樣的少年呢！
【姬娘上。
姬 娘 （驚恐地伏地而拜）大人，罪妾無意沖撞二位大人，該當(dāng)萬死。
公叔痤 抬起頭來。
姬 娘 罪妾不敢。
公叔痤 恕你無罪。
【姬娘抬頭。
公叔痤 （掠起姬娘下頦見其面頰上所黥之字）逃奴？
姬 娘 ……
少年商鞅 （捍衛(wèi)地）她是我母親！
景 監(jiān) 不要害怕。我賜你們羊皮一張，就讓這個(gè)孩子隨我去秦國吧！
公叔痤 （似乎受到啟示）慢，我賜她羊皮五張！
景 監(jiān) 哦，將軍大人，你這是……
公叔痤 哼，既然他是我魏國人，還是應(yīng)該由我魏公叔收養(yǎng)才是啊。
景 監(jiān) 呵，大人你也知道，我景某膝下荒涼，若能將此孩子贈(zèng)與在下，我愿收他為義子。
公叔痤 （咄咄逼人）啊呀，我也正有此意呀！
【齊笑。
景 監(jiān) ……既然將軍如此器重，景某只能割愛啦。
姬 娘 （喜出望外）亥兒，還不趕快拜謝將軍大人！
少年商鞅 不！姬娘！
姬 娘 亥兒！你要是跟著我，終身為牛馬；你要是跟著將軍，就是你想做的人上之人。快去！亥兒……將軍大人，你就收下這娃娃吧！姬娘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公叔痤 好（抽劍）那我就賜你速死。（遞劍）
姬 娘 ……不！……我不能死！還沒到那一天。
公叔痤 （怒）大膽！小小罪妾，竟敢不死！
少年商鞅 姬娘若死，世上便無衛(wèi)鞅！
公叔痤 那又怎么樣？
少年商鞅 姬娘！請問大人，為什么你讓她死，她就必須死。
景 監(jiān) 在下素聞將軍仁愛賢達(dá)，我愿請將軍免這罪妾一死。
公叔痤 （笑）不斬?cái)嗲槔郏以跄茏屵@心歸于我？
姬 娘 大人，姬娘立誓今生再不與衛(wèi)鞅相見。
少年商鞅 姬娘！
公叔痤 再不與衛(wèi)鞅相見。我怎能信你！
姬 娘 蒼天在上，姬娘愿剜去雙目！啊！
【姬娘猛然用指尖剜去雙目，滿面鮮血淋漓。
少年商鞅 （驚呼）姬娘！
（切光）
第二幕
二場 魏相國府邸
【燈復(fù)起。
【公叔痤府第。
【商鞅伏案閱讀簡書。
韓 女 蒹葭蒼蒼。
商 鞅 白露為霜。
韓 女 所謂伊人。
商 鞅 在水一方。
韓 女 溯洄從之。
商 鞅 道阻且長。
韓 女 溯游從之。
商 鞅 宛在水中央。
韓 女 韓女，果然是紅顏薄命之人。
商 鞅 為什么這么說？
韓 女 是巫師這么說的。
商 鞅 巫師？我最痛恨的就是巫師，難道你信？
韓 女 我是指望有一天，相國大人能有仁愛之心，將我許配于你。可是，還沒有等到那一天呢，他快要死了，你，又快要走了。
商 鞅 想當(dāng)初，是秦國的景大人有意收留我為義子，然而相國大人用五張羊皮奪人所愛，令我母親剜去雙目，割斷親子之情，占為私有，壟為家臣。
韓 女 可是，可是相國大人時(shí)常稱贊你，說你才高志遠(yuǎn)。
商 鞅 他雖然口中贊我才高志遠(yuǎn)，心中卻對(duì)我畏懼萬分，征戰(zhàn)之時(shí)將我拘于家中，議政之時(shí)竊我計(jì)謀獻(xiàn)媚于大王，我一心想為國家盡責(zé)，可是，偌大的一個(gè)魏國，竟無我衛(wèi)鞅效力之地。
韓 女 那，你是真的要走了？
商 鞅 以前，秦孝公已向天下頒詔令，號(hào)召天下賢士若能獻(xiàn)計(jì)強(qiáng)秦者，愿為之尊官封土。
韓 女 尊官封土？
商 鞅 韓女，你去哪兒啊？
韓 女 我去給相國大人送藥，中庶子，你不能不走哇。
商 鞅 韓女，韓女，你等著我，你等著我，等到那一天到來之日。
韓 女 那一天，是哪一天？
【內(nèi)幕聲：魏大王到！魏大王到！魏大王到！
【車輪、馬蹄聲。
【魏惠王、公子昂上。
魏惠王 魏公叔在那里？魏公叔在那里？魏公叔在那里？
商 鞅 公叔大人病臥在床，未能親迎，請恕罪。
【魏惠王 （急下）魏公叔，魏公叔！
公子昂 衛(wèi)鞅！
商 鞅 昂公子！
公子昂 衛(wèi)鞅！
【齊笑
商 鞅 昂公子！
公子昂 啊呀！剛才有快馬來報(bào)，說是太子真已經(jīng)被秦國咔嚓，一刀給宰啦。哈哈……
商 鞅 那你高興什么？
公子昂 咦！這太子一死，那就得重立太子啊！我昂公子當(dāng)了太子，等那老王一死，我就是大王！你就是相國啦！哈哈……
商 鞅 唉，昂公子，難道你和太子就沒有一點(diǎn)手足之情嗎？
公子昂 （哂笑）啐！手足之情！哼哼哼，不過是父王先日了他的娘，后日了我的娘。如此而已！
商 鞅 （怔住了）……（冷笑）如此而已，然也！
公子昂 天下萬事，都是一個(gè)爭字！國與國爭強(qiáng)，家與家爭勢，人與人爭利，萬變不離其宗也。當(dāng)然，唯你我除外！（欲下）哈哈哈……
【韓女上。
韓 女 中庶子，唉，中庶子！
公子昂 唉唷！好一個(gè)絕色女子啊！
韓 女 韓女叩見昂公子。
公子昂 嘿，韓女叩見昂公子！（繞韓一周）嘿！……哪年來的？
韓 女 前年。
公子昂 這么個(gè)艷麗女子理應(yīng)進(jìn)宮，怎么到了相國家中？
韓 女 巫公占卜，說我是個(gè)紅顏薄命之人。
公子昂 （意外地）哦？因而就把你賞給了相國？可惜呀！（欲下又上）我要父王把你收回宮中。（急下）哈哈……
商 鞅 站住！
公子昂 是你讓我站住？
商 鞅 正是！
公子昂 你居然叫我站住？
商 鞅 我為什么不能讓你站住？
公子昂 （看著商鞅倔強(qiáng)的眼神）你！你！站住就站住。
商 鞅 你剛才說什么？
公子昂 說什么？
商 鞅 你說國與國爭強(qiáng)，家與家爭勢，人與人爭利！而唯你我除外？
公子昂 正是本公子所言！
商 鞅 那么好，我告訴你，你不準(zhǔn)把韓女帶進(jìn)宮去！
公子昂 什么？難道說，她是你的紅顏知已啊？哈哈，你居然也會(huì)有紅顏知已？哈哈……好，好好，那我就把她讓與你了！（下）
韓 女 中庶子，……，中庶子，我跟你說，好了，好了你不用走了。
商 鞅 為什么？
韓 女 你不用走了！剛才我聽見相國大人在向大王舉薦你。他說你是不可多得之才！還說你有相國之能！
商 鞅 （大喜）那大王怎么說？
韓 女 我沒聽見……
【幕內(nèi)聲：送大王--
【魏惠王上。公子昂上。
商 鞅 （急趨步向前）衛(wèi)鞅拜送大王！
魏惠王 哦？你就是衛(wèi)鞅？
商 鞅 不才，正是！
魏惠王 公叔大人說你有相國之能？
商 鞅 ……臣不敢。
魏惠王 （哂笑）啐！看來魏公叔是病糊涂了！（拂袖而去）
【商鞅跪立，羞愧難當(dāng)。幕內(nèi)聲：送大王。
公子昂 （急步上前）衛(wèi)鞅！公叔痤這個(gè)老不死的東西，他要?dú)⒛阊剑?br>商 鞅 殺了我？
公子昂 唉呀！剛才他見我父王沒有用你之意，就勸我父王把你給殺了。
商 鞅 哈哈，他是怕我逃往他國，留下后患，哈……
公子昂 你笑什么呀！你趕快收拾你的書簡，逃命去吧！
商 鞅 （憤怒地）殺了我，這難道是相國大人所言嗎？
【韓女上
韓 女 中庶子，公叔大人他要見你。
【商鞅收拾簡。收光。
【韓女扶公叔痤入坐。靠于床上。
商 鞅 衛(wèi)鞅謝大人舉薦之恩。
公叔痤 可是魏王他……
商 鞅 臣知道了。
公叔痤 ……老夫?qū)Σ蛔∧惆 ?br>商 鞅 （苦笑）相國大人何以此言吶？當(dāng)年，若無相國大人在西河岸邊收留之舉，鞅斷無今日。知我者，相國也。
公叔痤 （舒了一口氣）你能有此心，也不枉老夫多年對(duì)你的撫育啊！
商 鞅 臣本想有朝一日能繼承相國大人的事業(yè)，助大王整朝綱，使魏國大展宏圖，稱霸中原，也不辜負(fù)相國大人一十五年的養(yǎng)育之恩。但，至今日起另當(dāng)別論。
公叔痤 （警惕地）此話怎講？
商 鞅 愛我者，我愛。棄我者，我棄之。
公叔痤 那，你愛我不愛？
商 鞅 敬而不愛。
公叔痤 為什么？
商 鞅 想當(dāng)初，是秦國景大人有意收留我為義子。然而相國大人以五張羊皮奪人所愛，令我母親剜去雙目，割斷親子之情，占為私有，壟為家臣。十五年了，你令我陪昂公子讀書，日習(xí)李悝之法，夜溫吳起之術(shù)。相國大人，是你親眼目睹我文章有成，才智超人，你卻暗生妒忌之心。議政之時(shí)，竊我計(jì)謀獻(xiàn)媚于大王。征戰(zhàn)之時(shí)，將我拘于家中，以防我為國建功。你若無私，大王何以至今不知我衛(wèi)鞅之名？你若不嫉我賢能，何以死到臨頭才向大王舉薦？
