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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能為:解釋學與實踐哲學

張能為

  

  實踐哲學是解釋學的最新發展趨向,正是伽達默爾實現了解釋學與實踐哲學的真正統一。“解釋學”(hermeneutics)是一種“關于理解和解釋的學問”,當它被確立為哲學解釋學時,意義的理解與解釋就成了人的一種存在和生活方式,“正是事情本身的性質使理解運動成為廣泛的和普遍的”①。作為人的存在和生活方式,理解和解釋問題自然而然也是人的行為意義和實踐價值問題。與英文為“practice”的“實踐”只把實踐當成一種“物質性的活動”根本不同,“實踐”(Praxis)希臘詞原義指一切生命體的活動,后來亞里士多德用此概念專指人的實踐行為,但又不是專指人的具體的行事,而是在不同于理論知識、技術知識的實踐知識或者說實踐智慧(phronesis)層面,將實踐看作關于人類實際活動與生活的反思行為②,在此基礎上建立起的實踐哲學就是要通過對人類實踐行為的反思指明人類存在和生活的善的、合適的、有價值的理論基礎與趨向目標,這樣一來,實踐哲學就成了專門探討人類實際存在行為的一門理論反思性學問。伽達默爾正是在此意義上使用“實踐哲學”這個詞并極力試圖重建和復興實踐哲學的。在伽達默爾看來,實踐哲學為人文科學正確的理解提供了唯一有承載力的模式,實踐哲學是“規定所有人的知識和活動的問題,是對于人之為人以及對‘善’的選擇最為至關緊要的‘最偉大的’問題”③。

  

一、從解釋學到實踐哲學的轉向

  

  自稱“在主觀唯心主義的圈子中生長起來的”、從“新康德主義思想中走出來”的哲學家,伽達默爾的基本哲學態度是現象學的,他力圖重新批駁“先驗主體”理論那種要求構建世界知識的理論體系,把哲學的反思態度置于人們的世界經驗這種源始的存在狀態,對人的存在形式和存在意義作出哲學的理解,“即要把哲學重新還原于人類存在的基本經驗,只有這些人類存在的基本經驗才能解釋一切歷史主義”④。因此,帶給伽達默爾最大思想沖擊與震動的,不是胡塞爾的先驗自我的本體性構造理論,也不是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由于過度突出“Dasein”而表現出的主體優先性看法,而是胡塞爾與海德格爾共同強調的“生活世界”理論和人的基本存在思想。伽達默爾認為,正是這一思想給西方哲學的發展確立了新的理論生長點和思想發展路向。正因為如此,伽達默爾以理解為主題確立的哲學解釋學理論就是直接受到海德格爾關于人的存在的理解性思想而提出的,因為“正是在海德格爾那里哲學傳統的思想文化(Gedankenbildungen)才具有了生命力,因為它們可以被理解為對現實問題的回答。揭示這些思想文化的產生歷史可以使這些問題具有某些不可避免的因素。被理解的問題不可能簡單地視為我們的知識。它們變成了我們自身的問題”(第774頁)。在伽達默爾看來,人的存在過程就是一種理解過程,理解是人的存在形式,是人的基本存在經驗,也是人的存在意義的最核心問題。伽達默爾宣稱:“精神科學中的本質性東西并不是客觀性,而是同對象的先前的關系。”⑤盡管師承海德格爾,但對后期海德格爾企求通過半詩化的語言通達那種所謂處于遮蔽狀態的神秘存在,伽達默爾又是不贊同的。他肯定了海德格爾通過語言并將語言作為存在的同質性概念以理解存在意義的做法,只是將此完全納入現代解釋學的理論中來。對于這種區別,或者說,對于自己哲學工作的基本意向和思路,伽達默爾曾自我言明:“我的哲學解釋學僅僅在于,遵循后期海德格爾的思路,并用新的方法達到后期海德格爾的思想。”(第638頁)

