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潮涌西湖。
2022年,惠州是廣東經濟發展最亮眼的城市之一:經濟總量跨越5000億元臺階,達到5401億元;同比增長4.2%,居全省之首,這也是惠州首次邁入全國城市GDP“5000億俱樂部”。事實上,惠州自2012年反超中山成為全省第五大城市以來,已經連續10年都是廣東省的“第五棒”,排在前面的是四大萬億城市:深圳、廣州、佛山、東莞。
這一刻的惠州,無疑是值得慶賀的。長期以來,在風云際會的珠三角城市競爭中,惠州似乎一直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色,鮮有高光時刻。甚至在2019年惠州GDP增速僅為4.2%,增速在珠三角城市中排名倒數第二。
短短三年,惠州經濟增速便領跑廣東,動力從何而來?惠州高歌猛進能保持多久?
另類的經濟發展路徑
惠州地處珠江口東岸,地理位置優越,是為數不多的既與廣州、深圳兩座一線城市接壤,又擁有出??诘某鞘小?/span>
過去十年間,惠州的經濟發展在珠三角城市中相當“閃耀”。2008-2013年惠州GDP年均增速高達14.1%,連續6年位列珠三角前三,號稱珠三角發展最快的城市。2012年惠州成功取代中山成為廣東第五大城市。2013年惠州“乘勝追擊”,提出要實現五年經濟總量翻一番,躋身珠三角第二梯隊。然而,2014年之后,惠州進擊的腳步“戛然而止”,甚至在整個“十三五時期”(2016年-2020年),惠州GDP僅年均增長5.5%,遠遠低于此前預計的9.5%的增速,在珠三角九市的排名僅高于中山,一下子從“十二五”時期珠三角增長的領頭羊變成了吊車尾,躋身“珠三角第二梯隊”目標非但沒有實現,反而出現經濟增速過快下滑的尷尬局面。
從昔日的珠三角“新貴”,到經濟大幅下滑,惠州怎么了?主流的觀點認為主要有四點原因造成:第一、惠州產業結構相對單一。長期倚重大項目、大企業推進工業化,重制造、輕研發,導致內生性經濟發展不足,同時又忽視了本土自主創新企業的培養,轉型緩慢。
第二、交通基建落后。相比東莞,惠州不缺地鐵、高鐵、道路等規劃,但缺乏落實。第三、搶人不積極。同為臨深的東莞2017年就啟動了人才新政,大手筆吸引人才落戶。然而惠州在2020年4月份才出臺落戶新政,比東莞晚了三年。第四是惠州房地產開發比重過大。2014-2018年,惠州全市房地產開發投資占固定資產投資的40.7%。房地產市場過熱必然會擠壓實體經濟轉型升級所需的資源供給、金融支持和發展空間,造成實體經濟被抑制,與優化產業結構背道而馳。
不過,筆者認為,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惠州經濟發展的路徑選擇問題。眾所周知,惠州經濟發展一直是珠三角城市中的“另類”存在,在珠三角城市中,東莞和中山是典型的依靠“三來一補”制造業成長起來的城市,它們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抓住了港臺制造業向大陸轉移的機遇,大力發展加工貿易產業,成功實現了由農業縣向工業市的轉變,奠定了工業化基礎。由于惠州反應遲鈍,錯過了發展加工貿易產業的最佳時期,經濟在珠三角一直不溫不火??梢哉f,在改革開放前20年當中,“順德模式”、“中山模式”、“東莞模式”、“南海模式”都曾名噪一時,但惠州卻一直少有頭角崢嶸的時刻。
當深圳、東莞脫離惠陽地區管轄,猶如脫韁的野馬,經濟持續高歌猛進。至90年代時,深圳已成為廣東省第二,東莞也成為“廣東四小虎”之一而威震天下。隨著與深圳、東莞的差距越來越大,惠州急眼了。于是,惠州主政者轉變思路,制定了經濟趕超路線,試圖跨過低端產業,直接發展高新制造業,以實現“驚人的一跳”。彼時,惠州一手緊盯外資大項目,以大項目帶動大發展。另一手以國企改革為突破口,扶持一批有實力的國企發展。也就是說,惠州希望摒棄發展傳統加工產業,緊盯歐國資和歐美日韓等外資,重點引進大工業、大項目,以實現經濟后發趕超。
可以說,相比中山和東莞,惠州經濟發展選擇的路徑的產業層次較高、工業投資較大、經濟效益見效更快,但這種外向型經濟的發展同樣受國際形勢和外資發展的影響也比較大。
追隨者謀求“深”發展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深圳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風向標,可以說是近幾十年中國經濟發展史上最璀璨的一筆。一城之側的東莞也在深圳的帶動下,成功邁上了萬億俱樂部,但與此同時的是,同為深圳都市圈鄰近的惠州卻未能迅速崛起,甚至發展緩慢,這樣的現象引發人們的疑問:為何惠州靠近深圳,卻沒能在深圳的帶動下快速發展?