公叔痤 （震驚）衛(wèi)鞅，你竟然忘恩負(fù)義！
商 鞅 衛(wèi)鞅未敢忘恩，是相國今日負(fù)義。
公叔痤 此話怎講？
商 鞅 舉薦不成，你竟然讓大王來殺我！
韓 女 哦，大人！我……
公叔痤 魏王不用你，你必然去他國反魏。我身為魏國忠臣勛貴，怎能使他國強(qiáng)盛而魏國衰敗？
商 鞅 所以我說，知我者，相國也。可是相國大人對(duì)大王如此忠孝，為何對(duì)我竟無半點(diǎn)仁義之心吶！（捧起書簡）十五年了，你令我背誦了多少仁義之冊，可是上天何時(shí)降仁于我？誰人施義于我？亂世之中，大儒之道安在？（將簡冊盡數(shù)投入火中）
公叔痤 我何嘗不想兩全？可是大王不用你，你讓老夫怎么辦？
商 鞅 （逼視）你說我該怎么辦？
公叔痤 公叔痤不再誤你，速速逃生去吧！
商 鞅 （輕蔑地）逃生？我用得著去逃生嗎？
公叔痤 難道你愿意在這兒束手待斃？
商 鞅 大王既然不相信你的話而用我，怎么會(huì)信你的話來殺我呢！我在大王的心目中豈值得一殺呀？
公叔痤 那你不走了！
商 鞅 非也！
公叔痤 早晚要走，何不早走！
商 鞅 早走，是我衛(wèi)鞅懼怕而逃。晚走，是我衛(wèi)鞅笑魏王無能而去。大人，你說呢？
公叔痤 你果然如此輕君，焉能不死！
商 鞅 我豈能死？公叔大人于我有恩，相國大人于我無義，二者無論何其一，我都要在此為你送終！
【公叔痤厥倒。
【燈滅。
【追光下，商鞅走出原演出區(qū)。
商 鞅 公叔痤死了。魏王，你來殺我呀！你來殺我呀！你他媽的沒有來，你把我拋到了腦后。（從地下掬起一捧草灰）我就象這被人棄倒在大路上的火灰，聽?wèi){人踐踏。可是蒼天哪，我不信我衛(wèi)鞅就這樣茍活于人世嗎？你們瞧，你們瞧啊！這西天蒼穹之上流蕩著一顆彗星，那就是我！（向往地）秦國！秦國！我來了！
第二幕 秦宮，秦孝公3年
一場 秦宮
【追光下，出現(xiàn)手持詔書的景監(jiān)。
景 監(jiān) 國君詔曰：自求賢令頒示天下，八方賢能紛紛響應(yīng)。今有魏國客卿衛(wèi)鞅前來說變法之道，甚合吾意。定于今日早朝當(dāng)庭論法，議定強(qiáng)秦大計(jì)。
【景監(jiān)隱去。
第一場
【櫟陽。秦宮。
【士卒甲、士卒乙立左右。
士 卒 太祝官，祝歡；五大夫，甘龍上。
甘 龍 太祝官。
祝 歡 五大夫。
士 卒 公孫大人到。
【公孫賈上。
祝 歡、甘 龍 公孫大人。
士 卒 趙良博士到。
【趙良上。
公孫賈 （甘龍、祝歡齊：）趙博士。
趙 良 公孫太師，甘大夫，太祝官。
甘 龍 趙博士，衛(wèi)鞅是個(gè)什么人，搞得如此興師動(dòng)眾啊？
趙 良 哦，他原是魏相國公叔痤的家臣。
祝 歡 噢，原來是個(gè)家臣！
公孫賈 據(jù)說此人入秦已有三年？
趙 良 是的。他曾兩次覲見國君，勸說國君以帝王之道，平治天下，誰知國君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眾 哈哈哈……
公孫賈 那這一次？
趙 良 想必是切合了國君的心意。
公孫賈 （心中生疑）那定是你趙博士引見的嘍？
趙 良 哪里，哪里，我哪里有此機(jī)緣。是景監(jiān)，景大人。
甘 龍 ……一個(gè)太監(jiān)！哈哈哈……！可笑！
公孫賈 唉！可悲！
祝 歡 公孫大人，（示意）景大人來了。
【景監(jiān)興沖沖從內(nèi)宮拿著一塊坐墊上。
趙 良 景大人。
眾 景大人。
景 監(jiān) 喲！各位大人早都在此了？
公孫賈 連景大人都為國家如此操勞，我等豈能怠惰？
景 監(jiān) 為國盡心而已。
【公子虔暗上。
公孫賈 （愎傲地）國君對(duì)他如此賞識(shí)，那全憑景大人的慧眼嘍！
甘 龍 嘿嘿，可嘆秦國落到如此地步，要治國興邦還要請個(gè)魏國人來。
景 監(jiān) 唉呀，趙博士，我倒忘了，甘大夫是哪國人的后代啊？
甘 龍 ……我的祖先早已來到了秦國！
景 監(jiān) 哦，你沒有忘了根本吶！（在眾目睽睽之中，將坐墊放在了）
甘 龍 （惱羞成怒）那是自然。有根本之人不忘根本，無根本之人跟我還談什么根本？
景 監(jiān) （泰然地）這要謝我祖上積的德。要是我留著這根本，卻生下一群無用的酒囊飯袋，倒還是不如不要這個(gè)根本的好！（下）
甘 龍 這，啐，一個(gè)閹人，他憑著國君的寵幸，竟敢如此藐視老臣！這還成什么朝廷，象什么國家？
公子虔 （聲不高，卻威嚴(yán)）住口！
【眾肅然。
趙 良 虔公子。
甘 龍 太傅大人。
眾 虔公子。
公子虔 這里是國之宮闕，議政之朝堂，竟敢如此喧嘩！國君登基未久，乃年輕賢明之君王，正要開拓疆土，振作國威以承先君宏愿。諸位老臣理應(yīng)盡忠履責(zé)，鼎力輔佐才是。難道你們就以這樣的非份妄言以對(duì)在天的先君？
【眾啞然。
公子虔 剛才我在內(nèi)廷，已經(jīng)見過衛(wèi)鞅客卿。所談所論，令我深為嘆服。強(qiáng)秦之法不可不聽，孔老夫子說過：后生可畏。諸位都是兩代老臣，使秦國強(qiáng)盛，是我們共同的心愿。
甘 龍 虔公子德高望重，老臣賓服。
【公孫賈不滿地瞪了甘龍一眼。
士卒甲 國君視朝！
【鐘鼎樂聲起。
【意氣風(fēng)發(fā)的秦孝公攜太子駟上，景監(jiān)隨上。
眾 臣拜見國君！（伏拜）
秦孝公 免禮，請衛(wèi)客卿。
景 監(jiān) 請衛(wèi)客卿。
【衛(wèi)鞅背書簡上場，放書簡。
衛(wèi) 鞅 衛(wèi)鞅拜見國君！
秦孝公 免禮。列位，蒙先君圣命，寡人承繼國位，已經(jīng)三年有余。當(dāng)年先祖穆公在位，修德行武，東平晉國之亂，西霸戎翟之地，我們的國土曾經(jīng)一直擴(kuò)展西河，功績是何等輝煌。可是如今呢，大片的國土卻落入了魏國的手中。二百六十多年過去，歷經(jīng)十四代國君，西河之地至今尚未收復(fù)。堂堂千里秦國在周天子的心中，在六大諸侯的眼里，竟無一席之地。這是奇恥大辱啊！列位都是前朝老臣，一國之棟梁，難道就不想把秦國變一變嗎？
【眾無語。
秦孝公 公孫大人。
公孫賈 臣在，臣不敢妄議朝政。
秦孝公 五大夫？
甘 龍 臣唯君命是從。
【秦孝公不悅。
秦孝公 趙良博士？
趙 良 臣在，嗯，衛(wèi)鞅客卿不遠(yuǎn)萬里自魏入秦，知李悝之法，習(xí)吳起之術(shù)，定有超群之計(jì)策，卓越之謀斷。還是應(yīng)該請衛(wèi)客卿先抒高見。
秦孝公 嗯，請衛(wèi)鞅客卿論法！
景 監(jiān) 請衛(wèi)鞅客卿論法。
商 鞅 遵命。諸位大人，衛(wèi)鞅冒昧。國君之所以下令求賢，是為光復(fù)穆公之業(yè)，收復(fù)被三晉奪占的西河之地，以一改中原六國小視秦國之局面，自強(qiáng)于天下。中原六國逞強(qiáng)，而秦邦卑弱，是因?yàn)楸粡?qiáng)，國不富，天下不治。天下為何不治？是因?yàn)楣俨还伲癫幻瘢瑸楣僬邔?duì)上曲意逢迎，對(duì)下搜刮民財(cái)，為民者懶于耕稼，怠于作戰(zhàn)。而目前大秦所用之法，乃幾百年前陋章陳規(guī)。法不更新，陳陳相因，國家何以有生氣。假如國家廢除舊規(guī)，倡導(dǎo)農(nóng)戰(zhàn)，為此制定農(nóng)戰(zhàn)之法。凡是努力開荒，多打糧食，或者奮勇作戰(zhàn)，多殺敵人者，都可因此而建功得爵。有了爵級(jí)，奴隸可以升為庶人，庶人可以升為官吏，官吏也因此可以加官晉爵。而于國不事農(nóng)戰(zhàn)，不得戰(zhàn)功者，雖為王侯大夫也不能得到利祿官封。廢除子孫世襲萌封，統(tǒng)一律條法令，有不從王令，亂上制者，罪死不赦！（頓）假如舉國以此戮力而為之，行一年，十年強(qiáng)，行十年，百年強(qiáng)！行一百年，千歲王者旺！
秦孝公 嗯，好，哈哈……（激動(dòng)）列位，對(duì)衛(wèi)鞅之法，但議無妨。列位，衛(wèi)客卿制定的農(nóng)戰(zhàn)令，乃強(qiáng)國之本，此法很新，且頗具膽識(shí)。
商 鞅 是。
秦孝公 望列位認(rèn)真研讀此法，共議強(qiáng)秦之計(jì)。
商 鞅 遵命。
