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齊安登高 (唐·杜牧)
題注:一作齊山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嘆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 匯評
《瀛奎律髓》
此以“塵世”對“菊花”,開合抑揚,殊無斧鑿痕,又變體之俊者。后人得其法,則詩如禪家散圣矣。
《批點唐音》
此一意下來,近似中唐,蓋晚唐之可學者。
《批選唐詩》
豪爽真率,不用雕飾,可想其人。
《唐詩鼓吹箋注》
起句極妙。江涵秋影,俯有所思也;新雁初飛,仰有所見也。此七字中,已具無限神理,無限感慨。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一句七字,寫出當時一俯一仰,無限神理。異日東坡《后赤壁賦》“人影在地,仰見明月”,便是一付印板也,只為此句起得好時,下便隨意隨手,任從承接。或說是悲憤,或說是放達,或說是傲岸,或說是無賴,無所不可。東坡《后赤壁賦》通篇奇快疏妙文字,亦只是八個字起得好也(首四句下)。得醉即醉,義何怨乎?“只如此”三字妙絕。醉也只如此,不醉亦只如此,怨亦只如此,不怨亦只如此(本四句下)。
《五朝詩善鳴集》
用舊事只當未用一般,善翻新法。
《唐律偶評》
發端卻暗藏一“怨”字。
《唐三體詩評》
此句(按指“塵世難逢”句)妙在不實接登高,撇開“怨”字。后半卻一氣貫注。
《唐詩繹》
通體渾灝流轉,揮灑自然,猶見盛唐風格。
《唐七律選》
真正宋調之祖。只以三四膾炙人口,故錄之、然熟滑氣滿行間矣。
《唐詩貫珠》
起賦景,次寫事,下六句議論,另一氣局。格亦俊朗松靈。
《中晚唐詩叩彈集》
詔按《風月堂詩話》謂:結語用景公故事,泛言古今共盡,非重九故實。愚謂:此正影切齊山登高,亦非泛言也。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中二聯亦只是自發其一種曠達胸襟,然未必非千秋萬世賣菜傭、守錢虜之良藥也。至其抑揚頓挫,一氣卷舒,真能化板為活,洗盡庸腔俗調,在晚唐中豈宜得乎?七,一筆束??;“只如此”者,言古往今來,任從何人,斷不能翻此局面也。
《唐詩成法》
“難逢”、“須插”,“但將”、“不用”,“只如此”、“何必”相呼應。三、四分承一、二,五、六合承三、四。六就今說,八就古事說,雖似分別,終有復意。“塵世”二句,時人多誦者,口吻亦太熟滑。
《唐詩別裁》
末二句影切齊山,非泛然下筆。
《唐詩箋注》
通幅氣體豪邁,直逼少陵。
《歷代詩法》
明潤如玉。
《唐詩選勝直解》
通篇賦登高之景,而寓感慨之意。
《瀛奎律髓匯評》
馮舒:牧之才大,對偶收拾不住,何變之有!查慎行:第四句少陵成語。何義門:此詩變幻不測,體自渾成。紀昀:前四句自好,后四句卻似樂天?!安挥谩?、“何必”,字與意并復,尤為礙格。無名氏(乙):次聯名句不磨,胸次豁然。
《唐賢小三昧續集》
通首流轉如彈丸,起句尤畫手所不到。
《桐城吳先生評點唐詩鼓吹》
此等詩,自杜公外,蓋不多見,當為小杜七律中第一。
《唐詩近體》
撫時生感(“塵世難逢”句下)。對句忽拍合“九日”,自然連屬,故妙(“菊花須插”句下)。
《養一齋詩話》
晚唐于詩非勝境,不可一味鉆仰,亦不得一概抹殺。予嘗就其五七律名句,摘取數十聯,剖為三等……上者風力郁盤,次者情思曲摯,又次者則筋骨盡露矣。以此法更衡七律,如“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七言之上也。
《唐宋詩舉要》
吳曰:感慨蒼茫,小杜最佳之作。