  作為現代解釋學的奠基人,伽達默爾實現了傳統解釋學的創造性轉換,建立起了一種哲學解釋學理論,重新賦予解釋學以哲學生命力,這確實是伽達默爾哲學工作的一項偉大創造,也是構成伽達默爾哲學功績的第一大轉變:從局部解釋學、一般解釋學到哲學解釋學的創造性轉換。實際上,伽達默爾哲學更為重要的一次轉變則是實現了由理論解釋學向實踐解釋學的轉變,將解釋學與實踐哲學聯系、統一起來,并把解釋學從本質上看成實踐哲學,從而在解釋學基礎上重建起久已失落的真正的實踐哲學。

  應該說,重新肯定和強調“實踐哲學”,力圖從實踐理性上對人類的實踐行為形式和價值方向作出考察,是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理論的根本理論落腳點,也是他的最大理論目標。這就是要在哲學解釋學理論基礎上,通過對實踐哲學的研究,為人類生活的行為問題和現代文明的得失利弊作出深刻的哲學理解和理想性的展望。對于中后期學理上的這種“實踐轉向”,伽達默爾明確指出,“使我繼續發展我的研究的另一個方向,是與社會科學和實踐哲學的問題有關”(第652頁)。

  當然,伽達默爾后期“實踐哲學”轉向并不構成伽達默爾哲學思想發展上的斷裂,盡管這中間存在著某種程度上“變抽象的玄虛空疏為實際的具體”的直接變化。實際上,伽達默爾的整個哲學思想是一個整體,前后思想有著其內在的密切而牢固的有機聯系,蘊含其中的只是階段性的“跨越”而不是“斷裂”,質言之,只是前后研究的切入點有所不同,但總體的哲學原則和精神是服從于一個總目的的,那就是通過建立一種新哲學,確立精神科學的科學性、真理性的合法性問題,對現代人類文明作出理性的批判反思,為人類生活意義指明合法的實踐哲學基礎。可以說,從解釋學立場關心、反省和重建人類生活與人類命運的實踐哲學基礎構成了晚年伽達默爾的思想重心。

  如果說哲學解釋學理論為伽達默爾贏得了現代卓越理論家的聲譽,為人文社會科學奠定了一種新的哲學基礎,那么,伽達默爾的“實踐哲學”則從根本上回答了解釋學的普遍性和有效性問題,把解釋學理論與解釋學實踐聯系起來,展開對現代文明、社會存在和人類生活意義的批判反思和理論重建工作,試圖在現代這樣一個“科學正把自己本身和自己的應用擴展于整個世界”⑥的時代,破解現代技術文明的困境與危機的內在秘密,重新為人類的行為實踐作出理性的導航。故而,有人就將伽達默爾稱為“當代的蘇格拉底”。在伽達默爾看來,“實踐與其說是生活的動力,不如說是與生活相聯系的一切活著的東西,它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被某種方式所引導的生活”⑦,“‘實踐’意味著全部實際的事務,以及一切人類的行為和人在世界中的自我設定”⑧。實踐是人類的最根本性活動,理解和解釋本身就是一種實踐過程,也一定是有著“實踐性的意義”蘊含于其中的,因此,“實踐固有的基礎構成了人在世界上的中心地位和本質的優先地位,因為人固有的生活并不聽從本能驅使而是受理性的指導。從人的本質中引出的基本傾向就是引導人的‘實踐’的理智性”⑨。這表明,伽達默爾的實踐哲學不僅不與哲學解釋學相矛盾,相反,恰恰是實踐哲學構成了伽達默爾哲學思考的一以貫之的中心主題,成為統率其全部哲學思想的最高理論綱領,也是其哲學解釋學的理論歸宿和最終落腳之處。可以說,“只有從實踐哲學的角度來理解伽達默爾的解釋學,我們才能真正把握它的重要意義。實踐哲學的原則既是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的出發點,也貫穿在他的整個思想體系中”⑩。

  

二、實踐性與哲學解釋學的理論向度

  

  哲學解釋學的創立,是西方解釋學發展史上一次革命性的創造性轉換,它確立了一種新的哲學世界觀。對于伽達默爾來說,創立哲學解釋學,當然絕不僅僅是一種純粹的理論工作或理論游戲,相反,是有著強烈的人類生活實踐意義的,其根本目的就在于從解釋學本體上將理解看作人類生存的基本經驗,進而將理解與人類的實踐行為聯系起來,為重新提出和研究有著深厚傳統的實踐哲學,具體分析和探討科技文明時代人類實踐行為與生活意義上存在的問題,為建立一種立足于真正實踐理性指導下的人類理想生活狀態作出實踐哲學的思考。反過來,這也構成伽達默爾說明其解釋學之普遍性、有效性的真正現實基礎與依據。