【衛(wèi)客卿發(fā)簡，眾臣看簡后議論紛紛。
公孫賈 老臣腐朽，只知日從東升，月從西降，性由天成，各得其所，這才分天地，成陰陽，存萬物而立世界；這才樹君上，輔群臣，統(tǒng)治萬民而主政國家；這才治理，立法度分上下。試看天下諸侯各國，凡是以古法而治的，沒有不太平的，要想易弦更張的，沒有不出亂子的。單憑一人巧舌如簧地游說一番，就輕易改變一國之法度，那天下必亂。
商 鞅 公孫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們效古法，循舊禮啦。請問，自從盤古開天以來，經(jīng)三皇五帝，夏禹殷商，我們該效哪一朝的古法，該循哪一代的舊禮呢？
公孫賈 ……
商 鞅 太傅。
公子虔 衛(wèi)客卿。
商 鞅 您博學(xué)多才，讀盡了天下多少文章，您一定知道，三皇五帝至今，有哪一代禮法是一成不變的？
公子虔 是啊，商湯周武正是不拘古法而興，殷周夏桀乃是不改舊禮而亡。
商 鞅 公孫大人，我們該走哪條路呢？
祝 歡 那依你所說，國君若不照你意思實(shí)行變法，那國君就是殷商夏桀了？
秦孝公 嗯！
商 鞅 如果國君是殷商夏桀，怎會(huì)在此當(dāng)庭論法？
公孫賈 衛(wèi)客卿能擔(dān)保你的變法之舉一定成功？
商 鞅 呵，如果一件事連做都不去做，那么何以能得到成功呢？
祝 歡 我只知道衛(wèi)客卿曾在魏國學(xué)習(xí)李悝之法。可是李悝的變法在魏國都沒有能夠成功，難道他的學(xué)生，跑到秦國來變法就一定能成嗎？
商 鞅 李悝在魏文侯34年為相國實(shí)行變法。三年后，討伐秦國就連連獲勝，奪走了西河之地。二年后，又滅了中山國。魏國所以變法未能成功，是在李悝去世之后，魏武侯未能堅(jiān)持變法到底所致。請問太祝官，難道對(duì)此緣由你竟一無所知？
公孫賈 國君，如果變法成功，能使秦國重振，老臣們死而無怨。但如果一旦變法不成呢？
甘 龍 國君，古法舊禮，都是一朝朝，一代代傳下來的，國君繼位不久，便貿(mào)然行事，那好比行車不循車道而行，必有覆車之患吶！
商 鞅 國君……
眾 國君……
祝 歡 國君……
秦孝公 太祝官？講！
祝 歡 國君，上天早有朕兆，臣不敢妄言。（跪下）
秦孝公 什么朕兆？
祝 歡 君上登基那年，西天有怪星橫空，起于上章，落于閼逢。……
秦孝公 此作何解？
祝 歡 天意難違。
公孫賈 天意難違。
甘 龍 天意難違（跪下）
商 鞅 居然連太祝官都難測？
秦孝公 太傅！
公子虔 國君乃是上天授命，國君之意就是天意！
秦考公 趙博士！
趙 良 明智者總有先見之明，而平庸之人總是人云亦云。臣以為，國君還須采納明智者之言。
眾 臣 國君。
秦孝公 ……我意已決，景監(jiān)宣詔！
景 監(jiān) 在。
【燈暗。
【追光下出現(xiàn)景監(jiān)。
景 監(jiān) 國君詔曰：為承啟先祖基業(yè)，光大萬世，唯有變法，方可使我大秦振作。吾變法之心已定，命衛(wèi)鞅著即制定強(qiáng)秦之法。擇吉日，行大典，詔示天下。衛(wèi)鞅獻(xiàn)策有功，官拜左庶長，準(zhǔn)乘一駕之車！
【景監(jiān)隱去。
【商鞅欲登車。
【趙良、尸佼與孟蘭皋在路邊等候商鞅。
商 鞅 多謝趙博士，暗中鼎力相助，鞅心領(lǐng)神會(huì)。
趙 良 快快請起，左庶長剛毅果敢，趙良自嘆不如。現(xiàn)將我學(xué)生孟蘭皋舉薦給左庶長，也算是表一表趙良的心意吧！
商 鞅 孟蘭皋！
孟蘭皋 （跪）如蒙不棄，學(xué)生至死不渝。
商 鞅 快快請起。
趙 良 還有一個(gè)人想要見你。
商 鞅 哦，這位是？
尸 佼 在下尸佼便是。
商 鞅 （驚喜）哦，晉陽尸子？久聞大名，未曾謀面，你怎會(huì)到此啊？
尸 佼 聞衛(wèi)鞅兄持法家之說只身入秦，怕你勢單力薄，孤掌難鳴，特投拜門下，愿效犬馬之勞。
商 鞅 尸子如愿相助于衛(wèi)鞅，我理應(yīng)以先生尊之。
景 監(jiān) 哈哈……
商 鞅 景大人！景大人，今日之恩，鞅永遠(yuǎn)銘刻在心。
景 監(jiān) 起來，起來，起來，衛(wèi)鞅啊衛(wèi)鞅，你真是馬鞅之鞅啊！此乃，此乃千里馬呀！哈哈……趙博士啊，我真是服了你啦。既幫國君拿定了主意，又誰都不得罪啊！
趙 良 哪里哪里，明哲保身而已，哈哈……
商 鞅 有你們諸位如此鼎力相助，變法大業(yè)必定馬到成功！
趙 良 左庶長，趙良有一言相勸，不知左庶長聽否？
商 鞅 請講。
趙 良 左庶長既已有治國之法，卻不可無為人之道。今天你鋒芒畢露了。
（收光）
【公孫賈怒氣沖沖聽取甘龍稟陳。
甘 龍 他把百姓五家編為一伍，十家連成一什。如有一人犯法，而伍什之中無舉奸告發(fā)者，就要連坐定罪。卿相大夫，也慣用此法呀！
公孫賈 這是壞禮儀，亂章法！
甘 龍 公孫大人，這亂還不在于此呀！
公孫賈 還有什么？
甘 龍 凡是奴隸作戰(zhàn)，斬一首，得爵位一級(jí)，斬二首，得爵二級(jí)。如得二級(jí)，可贖身，生身父母升為庶民。那我……
公孫賈 （怒）噴糞！那樣一來天下還有奴隸嗎？
甘 龍 是啊！那我們就沒有奴隸啦！這，還有吶。
公孫賈 念！
甘 龍 宗室貴族，無戰(zhàn)功者不準(zhǔn)顯富貴。今后，你我出門不準(zhǔn)乘三駕之車；不準(zhǔn)入奢華府第；不準(zhǔn)……
公孫賈 為什么？
甘 龍 你我沒有帶過兵打過仗，哪來的戰(zhàn)功啊？
公孫賈 難道還要讓我們這些老臣們上陣殺敵，斬取首級(jí)不成？荒謬之極！太祝官，那天在朝廷之上，你說有怪星橫空出世，什么意思？
祝 歡 怪星乃天狗，天狗星橫空則命犯太歲。天狗星起于上章，乃指庚申之年，庚申之年正是國君登基之年。而天狗落于閼逢，是為甲申，這是說國君將在二十四年之后因此夭壽而亡。
甘 龍 （跪）國君吶，你聽見了沒有？你竟把天狗妖星視為賢才，害國害已呀！
祝 歡 五大夫，這話是犯禁的！
甘 龍 （怒氣未消）那怎么辦？咱們就甘心受制于衛(wèi)鞅？他算個(gè)什么東西？老子兢兢業(yè)業(yè)為秦國干了一輩子，他憑什么一來就官拜左庶長？
祝 歡 五大夫啊五大夫，你這話也是犯禁的啊！
甘 龍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痛哭流涕）先王！你活過來看看吧，這都成什么世道了？老臣對(duì)不起列祖列宗，老臣無德，老臣無能。（啪地扇了自己一個(gè)嘴巴）
公孫賈 你成何體統(tǒng)！
祝 歡 妄言犯上，你該當(dāng)腰斬！
公孫賈 腰斬腰斬，依你之見，難道我們就該這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嗎？
祝 歡 自有相克之人。
甘 龍 誰？
祝 歡 太子駟。
甘 龍 （失望地）一個(gè)毛孩子！
公孫賈 噓，此話可有依據(jù)？
祝 歡 甲申之年，天狗星行至天駟座，太子加冕之日，將會(huì)化作星火四散！
第二幕
第三場 壇場
【燈復(fù)明。
【秦都西郊?jí)瘓觥?br>【火堆烈焰騰空。后供設(shè)太牢之牲。
【鐘鼎之樂大作，群臣肅立，氣氛聳然。
【祝歡立于祭壇之上，主祭祀大禮。
祝 歡 國君謝上天！
【秦孝公拜。
祝 歡 謝社稷！
【秦孝公再拜。
祝 歡 謝先君列祖，山川之神靈，保佑國業(yè)賜福黎民！
【眾齊拜。
祝 歡 禮畢！（步下祭壇）
【眾復(fù)位。
秦孝公 （登壇揖拜）蒼天在上。寡人稟受天意，建立大秦新法，廢除舊禮。今日擇吉祭祀，按新法，立駟公子為君儲(chǔ)。望列祖列宗保佑大秦江山如叢山綿亙，萬代不絕！
祝 歡 太子謝上天！太子謝上天！
【場上未見太子蹤影，眾驚異。
秦孝公 太傅！
太 傅 在。
秦孝公 你可知罪？
【景監(jiān)下，公子虔上。
公子虔 臣一早去接太子，只見太子神色異常，形容呆滯，看來……
秦孝公 （色慍）今日行國之大禮，太子怎能不到？
公子虔 （惶惶然）太子已到，正在等候傳喚，只是……
秦孝公 只是什么？請?zhí)樱?br>【公子虔下，景監(jiān)上。
祝 歡 請?zhí)樱?br>【公子虔隨太子駟上。
祝 歡 太子謝上天！（太子行禮）太子謝上天。
