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背后的歷史:茹越口
宋旭
茹越口為雁門十八隘口之一,是穿越恒山南北,溝通忻州盆地和大同盆地的交通要道之一。其北面為應縣,南通繁峙。峪口左側山高1436米,右側山高1317米。主峪從茹越口到果坪村,長約10公里,直達海拔2111米的鐵甲嶺。
1937年,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的“七七事變”,之后,日軍由河北入侵山西。9月下旬,日軍統帥部命板垣征四郎率第5師及察哈爾派遣兵團主力進攻山西內長城防線,中國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部署太原會戰,指揮所部退守內長城的平型關、雁門關、神池一線。1937年9月,第34軍69師第203旅(旅長梁鑒堂)奉命由臨汾調往茹越口駐防。
是役,為中國軍民“長城抗戰”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那時起,茹越口,被作為中華民族的永久記憶,載入了歷史。
“茹越口戰役”,使作為恒山山脈重要峪口的“茹越口”名播中外。至于“茹越口”因何而名“茹越”,則長期以來為學界所忽視。
“茹越”二字,漢語無解。但作為一個地名,絕對不會隨意而為之,必有其來歷。破解“茹越”之意,須進入歷史深處,從“茹越口”的起置年代以及當時的民族和社會背景入手,考察其真實含義。
《云中郡志》、《應州續志》等諸多史籍都將“茹越口”的始置年代指向唐末。
《郡志》:“五代唐末(905年)修茹越口,開左右道路。”
《續志》:“五代唐末,帝詔應州修茹越口”。
905年,也就是唐哀帝天祐二年。
這一年,是大唐帝國最為混亂的數年之一。
在此之前的天復元年(901年),朱溫率軍進入關中,控制了唐王朝的中央政權。天祐元年(904年),朱溫以武力逼唐昭宗遷往洛陽,不久將他殺死。立昭宗兒子李柷為帝,即唐哀帝。905年,朱溫急于稱帝,殺昭宗諸子、朝士、皇太后。兩年后,即天祐四年(907年),朱溫通過禪讓的形式奪取了唐哀帝的帝位,史稱“后梁”。
而這一時期的晉北,則是沙陀部的天下。
沙陀,本名處月,為西突厥之別部。其首領本姓朱邪。沙陀人主要有三個部落,稱為“沙陀三部”:沙陀、安慶、索葛。安慶、索葛部主要由六胡州地區的九姓胡人組成,而沙陀本部則由東遷的處月部組成。在五代時期,我們看到有不少九姓胡的姓氏,如康、安、米、何、史、石等,這正是沙陀人中有大量九姓胡的表現,這一現象似乎也能佐證沙陀與月氏的關系——九姓胡也與月氏有緊密的聯系。五代中,除后梁是由原黃巢叛將朱溫建立外,其余四代的建立都與沙陀有關,其中后唐和后漢的統治者更是地道的沙陀人。史載后唐的奠基者晉王李克用手下有十三太保,實則為十三位義子(按:養義子之風從唐初一直流行至宋初,其實本為突厥等胡人之風俗),其中最驍勇者為李存孝,本名則為安敬思,原先正是六胡州的九姓胡,其余如康君立、安重榮、石敬瑭、史建瑭等,都為昭武九姓胡人。而李克用有綽號名“碧眼胡”,則可證明其仍保留著若干印歐人的體質特征。
關于“沙陀”名號的由來,《新唐書·沙陀傳》云:“處月居金娑山之陽,蒲類之東,有大磧,名沙陀,故號沙陀突厥云。”元代耶律鑄的《涿邪山詩》注云:“涿邪山者,其山在涿邪中也。涿邪后聲轉為朱邪,又聲轉為處月。處月部居金娑山之陽,皆沙漠磧鹵地也,……即今華夏猶呼沙漠為沙陀,突厥諸部遺俗至今亦呼其磧鹵為朱邪,又聲轉為處月,今又語訛聲轉而為川闕。”