  伽達默爾曾宣稱,哲學解釋學要獲得自己理論的真正合法性,就必須從其能夠在人類實踐領域的運用中尋找,或者說必須從作為理論解釋學與實踐解釋學的內在聯系中確證。在伽達默爾看來,“在實踐的領域中決不能容忍距離而是要求義務”(第653頁),這是說任何理論的研究畢竟都是遠離現實的,而一旦參與到實踐活動之中,現實就要求理論的解釋,而能否履行這種義務,能否對現實作出合理的解釋,便是衡量一種理論合法性的最根本的依據。

  實際上,注重理論的實際運用,強調實踐知識的地位,早在伽達默爾對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進行研究時就表現出來了:其早期的第一個講座“論古希臘倫理學的概念和歷史”、其發表的第一部著作《柏拉圖的辯證倫理學》就表現出強烈的實踐哲學傾向;其思想形成時期的第一篇文章(寫于1930年)就是以“實踐知識”為題的,它聯系了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第6卷闡述phronesis(實踐智慧)的本質問題;這一思想在其1960年代表作《真理與方法》中重又取得中心地位。在伽達默爾看來,“不管形式分析和其他的語文學方法對我們有多大的幫助,真正的解釋學基礎卻是我們自己同實際問題的關系”(第709頁)。

  伽達默爾還從現代解釋學在社會科學的邏輯這一領域中的表現來說明解釋學的實踐性目的。他認為,以哈貝馬斯為代表的法蘭克福學派,堅持對社會的意識形態批判,堅持用心理分析的模式使法權的社會批判合法化,即通過自由的理性討論“治愈”錯誤的社會意識,如同運用心理療法的對話將病人引回到對話共同體之中。這樣一來,盡管哈貝馬斯等人強烈地批駁解釋學的普遍性要求為“唯心主義”的,但事實上,社會病癥通過對話、理解、交往而得治愈就是一種突出的解釋學現象。在伽達默爾看來,哲學解釋學理論是與人類實踐行為和人類實際生活相通的,它具有強烈的實踐性目的和意義。“在《真理與方法》中所進行的解釋學反思也完全不是一種概念游戲。這種解釋學反思完全是從科學的具體實踐中產生出來,它對于方法的思考,亦即對于可控制的過程和證偽性卻是不言而喻的。此外,這種解釋學反思也總是由科學實踐得到證明”(第734頁)。那么,解釋學反思怎樣才算是獲得了科學實踐的證明,或者說,解釋學反思的普遍性怎樣才能從科學實踐中獲得說明呢?伽達默爾對此作了解釋:“解釋學的普遍性就依賴于,解釋學的理論的先驗的性質在多大程度上被限制在它在科學內部的效用上,或者它是否證明了感覺通性(sensuscommunis)的原則,因而證明了將一切科學的應用統一在實踐意識中的方式。”(第732頁)這實際上就明確提出,解釋學能否具有普遍性就完全看它能否有效地對科學經驗事實作出解釋,能否說明人與人所具有的感覺通性,而這一切都可歸結到一種解釋學的實踐意識和實踐哲學上,“解釋學在作如此普遍的理解之后又接近了實踐哲學”(第732頁)。