太子 謝國君！（太子行禮，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
眾 駟公子！
秦孝公 太子！
太子駟 不！這里有東方來的兇煞，他要?dú)⑽遥∫獨(dú)⑽遥「竿酰「竿酢?br>秦孝公 你！
太子駟 這是神靈告訴我的。父王，你，你中了天狗星的蠱惑！
秦孝公 放肆！
公子虔 太子！
太子駟 不，不，我不當(dāng)太子，我不當(dāng)太子！
秦孝公 太傅！
公子虔 臣知罪！（跪下）
秦孝公 把太子送回宮去！
【太傅、公子駟下
祝 歡 國君，此乃是大兇之兆啊。
商 鞅 太祝官，今日是為太子加冕，你可選的是黃道吉日？
祝 歡 正是。
商 鞅 既然是黃道吉日，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兇兆？！
祝 歡 ……
商 鞅 是你擇日不當(dāng)，貽誤祭祀，執(zhí)法官！
尸 佼 在。
商 鞅 太祝官擇日不當(dāng)，貽誤祭祀，該當(dāng)何罪？
尸 佼 太祝官擇日不當(dāng)，貽誤祭祀，當(dāng)以髡刑！削去須發(fā)。
祝 歡 且慢！今天之事乃是太子違禮犯上，請問左庶長，依照你的律法，太子該論什么罪？處什么刑？
公孫賈 是啊。左庶長，你打算怎樣處罰太子啊？
商 鞅 律法上寫得清清楚楚，上自卿相大夫，下至奴隸庶民。太子乃為君儲(chǔ)，乃上天加命，不得受刑，更何況太子年幼無知，又屬驚風(fēng)妄為！
公孫賈 慢，如果不處罰太子，那今后有違抗君令者斬不斬首？喧嘩于君前者受不受刑？妄言抗上者治不治罪？壞禮于眾者受不受罰？（頓）國君，非老臣不維護(hù)你，衛(wèi)鞅之法，斷難執(zhí)行！
眾 衛(wèi)鞅之法，斷難執(zhí)行！
商 鞅 國君，王法所以敗法，自上而下！上不正，何以糾下？
秦孝公 左庶長。
商 鞅 在！
秦孝公 新法可是已頒布天下，字字句句都鐫刻在這大鼎之上？！太子犯法該如何處置？
商 鞅 該由太傅代為受過。
祝 歡 太傅？請問左庶長，你又想如何處罰太傅大人呢？
商 鞅 執(zhí)法官，職責(zé)未盡，教化不嚴(yán)，太傅該如何論處？
尸 佼 職責(zé)未盡，教化不嚴(yán)，太傅當(dāng)斬左足。
【眾驚，秦孝公一震。
公子虔 君上……
甘 龍 國君，這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
杜 摯 國君！太傅大人是兩代老臣，又曾是君上的老師，為國之社稷嘔心瀝血，怎能處罰？國君！
趙 良 國君！處治太傅，事關(guān)重大，請國君改日再定！
公孫賈 國君，按先朝的律條，刑不上大夫，可保太傅左足！若用新法，只怕斬盡朝臣，天下寒心呀。
祝 歡 國君，太傅大人乃國之重臣，臣請國君赦免太傅。
眾 臣 臣請國君赦免太傅。
商 鞅 國君，功罪必以新法為繩，違法者必誅。此乃取信于民，治天下之根本！
眾武士 法既定，依章而行！
秦孝公 ……（扶起太傅）太傅，望以社稷為重，（對(duì)商鞅）左庶長，宣法！
商 鞅 在，遵命。斬去公子虔左足，以示律法無情。
公孫賈 如此處罰，天下寒心啊！
商 鞅 公孫賈！無端咆哮于大典之所，妄議法令。革去官職，刺字于面，以戒天下！
公孫賈 冤枉呀！
祝 歡 國君此法不當(dāng)！
商 鞅 太祝官！擇日不當(dāng)，貽誤祭祀，予以髡刑，削去須發(fā)！
祝 歡 國君，衛(wèi)鞅之法萬萬不能行啊！
秦孝公 法既定，依章而行。
（切光）
景 監(jiān) 國君詔曰：左庶長執(zhí)法嚴(yán)明，朝野肅然。以此法令，無不遵行，兵革大強(qiáng)。為光復(fù)祖業(yè)，收復(fù)故土，左庶長率兵東征，連連奏凱。戰(zhàn)元里，取少梁，圍古陽，得城池一座，斬?cái)橙耸准?jí)七千，拓展疆土三百里，使我大秦東遷咸陽，坐視中原。以此卓著功績，特封衛(wèi)鞅官拜大良造，準(zhǔn)乘三駕之車！
第三幕 秦孝公7年-23年
一場 公子虔府邸
【燈起。
【公子虔府邸。
【公子虔正與太子駟講習(xí)。
【馬車聲由遠(yuǎn)而近，外侍聲：大良造衛(wèi)鞅車駕到！士卒上。
士 卒 大良造衛(wèi)鞅求見。
公子虔 不見！就說我臥病在床。
太子駟 太傅，衛(wèi)鞅的所著所論對(duì)嗎？
公子虔 衛(wèi)鞅所論很是道理，說的是：明君治國，要讓黎民百姓，先建立功勞后得富貴。國君絕不能以個(gè)人的恩惠亂施于人，因而教化行而法度成。這樣，國君開明，眾臣忠君，自然國治而兵強(qiáng)！……說得對(duì)，說得對(duì)極了！
太子駟 太傅，想那衛(wèi)鞅是斬?cái)嗄阕笞愕某鹑耍商禐槭裁磳?duì)他的言論還要如此的嘆服呢？
公子虔 為君者，不可因人而廢言！今日之太子，乃明日之國君。臣身為太子太傅，責(zé)任重大，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濡染太子？
【商鞅上。
商 鞅 太子，太傅。衛(wèi)鞅造次了。
公子虔 大良造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商 鞅 幾次拜訪，太傅大人都托病不見……
公子虔 老臣是個(gè)罪人，有刑在身，自慚形穢，怎敢妄見你大良造？
商 鞅 鞅對(duì)太傅一向敬重，所以……
公子虔 所以什么？
商 鞅 當(dāng)年宮廷變法之時(shí)，若沒太傅大人鼎力相助，便沒有我衛(wèi)鞅的今日。
公子虔 承蒙大良造還記得。
商 鞅 鞅永遠(yuǎn)銘刻在心。
公子虔 永遠(yuǎn)銘刻在心？
商 鞅 當(dāng)年，太傅大人以一足勛獻(xiàn)以來，鞅時(shí)時(shí)為之忐忑，深感不安吶。
公子虔 深感不安？如果你是一心為了秦國變法革新，老臣既是失去一足，又便如何？如果老臣確實(shí)罪有應(yīng)得，你大良造又何必忐忑不安？如果你來到秦國是為了尊官封土，如果你來到秦國暗藏狼子野心，今日即使你長跪不起，叩首如搗蒜，也不要指望我會(huì)被你這謙謙君子狀所蒙蔽。
商 鞅 衛(wèi)鞅今日登門乃一片赤誠，竟遭太傅大人如此詆毀。鞅還是希望太傅大人寬大為懷，希望太傅大人與鞅同心同德，平治天下！
公子虔 （勃然）住口！我公子虔乃秦國公族之后，秉忠以報(bào)秦國之君，涂肝腦以謝西垂之民。我與你同什么心？協(xié)什么力？平治誰家的天下？
商 鞅 （驚）難道我就不是秦國之臣嗎？所建之功業(yè)，所得之天下就不是秦國之功業(yè)，秦國之天下嗎？
公子虔 （冷冷地）有誰可知。
商 鞅 盡管太傅大人對(duì)鞅如此詆毀，鞅還是希望太傅大人以社稷為重，秦國的壯大指日可待，鞅愿意同太傅大人協(xié)手共進(jìn)！告辭！
公子虔 不送！
【商鞅下，士卒：送大良造
【車馬聲去。
太子駟 太傅，請息怒啊。
公子虔 啊，不動(dòng)怒，不動(dòng)怒。可是叫我如何不怒！堂堂一國太傅，卻被斬去一足！更何況在他初到秦國宮廷論法之時(shí)，要不是我，他的衛(wèi)鞅之法能變成嗎？現(xiàn)在說得輕巧！什么既然已為大秦之法殉獻(xiàn)一足，何不捐棄前嫌？呸！他能使我這只腳再生嗎？
太子駟 太傅，太傅，是太子少不更事，遷罪于太傅，太子向你陪禮。
公子虔 呵，使不得的！太子怎么能對(duì)下臣行此大禮！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先后起身，車馬聲又至。
士卒甲 公孫賈、太祝官求見！
公子虔 不見！……不，啊，有請！
士 卒 請。
【公孫賈、祝歡上。
公孫賈、祝歡 太子，太傅！
公子虔 是什么風(fēng)把你們吹來了？
二 人 多年未見太傅，特來問安。
祝 歡 多年未見太子、太傅，不知道太傅大人近來身體可安好？
公子虔 行了，行了。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公孫賈、祝歡面面相覷。
公孫賈 ……呃，不知太傅對(duì)近日國是可有耳聞？
公子虔 怎么，莫非兩位還想斷我右足不成？
祝 歡 呃，若讓衛(wèi)鞅在秦國橫行無忌，斷送的恐怕不只是太傅大人的右足了。
公子虔 哼，我杜門不出，國政不問，能觸犯他哪條刑法？