事實上,熟悉情況的人都知道,“電(電子)”“汽(汽車)”“化(石油化工)”,這是惠州長期以來謀求的實現經濟騰飛的“三字妙訣”。在這種戰略構想下,惠州的外向型經濟格局越發明顯,也就是說,惠州為了經濟趕超,從一開始就放棄了依附深圳的心理,而是利用外資,扶持大集團實現經濟增長,并在一定時期內還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2015年后,隨著大宗商品價格持續走低和國際油價下跌,國內重化工行業下行嚴重。同時,因珠三角不斷上升的成本而導致外資開始向東南亞轉移,比如2019年下半年三星電子關閉在惠州的工廠,全面撤出惠州。正是受到石化、電子兩大支柱產業不景氣拖累,惠州經濟開始大幅跳水。也就是說,一旦國際上有個風吹草動,惠州經濟就搖擺不前,甚至可能會重蹈當年的覆轍。于是,惠州開始反思這種經濟發展的路徑缺陷。尤其是,深汕特別合作區的成功經驗,深圳跳過惠州而選擇更沒有基礎的汕尾合作,無疑是對惠州發展路徑的鞭策。
2011年才升級的深汕特別合作區目前已供地產業項目上百個,其中來自深圳的項目88個,36個已投產,32個正在加快建設,計劃總投資超過537億元,項目全部達產后預計年產值988億元、預計年稅收約70億元。同時還聚集了一大批的先進制造業:騰訊云計算數據中心,華潤新一代數據中心,萬澤航空、虹菱電器、中安視安防設備,瑞和工業園,華陽機電,凌祺機電,金科納米材料,易能電氣、康強管材,晟火運動數碼,海暉供港食品生產基地等。甚至還建立了深汕灣機器人小鎮,成為深圳市人工智能產業示范區和三大人工智能產業聚集區之一,是深汕合作區搶占人工智能發展制高點的重要布局。
巨大的產業帶動力,讓惠州不得不思考向“深”發展的問題。在粵港澳大灣區和深圳都市圈等區域經濟發展背景下,2021年以來,惠州開始主動對接深圳,動作頻頻。2021年,惠州出臺了《貫徹落實廣東省發展新一代電子信息戰略性支柱產業集群行動計劃》,提出打造萬億級電子信息產業集群的主陣地,形成“深圳研發、惠州轉化”的產業格局。2022年,惠州實施八大專項行動融入灣區,加快承接深圳產業轉移,這正是在復制東莞過去十年走的轉型之路。
也就是說,惠州終于對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認知,既然無法成為引領者,那就改變姿態,擁抱強者,變成追隨者、生產者的角色,與深圳形成發展共同體。如今,惠州不再提及進入珠三角第二梯隊的目標,取而代之的是深度融深融灣,打造珠江東岸新增長極的新定位,并提出力爭到2026年GDP突破8000億元。
新目標的底氣正是來自與“深”發展的產業崛起,敞開胸懷后的惠州是深圳第二輪產業轉移的最大受益者。因受到高昂的房價和地價影響,深圳的電子信息、裝備制造等一批技術密集型產業自2016年后開始大面積外遷。而2019年開始,惠州憑借臨深區位且相對低廉的地價吸引了越來越多深圳的企業的落戶,數據顯示,2020年—2021年,惠州有111宗簽約項目來自深圳,投資總額超1070億元。2022年1—10月,惠州引進來自深圳的項目258宗,計劃投資總額683億元,平均每天引進深圳項目投資約2.25億元。
顯然,惠州的“融深融灣”行動是看得到實效的。
新能源電池的融入
在深圳產業的導入下,惠州正在復制東莞的經濟“奇跡”。2022年,惠州頻頻“出圈”,全年拿下GDP增速全省第一的桂冠。其中,以新能源為代表的先進制造業,是推動惠州經濟實現強勢增長的重要一環。