  顯然,伽達默爾的哲學解釋學并不純粹作為一種理解哲學表現其意義,實際上它是蘊含著實踐意識的,是完全指向人類的實踐領域的,是要說明科學經驗事實、說明人類實踐行為和生活意義的,同時,這種作為理論的哲學解釋學的普遍性、合法性和有效性,也總是在其實踐的運用中加以說明的。換言之,實踐問題是伽達默爾全部哲學的理論指向。正是基于這種認識,伽達默爾對自己的哲學工作有過自我評價:“如果有人想確定我的工作在本世紀哲學中的地位,那他就必須從以下這點出發,即我力圖在哲學和科學之間進行調解,尤其是試圖在科學經驗的廣闊領域——雖說我對這些領域只有概略的了解——創造性地繼續擴展馬丁·海德格爾所提出的根本問題,這些問題對我具有決定性的影響。”(第732頁)這里所講的“根本問題”即人的真正存在問題、人的真正的實踐行為問題。具體來說,解釋學反思是要考察和解釋科學經驗事實的問題,但它又并不以科學研究本身為目的,“而是用它的哲學提問使科學在整個人類生活中的條件和界限成為主題”(第734頁)。這樣,伽達默爾就已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解釋學在科學研究與人類生存和實踐行為之間所可能起的作用以及如何起作用。

  

三、“解釋學是哲學,而且是實踐哲學”

  

  伽達默爾探索哲學解釋學與實踐運用的內在聯系的根本意圖在于從中引出與西方理論哲學平行的另一傳統:實踐哲學,并將實踐哲學看作哲學解釋學的真正思想落腳點和理論歸宿。

  伽達默爾是依循亞里士多德對phronesis的分析來探討解釋學過程的結構的,這一點又受到海德格爾研究的啟發。海德格爾在早期所開辟的路線就是運用“實存性解釋學”研究存在問題,戰勝新康德主義和價值哲學,實際上這就沖擊、批駁和否定了整個現代哲學的主體性概念、意識概念,以及亞里士多德的作為歷史主義基礎的“托體”或“載體”(substance)的“現存在手的本體論”。伽達默爾重新發掘了亞里士多德的實踐哲學的意義,認為這是從人的現實存在出發的對人的實踐行為的理性反思,是從人的生活經驗出發來考察人類的實踐行為和生活意義問題。所以,“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一般理念’的批判,尤其是他證明了善與在行動時所需要的對善的認識具有相似的結構”(第712頁),值得人們重新重視,也是具有強烈的現代意義的。

  伽達默爾就是從人類的存在經驗中來闡釋理解的本體論意義的,從另一思路而言,理解也一定是與人的實踐活動息息相關,也一定是在人類的生活世界中獲得表現的。因而,對人類實踐生活本身進行理性反思,就構成了實踐哲學,它蘊含著人類的實踐理性和實踐智慧。實踐哲學是一種哲學,這就是說,它是一種反思,并且是對人類生活形式“必須是什么”的反思。這種實踐哲學是以解釋學為基礎的,它是對人類實踐行為活動及其生活形式的一種解釋學反思,其核心仍然是關于生活事實的理解和解釋,可以說,“理解和贊同正是在交往活動中才得以建立”(第731頁)。

  伽達默爾指出,“在透徹思考解釋學現象的過程中,我之所以越來越趨向亞里士多德的實踐哲學的模式,是有一個重要原因的。海德格爾在他1929年研究康德的著作中——這當然是他思想中的一個過渡階段——發展了一種有限的形而上學的思想”(11)。伽達默爾之所以強調實踐哲學在其整個思想中的統率作用,這是與他的基本哲學觀相聯系的,也是與他力圖用一種新的哲學觀念看待和處理社會現實與人類實踐行為問題相關的。伽達默爾繼承海德格爾的思路,從人的基本存在經驗出發考察哲學本體理論問題,由此他也反對了近代自笛卡兒以來的那種遠離現實、只作為事物知識本質的形而上學,因為這種哲學以探討事物知識和內在結構的抽象的最高本質為終極目的,因而難以與人的現實生活相溝通。由此而產生的近代思維特征極具危害性地影響了直至現代哲學的思維方式,即“近代思想的基本過程是把世界征服為圖畫,因此‘世界觀’就意味表述構筑的產物。在這種產物中人力爭另一種地位,使得他能夠成為提出所有在者標準并為它們提出主導原則的那種存在”(12)。這種將人置于統治地位,把人的科學技術理性和科學方法論置于世界之上的觀點,便是人類中心主義的表現,也就是近代思維的特征。在伽達默爾看來,這種哲學觀與哲學方法完全是值得懷疑的,他就是要通過創立哲學解釋學改變傳統的這種遠離人的現實存在的哲學理論,而將哲學存在問題與人的生存經驗聯系起來,進而從根本上將哲學理論與人的實踐生活問題聯系起來,以突出實踐哲學的優先性、重要性。對此,伽達默爾明確地宣示了自己對“真正的哲學是什么”的理解:“哲學研究事物并不僅限于對科學的程序進行反思的闡明。它也不在于從我們現代知識的多樣性中得出‘總和’,并把這種總和知識修飾成一種整體‘科學觀’。哲學必須處理的乃是我們世界經驗和生活經驗的整體。”(第746頁)