祝 歡 可是，當(dāng)年他斬去你左足之時(shí)，你又何曾犯禁呢？
太子駟 那是太傅代太子受過。
公孫賈 哼，我難道不是嗎？不錯(cuò)，衛(wèi)鞅東擴(kuò)疆土極其有功，可秦強(qiáng)他衛(wèi)鞅也強(qiáng)啊。三年左庶長八年大良造，再此以繼，衛(wèi)鞅官居列侯，封疆分土，秦國竟會(huì)是誰家之天下？
公子虔 依你們所見，該如何才是？
祝 歡 唯有依仗太傅，勸導(dǎo)于國君！
公子虔 勸他什么？勸他不該鼓勵(lì)農(nóng)戰(zhàn)？勸他不該立軍功之法？勸他不該編戶籍，立伍什以利于國君操縱萬民？勸他不該繼續(xù)變法？啊？……你們說呀？
祝 歡 勸國君要明察秋毫，洞曉不測之心，以免養(yǎng)虎遺患！
公子虔 啊，養(yǎng)虎遺患？就讓我去說這些？
公孫賈 此話唯有德高望重之長者犯顏以諫，那國君方有醒悟之可能啊！
公子虔 如此說來，要斷送我的不止是衛(wèi)鞅啊！衛(wèi)鞅不過斬我左足，（高聲）可你們卻要送我去斬首！
公孫賈 哼，太傅大人，此乃關(guān)系社稷存亡之大事！太傅居然毫不動(dòng)心！
公子虔 哦嗬？好一個(gè)國之忠臣！那既然如此，你們?yōu)槭裁床蝗⑿l(wèi)鞅？你們?yōu)槭裁床辉趪媲疤寡韵嚓悾ブ敝G、哭諫，乃至尸諫？既是秦國忠臣，為什么不去帶兵打仗啊？攻占魏國城池啊？為什么不去爭功請賞，那爵位和俸祿怎么都給衛(wèi)鞅奪去了？你們在國君面前出了什么謀，畫了什么策？強(qiáng)秦之計(jì)可有你們一份？這也算得是秦國的忠臣嗎？若是依靠你們這批忠臣，哼，秦國，秦國何日才能強(qiáng)盛啊？（老淚縱橫）
公孫賈 太傅請息怒！
公子虔 哦，我這是怒啊？！我這是悲哀之至！養(yǎng)虎遺患！要不是養(yǎng)了你們這幾頭驢，國君能養(yǎng)虎嗎？
公孫賈、祝歡 我等不肖，可是那衛(wèi)鞅……
公子虔 （怒斥）滾！你，你這頭驢！
【公孫賈、祝歡倉惶下。
太子駟 太傅，太傅你今日之所言所為，令太子不解。
公子虔 一國三公九卿，百官萬民，你知道誰是忠臣賢士，誰居叵測之心？否則國君操一國之柄，何以落得孤家寡人？
太子駟 那衛(wèi)鞅與他們相比，誰算得是忠臣呢？
公子虔 恃才者傲君，無能者逢迎，仁義者亂法，邪惡者殃民。這都是君之所患，國之所害。
太子駟 若是以太傅這樣所言，這天底下豈不是就沒有好人了？那太子我，今后要用誰呢？
公子虔 好壞，無非是因利害而分。利則用之，害則除之。奉天時(shí)，順潮流，識(shí)時(shí)務(wù)，知善惡，善于因其勢而利導(dǎo)，這才是君王御人之術(shù)。
太子駟 那衛(wèi)鞅哪？衛(wèi)鞅我是該用還是該除？
公子虔 國君信賴，大勢已成，除，則國亂而民不安，不除，社稷為患。還沒到那一天，就看誰活得長！
第三幕
二場 幕間
魏 王 我真后悔呀，為什么當(dāng)初不聽公叔痤的話，一刀殺了衛(wèi)鞅！
公子昂 哼，當(dāng)初你要是聽公叔痤的舉薦，用衛(wèi)鞅為相國，那么魏國就是今天的秦國啦！
魏 王 放肆，要不是他在馬陵之戰(zhàn)背后捅了我一刀，怎么會(huì)有今天之局面？你再給我準(zhǔn)備十萬兵馬，嚴(yán)陣以待，伺機(jī)奪回西河失地。
公子昂 父王，那秦國自變法以來，奴隸們?yōu)榱藸幑Φ镁簦趹?zhàn)場上一個(gè)個(gè)象發(fā)了瘋一樣向我們撲來，你縱然是再有十萬軍馬那也是不堪一擊的啊！
魏 王 你竟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公子昂 哼，我倒是有一計(jì)。
魏 王 你？哼！
公子昂 哼，就是你這種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才使衛(wèi)鞅去了秦國。如今，你還是這樣不禮賢下士，哼哼，吃苦的日子還再后頭呢！
魏 王 喲，我禮賢下士，我禮賢下士，你說吧。
公子昂 你只要給我一個(gè)人，我就可以讓那衛(wèi)鞅斷腸切腹。
魏 王 誰！
公子昂 你的愛妾。
魏 王 哪個(gè)愛妾啊？
公子昂 韓女！
魏 王 韓女？
公子昂 她可是衛(wèi)鞅的紅顏知己呀！
魏 王 哦？
公子昂 哈哈……
魏 王 你不能去，我要親自拜訪秦國君！
魏 王 昂兒，你給我在后宮挑選十八名美女。
公子昂 美女？
魏 王 我要去拜謁秦國君！
第三幕
三場 杜平
士 卒 魏王拜見秦國君。
【魏王拜見國君。
【魏護(hù)兵過場。
【燈起。
【秦杜平。黃昏。
【孟蘭皋上。
【尸佼上。
孟蘭皋 哦，尸先生。
尸 佼 蘭皋！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孟蘭皋 魏大王已在東門樗里下榻，隨行的還有一十八名美女啊！
尸 佼 哦！魏王向秦國君獻(xiàn)美女？秦國何時(shí)有過此等風(fēng)光？變法僅僅四年，便取得如此功效。
孟蘭皋 大良造功不可沒！
尸 佼 若不是當(dāng)眾斬了虔公子的腳，削去了太祝官的須發(fā)，革了公孫賈的職，秦國怎么能有今天？！蘭皋啊，可見仁義是不足以治天下的。唯有政令必行，法紀(jì)嚴(yán)明，才可以強(qiáng)國，才可以無往而不勝！
【士 卒 秦國君、魏國君駕到
商 鞅 請大良造衛(wèi)鞅拜見二位君上。
魏 王 衛(wèi)鞅，大良造！……呵呵，厲害！真厲害！就是他馬陵之戰(zhàn)背后捅了我一刀，使我腹背受敵，首尾不能相顧啊！啊呀，真是不可小看啊！秦王拾我所棄之才，委以重用，慧眼過人，慧眼過人！
商 鞅 魏王此話怕是說得太晚了吧。
魏 王 哦不，也許還不算太晚。秦王，如你能將衛(wèi)鞅還贈(zèng)于我，我將封他為魏相國，如何？大良造太委屈他了。
商 鞅 士為知已者死！當(dāng)年我在魏國，為魏國君視同草芥，是秦國君收留了我，讓我在這里縱橫馳騁，大展宏圖。我將在此為秦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秦 王 魏國君，掂其斤兩，重乎？輕乎？
魏 王 才高位重者，須防傲君吶，……戲言，戲言。大良造，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還不向君王賀喜啊！
商 鞅 臣不知喜從何來？
秦 王 寡人承蒙魏國君美意，與魏國君之義女結(jié)為連理，今日……
商 鞅 國君，西河之地廣沃千里，萬不可因美女置江山于不顧呀！
景 監(jiān) 國君，韓夫人已恭侯多時(shí)，請二位君上到樗里下榻。
【景監(jiān)陪秦孝公下。
魏 王 哼！
商 鞅 韓夫人是何人？
魏 王 乃韓女也！秦國縱然有你，又能奈何于我？
商 鞅 當(dāng)年你沒有殺掉衛(wèi)鞅，今天你以為區(qū)區(qū)一韓女就能置我于死地？
魏 王 大良造，你就好好輔佐你的秦國君吧！（下）
【士卒 送大王
【韓女與秦王儀仗走過，商鞅預(yù)感到了危機(jī)。
【孟蘭皋上。霹靂雷聲。
孟蘭皋 先生！
商 鞅 發(fā)生了什么事？
孟蘭皋 東門樗里上百農(nóng)夫來為大良造送傘蓋。
商 鞅 為什么？
孟蘭皋 今日前來的農(nóng)夫都是來對(duì)變法表示贊美的。自先生變法以來民俗大變，世風(fēng)日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他們一定要來見你，以表示對(duì)你的感激之情啊！
商 鞅 啊，不見！
孟蘭皋 你這是？
商 鞅 哦，來來來。是的，今日的律法使他們得到了益處，他們來此贊美，明日的律法要是對(duì)他們有所損害呢？去告訴他們，法律是無情的，該得的就是他們該得，無須稱頌。
孟蘭皋 學(xué)生明白，。噢，對(duì)了先生，門外有一老婦人在此等候了數(shù)日，她讓我把這馬鞅親手交到你手里。
商 鞅 馬鞅？是姬娘？快快有請！快快有請！
【尸佼引姬娘上。
商 鞅 姬娘！
姬 娘 亥兒！
商 鞅 姬娘！
姬 娘 （顫抖地）亥兒！
商 鞅 姬娘！（急至姬娘面前，緊緊抱住，淚水盈盈）
姬 娘 果然是你啊！哈哈哈……
商 鞅 姬娘啊，你怎會(huì)到此啊！