3月20日,《廣東省推動新型儲能產業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正式公布,提出到2027年,全省新型儲能產業營業收入達到1萬億元,并多處“點名”惠州。其中,以廣州、深圳、惠州、東莞為重點建設珠江口東岸儲能電池產業集聚區,以深圳、惠州、東莞、湛江為重點建設鋰電硅碳負極材料集聚區、以廣州、深圳、惠州、東莞、肇慶為重點建設儲能控制產品及系統集成、先進裝備制造集聚區……
事實上,經過多年的發展集聚,惠州新能源電池產業鏈生態已經頗為完善。目前,比亞迪、欣旺達、鋰威新能源等深圳新能源龍頭企業已落戶惠州,除此之外,杰普特激光、聯贏激光、韻騰激光、銘鐳激光等深圳頭部激光企業也已進駐惠州,惠州的新能源電池產業鏈正在成為深圳新能源產業鏈的重要組成部分,為長期處在空洞化的深惠同城化發展在產業方面找到了一個最佳切入點。
目前,惠州培育出德賽電池、億緯鋰能等本土龍頭企業,引進深圳產業方面的比亞迪、欣旺達等都是國內行業前十的企業。其中,年產值超百億元的有德賽電池、億緯鋰能、比亞迪電池、欣旺達,還有微電新能源、賽能電池、超聚電池、惠德瑞鋰電等一大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脫穎而出。
在頭部企業的帶動下,惠州新能源電池產業已基本形成“電池(消費電池、動力電池、儲能電池等)、電池模組、電池管理系統、電芯、電池材料(負極材料、電解液、銅箔)、電池輔材(鋁塑膜、極耳)、生產設備、電池回收利用”等較完善的產業鏈。
其中,在電池、電池模組和電芯制造方面,德賽電池、億緯鋰能、比亞迪電池、欣旺達等4家企業均躋身中國鋰電池制造行業前10強。在關鍵材料方面,惠州有電解液龍頭宙邦化工,負極龍頭貝特瑞,鋰電池精密結構件龍頭科達利,電池制造設備龍頭贏合科技、利元亨,電源管理系統龍頭藍微電子等一批細分領域企業。
如今,新能源電池產業已成為惠州一張靚麗的產業名片。市工信局提供的數據顯示,2022年全市消費類電池產量13.5億只,占全省產量的20%以上;新能源電池產業產值866億元,預計今年產值將超千億元,在新能源電池領域,惠州已經強勢挺進全國乃至全球的“第一方陣”。而且隨著“雙碳”戰略的持續推進、能源結構的迭代升級、新材料新技術的不斷突破應用,為新能源電池產業發展帶來新的機遇。
據悉,在新能源這條長期賽道上,缺乏整車廠商的惠州,也已經錨定了自己的發展方向。除了繼續擴大儲能電池電芯、模組及電池包生產制造環節優勢,還將積極發揮“鏈主”企業以商招商作用,力爭引進一批重點上游關鍵電池材料企業。同時,提前布局新型儲能電池產業。另外,還將充分利用大亞灣石化區、新材料產業園兩大專業化工園區的優勢,重點發展電池材料和電池回收利用產業。
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幾年,高度融入“深”發展的新能源汽車產業有望是繼石化、電子信息兩大支柱之后,惠州工業新的增長極。雖說要想短期內追上東莞不容易,但惠州坐穩廣東第五城毫無壓力,長遠來看絕對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
萬億城市的5大挑戰
2021年,惠州GDP直逼5000億元,工業總產值突破萬億元,成為繼廣深佛莞之后廣東又一個“萬億工業大市”。對于惠州來說,GDP破萬億是未來城市的發展目標。就在2023年,惠州發出的發展強音:“用5年左右時間晉級萬億城市行列”,通過萬億級工業大市、萬億級產業夢想、萬億級GDP雄心,“三個萬億級”為惠州打造廣東高質量發展新增長極提供強有力支撐。
這也就是意味著,惠州將在5年內再造一個新惠州,要在5年內達到前期30年走過的發展道路。這種跨越式的發展,對于惠州來說,并不輕松,尤其是還面臨著不少的挑戰:
第一、深圳力量終將被減弱。深圳經濟重心實際一直在不斷西移,深圳西部與粵港澳大灣區的核心香港、廣州更近,發展潛力更大。隨著深中通道、深珠通道的開通,珠西也將迎來高光時刻,深圳被虹吸已成必然。而且同為珠江東岸的東莞也在分流深圳力量。東莞有先發優勢,且歷來與深圳來往密切,很多企業都是在深圳研發東莞生產,在東莞比惠州更容易配套,也更容易招聘人才。東莞還有地理優勢,離深圳核心區更近,交通也更方便,東莞對企業的服務意識也比惠州更強。所以,惠州的“深”發展面臨的前景不容樂觀。
第二、創新能力不足已然構成惠州經濟發展的限制?!稄V東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十四五”規劃》對廣東21個城市培育發展20個戰略性產業集群的區域布局重要程度進行了1~3星的星級標注。其中,惠州無一集群評為3星,2星集群也只有前沿新材料、新能源和精密儀器設備三項,不僅不比廣深珠和佛莞五市,甚至總體來看也難以與珠江西岸的中山、江門匹敵。惠州以傳統制造業為主導經濟,雖然廉價勞動力是其優勢,但在當今市場競爭中,傳統制造業已經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然而,惠州的發展模式仍然停留在過去,缺少新的創新和突破,這導致惠州難以在市場上獲得更多的競爭優勢。
第三、政府待形成超前的發展意識和拋棄按步就班的態度?;葜菰谶^去很長時間里,都屬于溫水煮青蛙的狀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思想深深扎在很多人的心里。沒有超前的意識,就不可能有大刀闊斧后的成就。在能爭就贏的時代,安于現狀,將被時代拋棄。
第四、惠州在經濟發展上的依賴性過強。一是過度依賴外資,使得經濟結構完全是外向型經濟;二是過度依賴大集團,由于政府的扶持,使得惠州少數企業規模過大,絕大多數企業規模過小,致使企業兩極分化嚴重。經濟的依賴性也造成了惠州經濟的內生動力不強,民營經濟的發展比較薄弱,整個產業的抗風險能力弱。曾有觀點指出,惠州與東莞佛山這些珠三角發達城市最主要的差距,不是GDP總量,而是民營經濟發展的差距。
第五、惠州城市能級的發展瓶頸。惠城和惠陽是惠州的雙子星城,惠城極力發展仲愷高新區,重點吸引臺資、韓資,全力發展電子信息產業,惠陽專心發展大亞灣石化基地,重點引進國資、歐美外資發展石化行業;大亞灣經濟技術開發區和仲愷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同屬于國家級的高新技術區,也是目前惠州兩個萬億級的產業集群。隨著城市競爭進入以中心城市為引領的時代,雙子星城模式顯然已無法適應惠州的未來發展,但是,由于惠州的地理條件受限,惠城和惠陽很難整合一起發展,這就必將影響惠州的城市能級。
近年來,惠州把制造業作為立市之本、強市之基,狠抓大產業、大平臺、大項目、大企業、大環境,加快建設更具核心競爭力的“2+1”現代產業集群,聚焦打造“3+7”產業園區,推動經濟呈現向上向好發展態勢,這座廣東“萬億工業大市”第五城高質量發展步伐鏗鏘。
東江之畔,春暖花開。
肖南方簡介
資深區域經濟專家、天下城市智庫高級研究員、華南師范大學創業導師,著有暢銷書《珠三角大懸念》。
講座及會議邀請:huangyuanqiu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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