  另一方面,近代科學的強化和極度發展,已使科技理性形成對人類自身行為的壓制,人們失去了對自己實踐行為作理性反思的熱情和要求,而越來越傾向于將它交給科學理性和代表科學理性的權威、專家來處理,人不再承擔起自己生活的責任,這樣社會變成了過度依賴科學而人卻失去了自己的社會。在伽達默爾看來,這便是存在于現代文明和人類實踐生活中的最大問題,產生這種最大問題或導致這種混亂的“最后根據是實踐概念的衰亡”(第739頁)。伽達默爾就是要在哲學解釋學基礎上通過強調實踐哲學的意義來改變這種社會狀態,使人能夠在實踐理性的反思下進行實踐行為,理解世界存在的意義,實現人們之間的交流、對話和溝通。“哲學解釋學就以這種方式加入了我們這個世紀的一種哲學運動中,這種哲學運動旨在克服片面指向科學事實的傾向”(第734頁),最終重新復興西方哲學傳統中的實踐哲學,并依靠這種哲學使人們免受近代科學概念的技術自我理解觀的影響。伽達默爾認為,“哲學史為這個現實問題準備好的最重要的教導之一就在于,實踐以及由實踐所闡明和指導的知識,即被亞里士多德稱為phronesis的實際聰明或智慧在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和政治學中所起的作用”(第739頁)。

  應該說,伽達默爾深刻地看到了科技時代人類生活世界存在的突出而重要的問題,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回到希臘哲學的“實踐哲學”中去,但他所講的“回歸”和“復興”絕不是簡單的還原,而是要在現代科技文明的背景下,通過對亞里士多德、康德等的實踐哲學的認真分析,重建實踐哲學的地位,使哲學以一種新的形式煥發出對人類實踐生活的意義與作用。在伽達默爾看來,這一實踐哲學地位的復興與重建工作,既出自哲學解釋學本身的理論特性,也源于現實生活的迫切需要。他申辯道:“如果有誰相信,科學因其無可爭辯的權能而可以代替實踐理性和政治合理性,他就忽視了人類生活形式的引導力量,因為惟有人類的生活形式才能夠有意義并理智地利用科學和一切人類的能力,并能對這種利用負責。”(第654頁)作為一個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與使命感的哲學家,伽達默爾一直試圖使哲學走向現實、關心生活,與人類的存在息息相關。正如日本哲學家丸山高司所言,“伽達默爾決不是游離現實的‘書齋學者’,他始終根據自己敏銳的時代感覺和現實的(actual)問題意識,力圖批判地診斷‘現代’,克服‘現代的危機’。他再次切入‘人是什么’這一根本問題,肯定人是‘歷史的存在’。并企圖通過徹底自覺這一問題展示新的人類形象”(13)。對于要以實踐哲學來統率其全部思想,來構成哲學解釋學的思想落腳點和理論歸宿,伽達默爾以一種宣言式的口吻表達了他的這一哲學態度和哲學看法:“關于實踐的理論雖然是理論,而不是實踐,但是關于實踐的理論也不是一門‘技術’或一種使社會實踐科學化的工作:這就是真理,面對現代的科學概念,捍衛這些真理乃是哲學解釋學的一項最重要的任務。”(第732頁)