《詩境淺說》
極寫其清狂之態耳(“菊花須插”句下)。
題宣州開元寺水閣閣下宛溪夾溪居人 (唐·杜牧)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云閑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
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 匯評
《四溟詩話》
此上三句落腳字,皆自吞其聲,韻短調促,而無抑揚之妙。
《唐音戊簽》
《冷齋夜話》云:看似秀整,熟視無神氣(“深秋簾幕”一聯下)。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去”、“來”、“歌”、“哭”字,是再寫一;“山色”、“水聲”字,是再寫二。妙在鳥、人平舉,夫天澹云閑之中,真乃何人何鳥(“鳥去鳥來”二句下)?!苯鹩貉a注:“簾幕”五字是畫“深秋”,“樓臺”五字是畫“落日”,切不得謂是寫“雨”寫“笛”。唐人法如此。
《磧砂唐詩》
敏曰:每于此等句法,最愛其全無襯字,而其中自具神通(“深秋簾幕”二句下)。
《初白庵詩評》
第二聯不獨寫眼前景,含蓄無窮。
《唐三體詩評》
寄托高遠,不是逐句寫景,若為題所漫,便無味矣。“今古”二字,已暗透后半消息,五、六正為結句蓄勢也。
《唐詩快》
奇語镵刻(“人歌人哭”句下)??上肟僧嫞ā吧钋锖熌弧本湎拢?/blockquote>《唐詩繹》
此詩言人事有變易,而清景則古今不變易?!敖窆磐比郑娭键c眼,全身提筆。《唐詩成法》
一、二從宣州今古慨嘆而起,有飛動之勢。閑適題詩,卻吊古。胸中眼中,別有緣故。氣甚豪放,晚唐不易得也。《一瓢詩話》
杜牧之晚唐翹楚,名作頗多,而恃才縱筆處亦不少。如《題宣州開元寺水閣》直造老杜門墻,豈特人稱小杜已哉!《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七、八用感慨作結,生必有死,盛必有衰,此自然之理。《歷代詩法》
藻思蘊蓄已久,偶與境會,不禁觸緒而來。《唐詩箋注》
此傷唐末之亂,因念六朝,曰“今古同”。《網師園唐詩箋》
三四無窮寄慨,五六寫景處,可以步武青蓮。《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高調秀韻,兩擅其勝(“深秋簾幕”聯下)。《西圃詩說》
唐人句如“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胡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人爭傳之。然一覽便盡,初看整秀,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瀛奎律髓匯評》
何義門:六朝不過瞬息,人生那可不乘壯盛立不朽之功!然而此懷誰可與語?“風”“雨”二句,思同心而莫之致也。我思古人之功成身退如范子者,雖為執鞭,所欣慕焉。五六正為結句。紀昀:趙飴山極賞此詩,然亦只風調可觀耳,推之未免太過。無名氏(甲):此詩妙在出新,絕不沾溉玄暉、太白剩語。許印芳:此詩全在景中寫情,極灑脫,極含蓄,讀之再三,神味益出,與空講風調者不同。學者須從運實于虛處求之,乃能句中藏句,筆外有筆。若徒揣摩風調,流弊不可勝言矣。趙熙:風調好。《唐宋詩舉要》
吳北江曰:起四句極奇,小杜最喜琢制奇語也。
赤壁 (唐·杜牧)
題注:一作李商隱詩
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匯評
《彥周詩話》