沙陀部從天山以北一帶東遷至大同盆地,進而占據整個河東并建立后唐,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唐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唐朝在征討西突厥阿史那賀魯叛亂過程中,于處月地置金滿、沙陀二羈縻州。武周長安二年(702年),處月酋長沙陀金山因從征鐵勒有功,被授予金滿州都督。后因吐蕃所逼,金山之子輔國率部徙于北庭。安史之亂后,北庭與內陸隔絕。789——790年,沙陀七千帳附吐蕃,共陷北庭。后吐蕃遷沙陀于甘州(今甘肅張掖),以輔國孫朱邪盡忠為統軍。吐蕃攻擾唐邊,常以沙陀為前鋒。及9世紀上半期,回鶻取涼州(今甘肅武威),吐蕃疑沙陀與回鶻相勾結,擬再遷其部于黃河以西。朱邪盡忠和長子朱邪執宜乃于808年率部眾三萬落投歸唐朝,途中盡忠為吐蕃追兵所殺,執宜率殘部到靈州塞(今寧夏吳忠東北)。唐朝將沙陀部安置在鹽州(今陜西定邊),設陰山都督府,以執宜為兵馬使,流散各處的沙陀相繼歸部,勢力增強。
其后,唐朝以沙陀鄰近吐蕃,慮其反復,又以其部眾多,將使邊境糧食價漲,故當靈鹽節度使范希朝遷河東節度時,詔沙陀舉軍從徙河東。范希朝選其驍勇一千二百騎,號為“沙陀軍”,其余安置在定襄川(今山西牧馬河一帶);執宜部則居神武川的黃花堆(今山西應縣、懷仁、山陰交界處),更號“陰山北沙陀”。唐懿宗時,執宜子赤心率騎兵助唐鎮壓龐勛起義,被授予大同軍節度使,賜姓李,名國昌,后又因助唐抵御回鶻而遷為鄜延、振武節度使,然為吐谷渾所襲,退保神武川。876年其子李克用襲據云州(今山西大同)。唐朝用代北吐谷渾酋長赫連鐸等及幽州節度使李可舉屢擊李國昌父子。880年,國昌父子敗后逃入韃靼部。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后,唐朝招李克用率沙陀、韃靼軍入援。883年,李克用率軍擊敗起義軍于梁田陂,黃巢退出長安,唐擢克用為河東節度使。
上文所述之神武川,即現在桑干河沿岸山陰、應縣、懷仁、渾源一帶的川地。公元9——10世紀的神武川,正是沙陀部聚落主體所在的大本營。
回頭再看“茹越”二字。“茹”,今音讀“ru”,《廣韻》(唐宋時期官話發音)讀:“??i?”。“越”,今音讀“yue”,《廣韻》讀:“hvat”。其音與“處月”二字的《廣韻》音(“t??i?”、“hvat”)驚人地相似。尤其是“越”與“月”均為入聲韻,且韻尾相同。這與唐代譯名入聲韻尾極其嚴格講究有著極大的關系。
從音韻學角度講,唐末五代時期的“茹越”,就是“處月”。
前引元代耶律鑄《涿邪山詩》注“涿邪山者,其山在涿邪中也。涿邪后聲轉為朱邪,又聲轉為處月。處月部居金娑山之陽,皆沙漠磧鹵地也,……即今華夏猶呼沙漠為沙陀,突厥諸部遺俗至今亦呼其磧鹵為朱邪,又聲轉為處月,今又語訛聲轉而為川闕”可知,“處月”為突厥語“沙磧”之意,“沙陀”為其漢語意譯。其后,“處月/沙陀”均轉為族號。
游牧文化的重要特征就是以族名為部族的姓氏,以族名命名部族主體所居地。所以,早期的部族名號大都轉化為部族的姓氏和地名。如“賀蘭山”、“岢嵐”均緣于匈奴賀蘭(賀賴)部,至于“賀蘭”與“岢嵐”之別,僅為東部方言與西部方言發音差異而已。
“茹越口”,最有可能就是以“處月/沙陀”部族名號命名的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