姬 娘 十幾年了！姬娘雖剜去了雙目，可我這顆不死之心，卻時(shí)時(shí)盼望著那一天吶！那年，我就聽說了魏國出了個(gè)衛(wèi)鞅，他去到秦國推行變法，奴隸們可以多打糧食而建功，多殺敵人而得爵。西河一帶，到處都在傳誦說，秦國的太子犯了法，太師、大臣們都被處刑，從此秦國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呀！沒想到，就在今春你衛(wèi)鞅，不，大良造率領(lǐng)五萬人馬，大戰(zhàn)少梁，我姬娘竟成了秦國的隸民啊……
商 鞅 姬娘（雙膝跪地）是亥兒不孝，未能報(bào)答姬娘的養(yǎng)育之恩！
尸 佼 大良造，大良造快快請起。若被外人看見，不明事理，恐怕有失國體！
商 鞅 先生。
尸 佼 在。
商 鞅 隨我一同拜見國君。
尸 佼 大良造是想……
商 鞅 請國君開恩，赦免母親罪奴之身，隨兒歸都，共享榮華！
尸 佼 此事怕有不妥。
商 鞅 為何？
尸 佼 大良造，如今軍爵律已詔布天下，欲赦親父母為奴隸者，需歸爵兩級(jí)，這爵你是歸還是不歸？
商 鞅 自然依法行事。
尸 佼 若是依法歸爵，你的爵位就在五大夫、甘龍之下，若是如此新法將更難推行！
商 鞅 可我怎能看著母親活活受苦啊！
姬 娘 不！大良造我不是你的親生之母。
商 鞅 姬娘。
姬 娘 你不必為一小奴去奪爵贖身。
孟蘭皋 如此深明大義之母，請受孟蘭皋一拜！
尸 佼 老人家，大良造說過，為天下而治天下，豈能私天下之利？公私之度，存亡之本。
商 鞅 ……
姬 娘 公私之度，存亡之本，為天下而治天下……亥兒，這是你說的啊？
商 鞅 正是。
姬 娘 （頓）你這大德之心是從何得來？
商 鞅 是姬娘的乳汁哺育了亥兒。
姬 娘 姬娘心滿意足了，我終于盼到這一天了。（下）
商 鞅 姬娘，等到那一天到來之日，亥兒定報(bào)答姬娘的養(yǎng)育之恩！
【三人下。
第三幕
第三場 咸陽宮 章臺(tái)
【咸陽宮南，渭水之濱，章臺(tái)之上。
【韓夫人憑欄遠(yuǎn)跳。
韓夫人 （憂郁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景 監(jiān) 韓夫人，夫人，時(shí)令已至深秋，寒風(fēng)蕭瑟，人在此時(shí)必須善加調(diào)護(hù)，莫讓這秋寒之氣感于外而傷之于心！夫人，國君有令，今天要讓太祝官進(jìn)宮為樗里子占卜。
韓夫人 （不快）好端端地，要占什么卦，卜什么命！
景 監(jiān) 夫人有所不知，近日宮中沸沸揚(yáng)揚(yáng)……
韓夫人 景大人，景大人有話，不妨直言！
景 監(jiān) 既然如此，老夫就直言以告了。自從夫人生下公子，即起名樗里子。這是因?yàn)榉蛉伺c國君在東門樗里一見鐘情，因而得幸，故名之曰樗里子。然而近日宮內(nèi)沸沸揚(yáng)揚(yáng)說長論短，說正是在東門樗里夫人與心上之人咫尺天涯，有切膚斷腸之痛。起名樗里子是為夫人身心兩分，形隨國君而去，而心歸……
韓夫人 （急止）大人！……（無力地）景大人……
景 監(jiān) 老夫說得可對(duì)？
韓夫人 ……請問大人，是從何處得知？
景 監(jiān) 你可知魏大王為何將你贈(zèng)與國君？
韓夫人 為何？
景 監(jiān) 夫人，大良造是否從小陪昂公子一起讀書？
韓夫人 正是。
景 監(jiān) 魏王正是知道，早在魏國，夫人已是大良造的紅顏知已，有過一段兒女私情，故先將夫人贈(zèng)與國君，然后又將此緋聞暗中張揚(yáng)。
韓夫人 請問大人，那宮中還有誰知？
景 監(jiān) 夫人，該問宮中還有誰人不知。
【沉默。
韓夫人 國君呢？
景 監(jiān) ……
【沉默。
【趙良急上。
趙 良 哦，夫人。下官唐突，不意攪擾夫人雅興，趙良有禮了。
韓夫人 趙博士匆匆而來，必有要事與景大人相商，婢子……
趙 良 不，夫人，難道你沒有聽到渭水之濱的哭號(hào)之聲嗎？
【哭號(hào)之聲由隱漸顯。
韓夫人 怎么了？
趙 良 今日大良造在渭水之濱親自斷案，斬首者七百余人。所斷之指，所砍之足，只怕要用車載斗量了！
【三人注視河水，默默無語。
韓夫人 怎么會(huì)，怎么會(huì)有那么多人觸犯律法？
趙 良 一人犯法，九家連坐，不告者腰斬，非法議令者當(dāng)誅，七百余人又何足為怪？如此嚴(yán)刑酷法，不但百姓庶民噤若寒蟬，就連下官也不寒而栗！
韓夫人 那依趙博士之見呢？
趙 良 是夫人想聽？是景大人想聽？還是衛(wèi)鞅大良造想聽？說于夫人，只怕夫人未必有參政之想。說于景大人，只怕景大人愛莫能助。如果衛(wèi)鞅大良造想聽，在下倒愿意進(jìn)言。
韓夫人 還請趙博士直言相勸吶！
趙 良 只怕還不到那一時(shí)候！
景 監(jiān) 趙博士，那你今日進(jìn)宮為何而來啊？
趙 良 在下向君上提請辭呈，告歸家園，特向景大人告辭。
景 監(jiān) 趙博士，你與其辭官還鄉(xiāng)，為何不將你所見所想稟告國君，也好讓國君規(guī)勸大良造。
趙 良 國君？東擴(kuò)疆土，西霸戎翟，才是他一心所想。七百人頭，何足道哉？
景 監(jiān) 趙博士，景某對(duì)你一向敬重，尤為佩服閣下知白守黑，和光同塵，大智若愚，可為師表。不錯(cuò)，大良造是有過分之處，可是他對(duì)秦國可謂殫心竭慮，秉忠以報(bào)。國如此，民如此，他也是不得不如此啊。趙博士你乃是朝中僅有與他志同道合之人，在此功敗垂成之際，你怎可抽身而去，作壁上觀。
趙 良 如今朝廷上下已經(jīng)有人把我趙良與衛(wèi)鞅視作同黨……
景 監(jiān) 嗬，你是怕將來有個(gè)萬一，自己落不得個(gè)好下場吧？
趙 良 趙良無言以對(duì)！
景 監(jiān) 趙博士！
趙 良 告辭了！（揚(yáng)長而去）
景 監(jiān) 趙博士！
【沉默。
韓夫人 景大人，當(dāng)初衛(wèi)鞅在西河岸邊，是景大人慧眼，才有他的出頭之日。他來到秦國，也因靠了景大人鼎力相助，才有他大良造的今天。景大人難道你就不能從旁相勸，讓他感覺到眼下危機(jī)之所在嗎？（跪下）
景 監(jiān)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老夫現(xiàn)在也是左右為難。大良造所作所為對(duì)秦國可謂是竭盡心力，我何嘗不希望他學(xué)學(xué)趙良趙博士的為人處世之道啊！可是衛(wèi)鞅生性剛烈，凡事敢作敢為，一往而無前，乃無私之人。無私之人，于國，功無量，于已，則害無窮啊！
【沉默。馬車鈴聲傳來。
韓夫人 這是什么聲音？
景 監(jiān) 夫人，大良造正驅(qū)車回宮邸而去。
韓夫人 景大人，我想請你……
景 監(jiān) （體恤地）夫人若有意規(guī)勸大良造，老臣可代為傳喚。
韓夫人 多謝景大人。
【景監(jiān)下。
【少頃，祝歡上。
祝 歡 奉國君之命，特來為樗里子卜卦。
韓夫人 樗里子在上林苑。
祝 歡 祝歡倒愿為夫人一試，請夫人出字。
韓夫人 央。
祝 歡 央？哪個(gè)央？
韓夫人 有詩云宛在水中央的央。
祝 歡 宛在水中央之央？此字兇中有吉，吉中有兇！此乃禍福相倚之命。
韓夫人 婢子不解。
祝 歡 水中央，是為禽鳥棲居之所。鳥在中央，是為鴛鴦之鴦。有鴦而無鴛，是為失偶之鳥。解為雌雄兩分，未成因緣。
韓夫人 牽強(qiáng)。
祝 歡 未成姻緣之后，若無心于央，則為中央之央，位居一國之中，此乃大吉。若有心于央，則為怏怏不樂之央。則居不得安，食不得味，愁眉緊鎖，郁郁寡歡，此乃大兇之兆啊！
韓夫人 太祝官此話仿佛有含沙射影之意。
祝 歡 下官據(jù)字而斷，不敢妄言。
韓夫人 那請?zhí)９僭俨罚椰F(xiàn)在是有心于央還是無心于央？
祝 歡 央為居中之意。國之居中，是為朝廷。朝中有變，則去故而立新。去故而鼎新是為革字。央而有革，乃為衛(wèi)鞅之鞅！夫人，只怕你心在此鞅吧！
韓夫人 你，大膽！你乃國之太祝官，竟敢在夫人面前口出妖言，你是何居心？
祝 歡 是因?yàn)榉蛉诵膽沿蠝y吧！
韓夫人 我早知你有此心，才以字試之。你果然妄言夫人，穢言君上。我要向國君稟報(bào)，處你腰斬之刑！