杜牧之作《赤壁》詩……意謂赤壁不能縱火、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系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涂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注解選唐詩》
后二句絕妙。眾人詠赤壁,只喜當時之勝,杜牧之詠赤壁獨憂當時之敗,其意曰:東風若不助周郞,黃蓋必不以火攻勝曹操,使曹操順流東下,吳必亡,孫仲謀必虜,大小喬必為俘獲,曹操得二喬必以為妾,置之銅雀臺矣。《詩藪》
晚唐絕“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皆宋人議論之祖。《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用事體。胡云軒云:(學究論詩)益不知詩家播弄圓融之妙矣。蓋“東風不與”、“春深”數字,含蓄深窈。人不識牧之以滑稽弄辭,每每雌黃之。《詩筏》
牧之此詩,蓋嘲赤壁之功出于僥幸,若非天與東風之便,則周郎不能縱火,城亡家破,二喬且將為俘,安能據有江東哉?牧之詩意……唯借“銅雀春深鎖二喬”說來,便覺風華蘊藉,增人百感,此正風人巧于立言處。《春酒堂詩話》
杜牧之詠赤壁詩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今古傳誦。容少時,大人嘗指示曰:“此牧之設詞也,死案活翻。”《圍爐詩話》
古人詠史,但敘事而不出己意,則史也,非詩也;出己意,發議論,而斧鑿錚錚,又落宋人之病。如牧之《赤壁》……用意隱然,最為得體……許彥同乃曰:“此戰系社稷興亡,只恐捉了二喬,措大不識好惡。”宋人不足與言詩如此。《載酒園詩話》
小杜《赤壁》詩,古今膾炙,漁隱獨稱其好異……詳味詩旨,牧之實有不滿公瑾之意。牧嘗自負知兵,好作大言,每借題自寫胸懷,尺量寸度,豈所以閱神駿于牝牡驪黃之外!(黃白山評:唐人妙處,正在隨拈一事,而諸事俱包括其中。若如許(彥周)意,必要將“社稷存亡”等字面真正寫出,然后贊其議論之純正。具此詩解,無怪宋詩遠隔唐人一塵耳!)《而庵說唐詩》
《道山清話》云:“此詩正佳,但頗費解說?!贝嗽娪泻坞y解?既解不出,又在何處見其佳?正是說夢?!罢坳辽场保晕?、吳昔日相戰于此。“鐵未銷”,見去唐不遠。似必要認,乃自將折戟磨洗乎?牧之春秋,在此七個字內。意中謂:“魏武精于用兵,何至大???周郎才算,未是魏武敵手,又何獲此大勝?”一似不肯信者,所以要認。子細看來,果是周郎得勝。雖然是勝魏武,不過一時僥幸耳。下二句,言周郎當時,虧煞了東風,所以得施其火攻之策,若無東風,則是不與便,見不惟不能勝魏,江東必為魏所破,連妻子俱是魏家的,大喬、小喬貯在銅雀臺上矣。牧之蓋精于兵法者。《唐詩別裁》
牧之絕句,遠韻遠神。然如《赤壁》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近輕薄少年語,而詩家盛稱之,何也?《一瓢詩話》
“春深”二字,下得無賴,正是詩人調笑妙語。《唐詩箋注》
“認”字妙。懷古深情,一字傳出;下二句翻案,亦以“認”字生出。《四庫全書總目》
(許)顗議論多有根柢,品題亦具有別裁。唯譏杜牧《赤壁》詩不說社稷存亡,唯說二喬,不知大喬孫策婦,小喬周瑜婦、二人入魏,即吳亡可知。此詩人不欲質言,變其詞耳。顗遽詆為“不識奸惡”,殊失牧意。《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意思翻新,可當《史記》。《歷代詩話考索》