  在《科學時代的理性》中,伽達默爾指出:“解釋學不僅是一門有關一種技術的學問,它更是實踐哲學的近鄰”;“解釋學是哲學,而且是實踐哲學”;“當我們今天在哲學本身內開始把解釋學獨立出來,真正說來我們乃是重新接受了實踐哲學的偉大傳統”;“實踐哲學的偉大傳統就繼續存活在一種對其哲學內涵有所了解的解釋學當中了”(14)。應該說,伽達默爾的這四句話清楚地點明了其解釋學與實踐哲學的內在一致關系,闡明了兩者的真正統一在解釋學史與實踐哲學史上具有的里程碑性的意義。

  

四、解釋學獨立和復活于實踐哲學的偉大傳統

  

  伽達默爾之所以竭盡其所能創制巨著《真理與方法》,不僅在于以其創立的哲學解釋學為人文精神科學的真理性、科學性開辟道路,更重要的是在于通過哲學解釋學將“理解”置于本體論高度進而把理解與人的存在本身等同起來,為他在理解基礎上建立起對實踐行為予以理性反思的實踐哲學提供基礎、依據和保障。

  伽達默爾認為,解釋學的基本問題是:“在通過寫作而固定下來的意義與通過讀者進行理解的意義之間的距離如何能夠達到溝通。”(15)理解就是在取得一致意見的交往聯系中獲得它的地位,這就是說,理解作為一門獨立出來的學科,其意義就在于對本文意義的理解和解釋上,使一種意義從陌生的世界轉到我們所熟悉的世界。但是,這種局部解釋學只是從認識論與方法論的意義上來考察理解,只是把理解作為意義顯現的一種技藝、途徑和手段,因而,不管對理解的規則和方法作出多么詳細的研究,它們仍舊停留于單純的解釋學技藝理論上。實質上,從總體上說,傳統解釋學特別是浪漫派解釋學忽視了解釋學除了理解、解釋之外的第三個要素,即“應用”(Anwenden)。“應用”是在虔信派那里才被作為一種技巧,作為第三種要素而添加于解釋學之中的(如在J.J.蘭巴赫那里),但應用問題卻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重視。在伽達默爾看來,“理解總是包含對被理解的意義的應用”(第428頁),“應用乃是理解本身的一個要素”,理解與應用是統一的,“理解和解釋的問題與應用的問題密不可分地聯系在一起”(第726頁),一種理解意義的合法性與普遍性就存在于其所理解的意義的應用之中;同時,之所以要對本文的意義作出這樣或那樣的理解,其根本目的也是為了以此服務于人的真正存在與生活。因此,離開了應用,理解的合法性得不到保障,其普遍性與意義也根本無法真正實現。這意味著,“應用就不僅僅是某種對‘理解’的‘應用’,它恰恰是理解本身的真正核心”(16),“應用,正如理解和解釋一樣,同樣是解釋學過程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第395頁)。當然,伽達默爾解釋學所說的“應用”并不是指將某種普遍東西應用到某種特殊東西上去,而是一種與本文意義、與人的存在意義聯系起來的哲學意義上的理解。他指出:“應用就不是把我們自身首先理解的某種所與的普遍東西事后應用于某個具體情況,而是那種對我們來說就是所與本文的普遍東西自身的實際理解。”(第438頁)如閱讀本文所包含的應用就在于“誰讀某個本文,誰就自身處于他所理解的意義之中”(第437頁)。正是基于此種理解,伽達默爾指出:“當我們今天在哲學本身內開始把解釋學獨立出來,真正說來我們乃是重新接受了實踐哲學的偉大傳統。”將理解視為人的存在方式,就使解釋學“從一個特殊的、狹窄的應用領域擴展到廣闊的哲學研究領域”(17);從哲學意義上把這種理解與理解的應用結合起來,就從更為廣泛的意義上促成了理論解釋學落位到實踐解釋哲學上來。對于哲學解釋學的理論主旨,伽達默爾借用康德的話作出了明確的說明:我們是在探索理解怎樣得以可能,而從根本上說,這又是在探究人的世界經驗和生活實踐的問題(第6頁)。

