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廣東人稱“沖涼”,上海方言為“汰浴”,老上海則慣說“淴(音huo)浴”。“淴浴”一詞源自蘇州話。一向以來,語言包括方言、口音的走向與地域經濟絕對相關。蘇州一直以來是公認的生活精致、歷史文化悠久、物產富饒的地方,故而老上海閑話中很自然地就會揉入很多蘇州方言。于是帶一口蘇州口音的上海閑話,要比帶一口蘇北口音的上海話層次高多了。聽老人說,舊時的一些名妓都操一口滴糯稔熟的蘇州話,其實她們多半不是蘇州人。改革開放初期,南方經濟發達了,粵語補習班在上海風靡一時,而帶廣東腔的上海話也時有所聞——每句話后面都加一個長長的“啦”。八十年代開始出國熱,ABC重新夾雜在上海話中,特別年輕白領,喜歡言語中時不時插幾句英語,連名字都流行起個英文名。
老上海人多習慣將衛生間稱為“馬桶間”,因為在洋人未入上海之前,上海城內還沒設下水道,再講究的公館住宅,都沒有盥洗間,講得通俗點,就是沒有抽水馬桶和浴缸等設備。即如著名的已拆除的赫赫有名的黃陂路貝家百年大宅,聽我先生的外婆(貝家九小姐)說也是沒有洗澡設備和抽水馬桶,后來才補裝的。所以,上海人家廁所慣稱為“馬桶間”,就是名副其實地放一個馬桶和一個洗手盆。到了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后期,抽水馬桶和浴缸等設施才開始進入一小部分上海人家庭。以致我父母這一代的老上海就改稱“馬桶間”為“汰浴間”。稱之為“衛生間”,那是在新中國成立后的上海才有的新名詞。
話說回來,開門七件事里并沒有提到洗澡,但洗澡確實在民生中占一個十分重要的地位。直到八十年代以前,煤衛齊全還是眾多上海人對居住條件的一種期盼。至于煤衛獨用,那更是一種奢望。那時能住上鋼窗蠟地、煤衛獨用的居所的上海人,幾可成為“貴族”水準了。
一度,對上海人來說,在家里洗澡、洗頭這些今天看來再普通不過的生活瑣事,都是不容易的。夏天還好辦,冬天就麻煩了。所以那時公車上總有一股氤氳味還有頭發臭。車廂又擁擠,不時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和你相近的乘客雪花一樣撒在雙肩的頭皮屑。我在做中學教師時,經常要帶學生去工廠勞動,稱為“學工”。學工有個,可以每天在廠里洗個熱水澡。我曾帶著好奇心進過廠里的女浴室,但見水汽朦朧中,淋浴房是沒有任何遮攔間隔的,各種年齡肥瘦不一的人一絲不掛卻態度自如地洗衣服、談笑風生來回走動,我嚇得逃了出來,從此再也不敢涉足,還不識相地將這種感受隨口告訴同事,結果成為工宣隊點名批評的典型。
廣東人稱“沖涼”十分形象。我自幼在香港長大,住在有小上海之稱的港島北角,那都是與上海相仿的有獨用浴間的公寓房。但香港四面環海,淡水供應十分緊張。五十年代時,廣東東江水尚未向港九開閘,所以香港實行“制水”(即每天分時段供應淡水)。為節約用水,再加上浴缸為蓄水所用,我們就學廣東人的沖涼方式洗澡,即舀幾瓢水先淋濕身體,擦上肥皂,再舀水沖掉,這種沖涼的方式確實比盆浴節約很多水,洗得也煞爽,而且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