祝 歡 是夫人心有歹意而出央字測試。心有歹而口出央，歹央是為禍殃之殃。夫人，你的大良造他要大禍臨身啦！
【商鞅上。
商 鞅 太祝官！
祝 歡 好你個(gè)大良造，你大逆不道，目無綱常，你犯下欺君之罪啦。
商 鞅 你可曾為自已卜命，你以何時(shí)夭亡？
祝 歡 就在此時(shí)！
商 鞅 好！（揮劍刺去）信天命者，順天命去！
祝 歡 （被刺中）違天命者，必遭荼毒！（倒地死去）
韓夫人 大良造！
【二人相迎而近。
商 鞅 韓……女！
【韓夫人突然氣虛欲倒，商鞅急忙上前相扶。
景 監(jiān) 國君駕到！
祝 歡 （掙扎而起）衛(wèi)鞅，你在劫難逃！（倒地而死）
【秦孝公急上，見狀默默然。
【秦孝公走至祝歡尸前，默默抽出劍。
【景監(jiān)隨上。
商 鞅 （揖）君上，太祝官在為韓夫人占卜之時(shí)妖言犯上，臣未奏先斬了！
秦孝公 一國之君，一國之夫人，豈能蒙辱？
景 監(jiān) 國君！老臣侍奉兩代國君，赤膽忠心，對(duì)天可表。今日不意釀成如此窘境，老臣愿以死謝罪！（跪）
【沉默。
【秦孝公用祝歡尸身拭凈劍上污血，將劍遞還給商鞅。
商 鞅 ……？
秦孝公 大良造！
商 鞅 臣在。
秦孝公 祖業(yè)尚未光復(fù)，任重而道遠(yuǎn)，望勉力而為之。
商 鞅 君上，終有一天，我要讓魏王拜倒在秦國君的腳下。
秦孝公 ……夫人你受驚了，早早回宮歇息去吧。
【秦孝公突地一個(gè)趔趄，以袖掩口，只見鮮血已將袖袍染紅。
韓夫人 君上……
秦孝公 衛(wèi)鞅說得對(duì)，西河之地廣沃千里，我怎能因美女而置江山于不顧！
【景監(jiān)扶秦孝公下，韓夫人跳入渭河……
景 監(jiān) 韓夫人！衛(wèi)鞅的腳下只有一條路可走啦！
商 鞅 韓女！（奔向渭河）我要讓秦國如日月之恒，稱霸中原！
【商鞅奔下。（收光）
第三幕
第四場 西河之戰(zhàn) 秦軍駐地
商 鞅 蘭皋將軍，你可知這次魏營是以誰為將？
孟蘭皋 先生幼時(shí)摯友昂公子。
商 鞅 此番出征，是我親自向國君請纓。但魏國知我來意不善，以公子昂率十萬兵馬抵擋于西河以東。兩軍對(duì)質(zhì)，敵眾我寡，若不施以巧詐之計(jì)，難以取勝。
孟蘭皋 兵以詐立，大良造何須猶豫？
商 鞅 我想將公子昂邀請到此。
孟蘭皋 學(xué)生愿意前往。
商 鞅 他必然會(huì)留下你，作為人質(zhì)。
孟蘭皋 為強(qiáng)秦富國，粉身碎骨，學(xué)生無怨。
商 鞅 公子昂是有來無回啊……
孟蘭皋 學(xué)生明白。士為知已者死，今日正是其時(shí)。想我孟蘭皋只是區(qū)區(qū)一介書生，蒙先生不棄，得以相隨左右，今日又得負(fù)重任，出使魏營。為使此戰(zhàn)不費(fèi)刀兵，孟蘭皋愿血灑西河，尸陳魏營！
商 鞅 好！
【燈復(fù)起。
【秦營將軍帳，內(nèi)設(shè)酒宴。
【昂公子駕到。
商 鞅 昂公子，與你相交至今有多少年了？
公子昂 九歲與你相識(shí)，至今已整整三十年了。
商 鞅 三十年來，衛(wèi)鞅可曾有負(fù)于你？
公子昂 無有。
商 鞅 好！為此先飲一尊，干！
公子昂 干！
【士卒再斟。
公子昂 那這第二尊呢？
商 鞅 兩軍對(duì)陣各為其主，你說該如何是好啊？
公子昂 酒宴過后，各自罷兵回朝。
商 鞅 你能做到？
公子昂 我能做到！
商 鞅 孟蘭皋已經(jīng)被你作為人質(zhì)。
公子昂 戰(zhàn)場之上，生死相見，并非你我兒時(shí)游戲之舉，我怎么能輕易相信足智多謀的大良造？
商 鞅 如此說來，你已經(jīng)不信我衛(wèi)鞅啦，那你怎知我邀你到此是為了罷兵言和呢？
公子昂 衛(wèi)鞅，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 鞅 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公子昂 哪兩條路？
商 鞅 率三軍歸降于秦國。
公子昂 斷無此可能！
商 鞅 那就只剩下第二條路了。
公子昂 什么路？
商 鞅 借你人頭一用。
公子昂 你竟然背信棄義呀！
商 鞅 非我背信棄義，是你父王陰險(xiǎn)毒辣！
公子昂 那你我之情呢？
商 鞅 國與國爭強(qiáng)，家與家爭勢，人與人爭利，是你當(dāng)年親口教化于我！
公子昂 可我還說過唯你我除外。你可記得在你離魏去秦之時(shí)，是我贈(zèng)你金錢？
商 鞅 哈……難道你還要我為此而對(duì)你感恩終身嗎？（扔錢袋）
公子昂 好，你將我如何處置啊？
商 鞅 我要你先放回孟蘭皋，三軍歸降于秦國，然后再獻(xiàn)出河?xùn)|和上黨！我要看著你父王這個(gè)老不死的東西敗倒在我衛(wèi)鞅的腳下，我要讓秦國如日月之恒，稱霸中原。
公子昂 可衛(wèi)鞅如果你今日不把我公子昂平安送回魏營。
商 鞅 如何？
公子昂 孟蘭皋就斷無生還之希望。
商 鞅 正是有孟蘭皋這種舍生取義為天下的馬前之卒，秦國才得以奮進(jìn)。
【弓箭手出。
公子昂 你……
商 鞅 我要以你的人頭祭我孟蘭皋在天英魂！
【營帳四周，亂箭齊發(fā)，公子昂中箭倒地。
公子昂 啊！
【一束光照射著身心疲憊的商鞅。
商 鞅 我殺了昂公子，我斷送了孟蘭皋，一個(gè)是我兒時(shí)的舊友，一個(gè)是我現(xiàn)在的新交。可是我的面前已經(jīng)沒有退路，我已經(jīng)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熊熊的火焰，用來澆鑄著秦國這只大鼎啦。蘭皋將軍，我做得對(duì)嗎？
孟蘭皋魂 先生來到秦國，務(wù)力變法，使秦國以蠻夷之邦崛起于西垂，一統(tǒng)中原之大勢將成。望先生為秦國萬民圖強(qiáng)，光復(fù)失地，東進(jìn)中原，孟蘭皋雖死無憾。只求先生在咸陽宮外，冀闋之上，刻上孟蘭皋的姓名，蘭皋含笑而感德于九泉！
商 鞅 蘭皋兄弟！
孟蘭皋 大良造，為天下之大仁而捐小義，何錯(cuò)之有啊？
商 鞅 東進(jìn)中原！
第四幕 秦惠文王 元年
一場 幕間
【景監(jiān)出現(xiàn)。
景 監(jiān) 國君詔曰：西河之戰(zhàn)，大獲全勝。魏國聞風(fēng)喪膽，已將國都東遷大梁。大良造功勛蓋世，特賜奉商烏兩地共一十五城為封地，尊為列侯，準(zhǔn)乘五駕之車。
（孝公22年）
第一場 商縣，商君封地
【商君府邸。
【趙良衣著縞素，立于當(dāng)戶。
【驂駕之聲。馬蹄得得，鸞鈴鏘鏘。
【士卒上。
士 卒 商君車駕回府！
【庭院各處紛紛響應(yīng)。
【商鞅氣派儼然地上。
商 鞅 誰？
趙 良 商君率軍破魏，凱旋而歸。國君封土十五城，賜爵位，尊列侯，功蓋天地，臣仆前來道賀。
商 鞅 原來是趙博士，趙博士你今日白衣素服，披發(fā)左衽，你這是道賀還是致哀？
趙 良 孟蘭皋為商君的馬前之卒，孤身入敵，以一身之性命換取商君今日之顯赫，我的學(xué)生我不致哀誰來致哀？
商 鞅 趙博士，二十五年前鞅孤身入秦，朝廷之上游說國君變法，多虧了趙良兄暗中鼎力相助，大秦才使變法有了今天的局面。更何況博士你令弟子孟蘭皋輔佐于我，忠心耿耿為國殉獻(xiàn)，鞅痛心不已啊！
趙 良 痛心不已？挖下陷阱，布下圈套，以孟蘭皋為釣餌，引公子昂受騙。如此巧詐計(jì)謀，連孫武都遜你一籌！只怕你是喜不自禁，豈能有痛悔之心？自欺欺人吧？
商 鞅 趙博士，如果相信鞅并非偽善奸邪之徒，鞅拜請趙博士再度出山。你我戮力同心，將大秦之宏圖大展于天下。
趙 良 趙良已走出是非之地，乃淡泊名利之人。只怕聽君一席話而頓起名利之心，不敢受命！
商 鞅 哈……今日之趙良與二十年前之趙博士簡直是判若兩人啦！
趙 良 皆因商君與衛(wèi)鞅已今非昔比！
商 鞅 鞅之心一成不變！
趙 良 不！你看你從一個(gè)魏國的家臣，一越而為十五城池的侯爵。再看你所乘五駕馬車，前呼后擁，招搖過市的氣焰。驕奢之至，無以復(fù)加！無以復(fù)加！
商 鞅 我所得所居，乃國法所定，國恩所賜，有哪一條違背了秦國的律法，竟讓你們?nèi)绱说亩始桑?br>趙 良 啐！
商 鞅 你既然是淡泊名利之人，為何又對(duì)我這些耿耿于懷呢？