  在伽達默爾看來,“實踐”的意義是十分廣泛的,它不是指構成實踐的行為模式,而是指“最廣泛意義上的生活”(18),是指人的行為和人在世界中的自我設定的“實踐”的理智性。因而只要有人類的存在和生活就會有實踐的理智性,也就必定會有實踐哲學。而現代人類生活是失去出自“存在于理智的自我責任心”的實踐理性反思的,因此是沒有真正的實踐哲學的。伽達默爾堅持以出自自我責任心的實踐理性作為人類實踐生活的基礎,這就將解釋學的理解理論與人類實踐行為的實踐哲學理論溝通起來。同亞里士多德一樣,伽達默爾所主張的實踐也不是一種基于專門能力的生產行為,而是根據實踐理性的反思在具體生活實踐中自由選擇生活可能性的倫理—政治行為或生存行為。正因為如此,伽達默爾的實踐哲學所處理的就并不是某個特殊、具體的對象,而是人類的全部實踐生活領域;所研究的就不是要為人類活動提供具體的建議和指導,而是要探究構成人類生活的基礎、目標與價值等根本性理論問題。

  不過,依照伽達默爾的看法,在哲學史上,直到狄爾泰為止的解釋學家都未認清解釋學與實踐哲學的總體關系。在他們那里,解釋學只是一種理解與解釋本文意義的技能性學問或方法論,沒有看到其哲學意義,更沒看到它的構成人類行為基礎的實踐哲學性質。伽達默爾通過對古老的解釋學與修辭學關系的回顧提示出解釋學本質上是與人的實踐活動相關的,像修辭學一樣,解釋學也是“表明了人的一種能力,意味著他能充分地與人交往。所以它不只是一種手藝或技術,它參與一切自我關系,而這對于實踐哲學來說是根本性的”(19),而真正奠定解釋學與實踐哲學內在統一的則是海德格爾,海德格爾將理解與人的真正存在過程聯系起來,提出了“生存論的解釋學”,這既促進了解釋學的本體論轉變,也在堅持理解與人的具體存在活動的必然聯系中確立了解釋學與實踐哲學的緊密關系,為在理解解釋學上建立起實踐哲學奠定了基礎。但海德格爾堅持不懈地追問“在”本身的意義,似乎這種意義是固定的、終極的與永恒的,而伽達默爾追求的是在人的實踐活動上考察不同情境下實踐理性的反思與實踐智慧問題,認為人的行為的意義是開放的、可變化的、可創造的,人是會隨不同情況作出不同選擇與決定的。因此,伽達默爾不僅要重新確立起實踐哲學的理論地位,而且要使其實踐哲學真正走向人類生活(不像康德的先驗道德形而上學那樣),使實踐哲學真正與人的實踐問題與任務聯系和溝通起來。

  伽達默爾建立起解釋學的實踐哲學,當然絕不是出于純粹的理論興趣,其根本目的是以此來透析現代生活問題,為人類存在提出在理解基礎上的善、和諧、對話、交流與團結一致的理想形式和目標。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伽達默爾在哲學解釋學中一再強調的對話與對話邏輯、效果歷史意識以及為偏見、傳統、權威正名的思想,也就不難理解伽達默爾將實踐、實踐理性、實踐智慧作為其實踐哲學主題的社會時代意義。面對現代社會的技術對生活的全面統治、實踐與實踐智慧正在逐漸喪失,伽達默爾就是要通過解釋學在理解基礎上重新建立起實踐哲學來為人類的實踐行為和生活奠定理論基礎與價值目標。也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認為,伽達默爾的實踐哲學是其全部解釋學理論的思考中軸與理論歸宿。