彥周誚杜牧之《赤壁》詩“社稷存亡都不問……”。夫詩人之詞微以婉,不同論言直遂也。牧之之意,正謂幸而成功,幾乎家國不保。彥周未免錯會。《唐人絕句精華》
大抵詩人每喜以一瑣細事來指點大事。即如此詩,二喬不曾被捉去,固是一小事,然而孫氏霸權,決于此戰,正與此小事有關,家國不保,二喬又何能安然無恙?二喬未被捉去,則家國鞏固可知。寫二喬正是寫家國大事。且以二喬立意,可以增加詩之情趣,其非翻案,好異以及滑稽弄碎,斷然可知。至疊山所謂死中求活,蓋論《烏江》詩則合,《烏江》詩謂項羽尚可回江東以圖再起,乃于萬無可為之中猶謂有可為,故曰“死中求活”,但不可以論此詩。
泊秦淮 (唐·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匯評
《唐詩正聲》
吳逸一曰:國已亡矣,時靡靡之音深入人心,孤泊驟聞,自然興慨。《批點唐詩正聲》
寫景命意俱妙,絕處怨體反言,與諸作異。《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周云:亡國之音,自不堪聽,又當此景。《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用事體。何仲德為熔意體。《唐詩繹》
首句寫景荒涼,已為“亡國恨”鉤魂攝魄。三四推原亡國之故,妙就現在所聞猶是亡國之音感嘆,索性用“不知”二字,將“亡國恨”三字掃空,文心幻曲。《而庵說唐詩》
“煙籠寒水”,水色碧,故云“煙籠”。“月籠沙”,沙色白,故云“月籠”。下字極斟酌。夜泊秦淮、而與酒家相近,酒家臨河故也。商女,是以唱曲作生涯者,唱《后庭花》曲,唱而已矣,那知陳后主以此亡國,有恨于其內哉!杜牧之隔江聽去,有無限興亡之感,故作是詩。《唐詩別裁》
絕唱。《網師園唐詩箋》
后之詠秦淮者,更從何處措詞?《詩法易簡錄》
首句寫秦淮夜景。次句點明夜泊,而以“近酒家”三字引起后二句?!安恢倍指锌钌睿耐猩跷?。通首音節神韻,無不入妙,宜沈歸愚嘆為絕唱。《唐詩箋要》
盱目刺懷,含毫不盡?!扒Ю飾鳂錈熡晟睿瑹o朝無暮聽猿吟”,凄不過此。《讀雪山房唐詩序例》
王阮亭司寇刪定洪氏《唐人萬首絕句》,以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為壓卷,韙于前人之舉“蒲萄美酒”、“秦時明月”者矣。近沈歸愚宗伯亦效舉數首以續之。今按其所舉,惟杜牧“煙籠寒水”一首為角。《唐絕詩鈔注略》
何焯云:發端一片亡國恨。王堯衝云:“近酒家”,歌聲所由來矣。《詩式》
首句狀景起。煙、水色青,故“煙籠水”;月、沙色白,故“月籠沙”:此秦淮景色也。次句點“泊秦淮”。泊近酒家,為下商女唱曲之所從來處,已伏三句之根。三句變換,四句發之,謂杜牧聽隔江歌聲。知《玉樹后庭花》曲系陳后主亡國之音,足動興亡之感,而商女不知曲中有恨,但唱曲而已。《詩境淺說續編》
《后庭》一曲,在當日瓊枝璧月之場,狎客傳箋,纖兒按拍,無愁之天子,何等繁榮!乃同此珠喉清唱,付與秦淮寒夜,商女重唱,可勝滄桑之感?……獨有孤舟行客,俯仰興亡,不堪重聽耳。《唐人絕句精華》
首二句寫夜泊之景。三句非責商女,特借商女猶唱《后庭花》曲以嘆南朝之亡耳。六朝之局,以陳亡而結束,詩人用意自在責陳后主君臣輕蕩,致召危亡也。
早雁 (唐·杜牧)
金河秋半虜弦開,云外驚飛四散哀。
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聲來。
須知胡騎紛紛在,豈逐春風一一回。
莫厭瀟湘少人處,水多菰米岸莓苔。
注:第五句一作:雖隨胡馬翩翩去。
○ 匯評
《藝苑卮言》
其詠物,如“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聲來”,亦可觀。《求闕齋讀書錄》