趙 良 怕不是趙良心地狹隘，而是朝臣上下都在嫉恨著你！
商 鞅 朝臣上下只看到我高官厚爵，難道你們沒看見我為秦國汗馬勞頓，心力交瘁嗎？
趙 良 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
【沉默。
商 鞅 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你是指秦國？
趙 良 不，我是指你！
商 鞅 那秦國呢？秦國的毛羽不正日漸豐滿，期待著振翅高飛嗎？想當(dāng)初秦國只是西垂夷狄，遠(yuǎn)在六服之外，天子鄙夷，諸侯擯棄呀！可自變法以來，連伍什，開阡陌，初稅畝，平度量，頒法律，促農(nóng)戰(zhàn)。國日見其富，兵日見其強(qiáng)，戰(zhàn)必勝而地必廣。天子致霸，諸侯畢賀。東向中原，六國膽寒，魏國東遷大梁，而秦國移都咸陽！難道這一切都是我商鞅一人之顯赫？若無有商鞅，何以能挽大秦國于衰微之中啊？若無有孟蘭皋這等舍生取義為天下的馬前卒，若無有商鞅為正天下而一意孤行之人，而都象趙兄這樣保身心，全名節(jié)，避是非，躲危難。秦國，只怕還是蠻夷之地，教化不成！
趙 良 觀商君二十年之作為，確實(shí)是經(jīng)天緯地之才，猶如千里馬，不可多得。可是，如果以一百匹馬來討伐你這一匹千里馬，你縱有千里之能，也必然要倒斃于中途啊！
商 鞅 那為何，為何不讓這千里馬一馬當(dāng)先，百馬隨之而奔騰，為何要以這百馬來討伐這一匹千里馬呢？
趙 良 因?yàn)檎l也不愿被證明自己是一匹劣馬！商君，你知道你的威勢何在？在國君。如今國君身染重病，太醫(yī)束手無策，一旦國君捐世而去，只要有一個(gè)人，隨便加一個(gè)罪名，說一聲商鞅必除，只怕群臣一呼百應(yīng)！這點(diǎn)也許你并不清楚！
商 鞅 商鞅未必不清楚。
趙 良 商君，你亡命即在旦夕之間！告辭！（下）
商 鞅 趙博士，那以你之見，鞅該如何躲避此災(zāi)禍呢？
趙 良 退還十五城封地，激流勇退，辭官還鄉(xiāng)，也許這樣才能稍享田園之樂，全身保命。
【尸佼踉蹌而上。
商 鞅 哦，辭官爵，退封地，享受田園之樂。讓商鞅在敵對(duì)者的圍攻之下，退縮于窟穴之中，以求全身心保性命，置大秦江山于不顧，這是商鞅嗎？商鞅不行商鞅之軌，而步趙良之后塵，這就是說商鞅名存實(shí)亡了。孟蘭皋將頭顱擲地，血染黃沙，就是為了這個(gè)結(jié)果？你，妄為人師！不送。
趙 良 哈哈……
尸 佼 先生！！
商 鞅 你這是？
尸 佼 商君，尸佼自從投奔麾下，鞍前馬后，也算忠心耿耿，出謀劃策，也算得竭盡能事。對(duì)秦國，對(duì)國君，對(duì)商君，我問心無愧。眼下，尸佼不再求功爵，只求商君放我生路一條！
商 鞅 你也要走？
尸 佼 雖于心不忍，但實(shí)出無奈。臣不愿以忠心換取這不白之冤！武將死于血戰(zhàn)，文官死于忠諫，死于非命，尸佼不干！
商 鞅 這是？
尸 佼 回府途中，身中暗箭！
商 鞅 啊，“商鞅死之日，秦人樂之時(shí)，請翹足而待之！”莫非擺在面前的就只有這死路一條嗎？
尸 佼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欲置你我于死地者，非止一人！商君前途叵測，保重！（下）
商 鞅 先生，先生，咸陽門外，冀闋之上，可鐫刻有我愛將孟蘭皋的姓名。
尸 佼 孟蘭皋將軍將與日月同在！尸佼慚愧……（速下）
【空曠的屋宇之下，只有商鞅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商 鞅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啊！商君！如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你悔嗎？你恨嗎？你將會(huì)轟轟烈烈，叱咤風(fēng)云，還是會(huì)土崩瓦解，灰飛煙滅呀？不！不！還沒到那一天！
【燈漸滅。
第四幕
二場 秦咸陽宮，后宮
【喪鐘樂起，秦國君駕崩，白衣老臣伏地等待新王召見。
【公子虔著喪服上。
公子虔 國君，國君啊……（聲淚俱下）
眾 臣 虔公子。
公子虔 自臣下蒙罪在身，自慚形穢，不敢覲見君上，誰知君上竟……（哭泣）臣未能為君上分憂，罪該萬死啊……
景 監(jiān) 真不愧是虔公子，諄諄之心，令老朽……涕零啊。
公子虔 景大人還健在啊？
景 監(jiān) 托虔公子的福，我還沒糊涂呢。
公子虔 不糊涂就好！
景 監(jiān) （返身向內(nèi)）新君駕到。
眾 臣 臣叩見國君。
太子駟 賴先君蔭護(hù)我太子繼位，將百年社稷委于寡人年輕之身，怎敢有懈怠之心？悠悠萬事，唯社稷為大。還望眾位老臣能夠忠心輔佐，將先君之宏愿繼承而光大之。
公子虔 國君，臣以為，先君在世，更法度，拓疆土，短短二十余載，便使我大秦定都咸陽，坐視中原，先君之功德，勛烈輝煌。然如今朝野上下，言必稱商君之法，宮外冀闋闕之上，所載所記無不是商鞅所作所為。這將置先君于何地，置國君于何地啊？
眾 臣 這將置先君于何地，置國君于何地？
公孫賈 國君，商鞅之法不可再行。
眾 臣 商鞅之法，不可再行！
公子虔 不，商鞅之法不可不行，商鞅之人不可不除。
景 監(jiān) 虔公子你是忠臣嗎？
太子駟 景監(jiān)！
景 監(jiān) 國君，景某一生無所作為，唯薦商鞅于秦，引以自豪！
太子駟 宣詔！
公子虔 景大人！宣詔啊！
景 監(jiān) 國君詔曰：商君衛(wèi)鞅，自封侯以來，自尊為主，違拗上意，致使天怒人怨，眾憤難平。新君登基，依然恃才傲君，不假而歸，圖謀不軌。依先朝之法，謀反者，處以極刑五馬分尸！（倒地猝死）
第四幕
三場 商君封地-歸途
【追殺聲起。
【特寫光照射著憤懣的商鞅。
【姬娘上。
姬 娘 亥兒，你在哪里吶？
商 鞅 是姬娘？（相擁號(hào)啕）哈哈……姬娘啊你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來了？
姬 娘 因?yàn)槟且惶斓搅恕?br>商 鞅 總在為那一天到來之日，能讓亥兒報(bào)答姬娘，未料到，亥兒卻連累了姬娘！
姬 娘 不！娘高興。為娘的生下一個(gè)孽種，這個(gè)孽種沒有被人殺死，他卻整整活了五十二年，難道這還不夠嗎？
商 鞅 什么？亥兒是姬娘親生？
姬 娘 我生下了一個(gè)孽種，這個(gè)孽種讓奴隸們見了天日，令顯貴們變色，難道還不夠嗎？這個(gè)孽種讓乾坤倒轉(zhuǎn)，山川易位！難道還不夠嗎！？
商 鞅 （撕心裂肺地呼喚）娘……呀！哈……
【追殺聲起。
商 鞅 你瞧，他們追上來了！
姬 娘 你的五駕馬車呢？讓娘也坐坐！
商 鞅 唉！
姬 娘 哈哈哈……
【商鞅將姬娘扶上車。
商 鞅 娘呀，咱們這是要到哪里去啊？
姬 娘 哪里不能去？哪里不是咱們的歸宿？
商 鞅 唉，娘你坐好啦！
姬 娘 唉！
商 鞅 駕！
【馬車在曠野之中肆意馳騁著。箭從四面八方射向馬車。
姬 娘 百姓們，奴隸們！這是我的兒子商鞅，他就是為你們秦國變法的商鞅。那不僅僅是我的兒子，也是你們的兒子。你們是秦國的子民，為了秦國的現(xiàn)在和將來，你們?yōu)樗f句公平話吧！
【商鞅中箭倒下。
姬 娘 （指著四面八方的射手）你們這些愚人……！
（姬娘托扶著商鞅）你給娘站起來！
【空曠的原野，無有回聲。
【馬車停了下來。
【呼嘯的寒風(fēng)吹動(dòng)著商鞅的囚袍，猶如展卷著烈火般的旗幟。
商 鞅 （站在馬車上）唉！
【火堆烈焰騰空。
商 鞅 （獨(dú)白）娘，娘，熊熊的烈火升起來了，而我，將在這熊熊的烈焰中化為灰燼！太陽落山了，太歲星又將升起來，黑夜又將這大地籠罩。（走向火堆）你是誰？你只是一片灰燼而已。風(fēng)能卷走你，雨能沖走你，然后，這里就再也沒有你的蹤跡。娘，娘！
姬 娘 孩子啊，娘在這兒吶！
商 鞅 娘啊，亥兒就是這無情的烈火！！！
【商鞅回首傲視蒼天，傲視河山，傲視滿朝文武，傲視蕓蕓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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