  統觀伽達默爾全部思想,實踐哲學問題是其畢生關心的重要問題,其解釋學可稱為作為實踐哲學的解釋學,而其實踐哲學又可稱為解釋學的實踐哲學,前者是就解釋學的本質而言的,后者是就實踐哲學的新基礎來說的。在伽達默爾那里,這兩者很大程度上是統一的,并且是以實踐哲學對兩者作出統一的。當然,解釋學的實踐哲學暗示了這樣一種看法:理論描述只有從屬的功能,而實踐的推理與決定才是首要的;同時也包含著這樣一種危險:往往會引起人們將作為一種理論的實踐哲學視為看待具體情況與個案的一般原則,從而失去實踐哲學整體理論與精神上的緊迫性與道德要求。有人就批評伽達默爾的哲學解釋學的主張是勇敢的,又是極為溫和的,說其勇敢是因為他在現代科技社會面對各種非議與沖突重新捍衛和確立了實踐與實踐理性的應有地位;說其溫和是指伽達默爾并不期望對這種社會加以政治性的改造,而只停留于一種形式的哲學以提出實踐生活理論,因而實際上它是解決不了現實的社會政治問題的,伽達默爾也是冒著充當先知的誘惑走向了獨斷論之路(20)。我們認為,這種批判似乎有些無的放矢,也基本上沒有真正懂得伽達默爾實踐哲學的精髓。如果要求伽達默爾提出具體解決每一個社會現實問題的方案,如果把伽達默爾作為先知來看待,那么,上述對伽達默爾的理解是自然而然的;但如果是將伽達默爾的實踐哲學作為一種反思社會生活的理論來看待,如果是將伽達默爾作為一個充滿責任感的哲學家來理解他力圖從根本觀念與精神上重新為人類生活確立基礎的話,那么,伽達默爾實踐哲學的意義就得以彰顯了:它不求推翻世界,也不求為每一具體活動提供行為指南,而在于在科技統治生活的時代重塑人類的思想精神。歸根結底,現實社會政治問題的最終解決不只是哲學家的任務,而是所有人類公民的任務;不只是哲學理論本身所能完全解決的,還要真正落實到具體的實踐活動過程之中,因為任何理論問題從根本上說都是實踐問題;從操作層面看,它形成于實踐,又最終解決于實踐。

  總之,伽達默爾通過其解釋學的實踐哲學公開明確地表明了解釋學與實踐哲學的必然聯系,闡明了解釋學作為實踐哲學的必然性與必要性,指出了實踐哲學的轉向,這正是現代解釋學的時代意義與理論價值之所在。因為將人的生活世界經驗的基本性作為解釋學普遍性之根據,這就為解釋學走向時代現實生活提供了前提,也為解釋學確立了處理當代哲學問題時的特有位置。以實踐哲學作為解釋學的思想綱領,作為其理論的落腳點與歸宿,這是現代解釋學的新變化、新特點,也是伽達默爾全部哲學思想的一條值得人們重視與回味的中心線索。

  

  注釋:

  ①Hans-GeorgGadamer,TruthandMethod,forewordtothesecondedition,NewYork:TheContinuumPublishingCompany,2000,p.XXX.

  ②參看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苗力田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126~127頁。

  ③Hans-GeorgGadamer,WahrheitundMethode∏:GrundzügeeinerPhilosophischenHermeneutik,Tübingen,byJ.C.B.Mohr(PaulSiebeck),Tübingen,1986,p.318.

  ④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第773頁。以下引該書,僅在引文后注明頁碼。

  ⑤伽達默爾:《贊美理論——伽達默爾選集》,夏鎮平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8年,第69頁。

  ⑥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1頁。

  ⑦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79頁。

  ⑧伽達默爾:《贊美理論——伽達默爾選集》,夏鎮平譯,第69頁。

  ⑨伽達默爾:《贊美理論——伽達默爾選集》,夏鎮平譯,第70頁。

  ⑩張汝倫:《思考與批判》,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第437頁。

  (11)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53頁。

  (12)海德格爾:《林中路》,孫周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第90~91頁。

  (13)[日]丸山高司:《伽達默爾——視野融合》,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頁。

  (14)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85頁、第98頁、第3頁、第98頁。

  (15)伽達默爾:《贊美理論——伽達默爾選集》,夏鎮平譯,第149~150頁。

  (16)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114頁。

  (17)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77頁。

  (18)伽達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高地、李河等譯,第79頁。

  (19)張汝倫:《歷史與實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6頁。

  (20)哈貝馬斯認為,伽達默爾因過于強調傳統,過于賦予對話者善良意志的信任,而不無獨斷地相信了超階級價值的“一致”,在對話交往之前就預先斷言了凡是對話都能最終達到雙方的“一致”。見Bernstein,BeyondObjectivismandRelativism:Science,Hermennutics,andPraxis,Philadelphia:UniversityofPennsylvaniaPress,1985,p.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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