雁為虜弦所驚而來,落想奇警,辭亦是以達人。《詩源辨體》
七言《早雁》一篇,聲氣甚勝。《唐詩鼓吹箋注》
言外有相教慎出入意。《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此詩慰諭流客,且安僑寓,時方艱難,未可謀歸也。前解追敘其來,后解婉止其去。《五朝詩善鳴集》
牧之之詠早雁,如鄭谷之詠鷓鴣,都是絕唱。《載酒園詩話又編》
《早雁》詩曰:“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喑數聲來”,光景真是可思。但全篇唯“金河秋半”四字稍切“早”字,馀皆言矰繳之慘,勸無歸還,似是寄托之作。《唐詩繹》
此借雁而傷流寓也。《唐詩貫珠》
三四絕佳,承“四散”來。《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此慰渝避難流落之人,欲其緩作歸計而托言之也……先生之于羈旅,可謂情深而意切矣。《網師園唐詩箋》
思家怨別。《唐詩箋注》
“仙掌”一聯,語在景中,神游象外,真名句也。《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詠雁詩多矣,終無見逾者。《詠物七言律詩偶記》
此五六“須知”、“豈逐”,七句“莫厭”,皆提起之筆,不得以后人作七律多用虛字者藉口也。《唐詩近體》
前半寫雁之來,后半挽雁之去,立格用意,猶有老杜風骨。
寄揚州韓綽判官 (唐·杜牧)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匯評
《注解選唐詩》
情雖切而辭不露。《唐詩品匯》
劉云:韓之風致可想,書記薄幸自道耳。《升庵詩話》
唐詩絕句,今本多誤字……《寄揚州韓綽判官》云“秋盡江南草未凋”,俗本作“草木凋”。秋盡而草木凋,自是常事,不必說也;況江南地暖,草本不凋乎!此詩杜牧在淮南而寄揚州者,蓋厭淮南之搖落,而羨江南之繁華。若作“草木凋”,則與“青山明月”、“玉人吹簫”不是一套事矣。余戲謂此二詩(另一指《江南春》)絕妙,“十里鶯啼”,俗人添一撇壞了;“草未凋”,俗人減一畫壞了。甚矣,士俗不可醫也!《批點唐音》
優柔平實,有似中唐。《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胡次焱曰:對草木凋謝之秋,思月橋吹簫之夜,寂寞之戀喧嘩,始不勝情。“何處”二字最佳。陸時雍曰:杜牧七言絕句,婉轉多情,韻亦不乏,自劉夢得以后一人。牧之詩有“十年一覺揚州夢”之句,素戀其景物奇美。此不過謂韓判官當此零落之候,教簫于月中,不知“二十四橋”之夜在于何處?含無限意緒耳。《唐詩摘鈔》
作“草未凋”,本句始有意;若作“木”字,讀之索然矣……揚州本行樂之地,故以此(按指“玉人”句)訊韓,言外有羨之意。《唐詩箋注》
“十年一覺揚州夢”,牧之于揚州綣戀久矣。“二十四橋”一句,有神往之致,借韓以發之。《精選評注五朝詩學津梁》
風流秀曼,一片精神。《歷代詩法》
豐神搖曳。《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只此七字,便已妙絕(末句下)。《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深情高調,晚唐中絕作,可以媲美盛唐名家。《唐詩三百首》
二語與謫仙“煙花三月”七字,皆千古麗句(末二句下)。《唐絕詩鈔注略》
《天祿識馀》“教”、“學”,古文通用。唐人“玉人”云云,乃學吹簫也。唐詩中“教”字皆乎用,無去聲字;且“學吹簫”煞有風致,“教吹簫”有何意味耶?
江南春絕句 (唐·杜牧)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匯評
《珊瑚鉤詩話》
杜牧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钡弁跛级陌侔耸拢敃r已為多,而詩人侈其樓閣臺殿焉。《升庵詩話》
“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為實接體。周敬曰:小李將軍畫山水人物,色色爭岍,真好一幅江南春景圖。大抵牧之好用數目字。如“南朝四百八十寺”、“二十四橋明月夜”、“故鄉七十五長亭”是也。《唐音戊簽》
楊用修欲改“千里”為“十里”。詩在意象耳,“千里”畢竟勝“十里”也。《唐詩摘鈔》
曰“煙雨中”,則非真有樓臺矣,感南朝遺跡之湮滅而語,特不直說。許渾亦云:“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备]牟云:“滿目山陽笛里人”,言人已不存也……不曰樓臺已毀,而曰“多少樓臺煙雨中”,皆見立言之妙。《唐三體詩評》
綴以“煙雨”二字,便見春景,古人工夫細密。《唐詩快》
若將此詩畫作錦屏,恐十二扇鋪排不盡。《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字字著色畫。此種風調,樊川所獨擅。《網師園唐詩箋》
江南春景,描寫莫盡,能以簡括,勝人多許。《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二十八字中寫出江南春景,真有吳道子于大同殿畫嘉陵山水手段,更恐畫不能到此耳。《歷代詩法》
“四百八十寺”,無景不收入結句,包羅萬象,真天地間驚人語也。《歷代詩話考索》
“千里鶯啼綠映紅”云云,此杜牧《江南春》詩也。升庵謂“千”應作“十”。蓋“千里”已聽不著、看不見矣,何所云“鶯啼綠映紅”耶?余謂即作“十里”,亦未必聽得著、看得見。題云《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綠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多在煙雨中也。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而名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詩境淺說續編》
前二句言江南之景。渡江梅柳、芳信早傳,袁隨園詩所謂“十里煙籠村店曉,一枝風壓酒旗偏”,絕妙惠崇圖畫也。后言南朝寺院多在山水勝處,有四百八十寺之多,況空濛煙雨之時,罨畫樓臺,益增佳景。小杜曾有“倚遍江南寺寺樓”句,劉夢得有“偏上南朝寺”句,可見琳宮梵宇隨處皆是。《唐人絕句精華》
按楊慎之說,拘泥可笑,何文煥駁之楚也。但謂為詩家善立題,則亦淺之夫視詩人矣。蓋古詩人非如后世作者先立一題,然后就題成詩,多是詩成而后立題。此詩乃杜牧游江南時,感于景物之繁麗,追想南朝盛日,遂有此作?!扒Ю铩敝~,亦概括言之耳,必欲以聽得著、看得見求之,豈不可笑!
登樂游原 (唐·杜牧)
長空澹澹孤鳥沒,萬古銷沈向此中。
看取漢家何事業,五陵無樹起秋風。○ 匯評
《注解選唐詩》
“看取”二字最妙,其意欲人主觀之而動心也。《唐詩品匯》
謝云:漢家基業之廣大為何如,今日登原一望,五陵變為荒田墅草,無樹木可以起秋風矣。盛衰無常,廢興有時,有天下者觀此,亦可以慄慄危懼。《批點唐音》
晚唐唯杜牧之絕句稍溫麗,有可法者。《批點唐詩正聲》
極悲感,然“長空”“孤鳥”起興尤是儆絕。《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何仲德為豪放體。劉辰翁曰:詩有俠氣,正在此。 吳山民曰:次句含下聯意?!翱慈 倍?,承上轉下。結無嘉州“汾水”一聯,此為絕唱。徐子擴謂:“長空澹?!?,空闊之境;孤鳥飛沒,蕭條之象:皆當時所見景物之凄愴。《五朝詩善鳴集》
牧之絕句,中唐中《廣陵散》也,篇篇熟于人口,其意彌新,真是曲高和寡。《唐詩別裁》
樹樹起秋風,已不堪回首,況于無樹耶?《詩法易簡錄》
寄慨深遠,借漢家說法,即殷鑒不遠之意。《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沉郁頓挫,感慨不盡。《峴傭說詩》
小杜“看取漢家何事業,五陵無樹起秋風”,是加一倍寫法。陵樹秋風,已覺凄慘,況無樹耶?用意用筆甚曲。《詩境淺說續編》
詩后二句言漢家盛業,青史爛然,而五陵寂寞,只馀老樹吟風,已可深慨,今并樹無之,其荒寒為何等耶!前二句尤佳,有包掃一切之概,猶岑參《登慈恩塔》詩“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若置身閬風之顛,俯視萬象,類泡影之明滅也。宋人詞“消沉今古意無窮,盡在長空淡淡鳥飛中”,即襲用此詩。《唐人絕句精華》
此詩第三句為一篇之主,蓋就漢代言,亦與萬古同其消沉,故日“看取漢家何事業”。言試看今日漢家尚馀何事可供憑吊,即五陵亦已殘破不堪,則他何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