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隨心所欲亂跑,跑過村里一個不知名的小破廟,廟門兩扇,左邊那扇門寫著“莫向外求”,右邊那扇門寫著“反求諸己”。
我腦袋“轟”一聲,是被擊中的感覺。
我并未進入那座廟,但是我想,我已經進入過了。
當時我覺得這幾個字特別好,但是我說不出它好在哪里。早上發呆,想到一些事,我覺得我現在可以寫出當時被擊中的感覺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各人苦,各人渡。現代社會,誰不焦慮?誰不孤獨?誰不彷徨?一個人接受到外界的訊息越多,在沒有學會甄別判斷之前,內心只會越迷茫。大千世界,人來人往,得到和失去左奔右突之間,平靜的力量只能向內求索。
朋友說她對婚姻的要求和期待很低,但是她過得很快樂。因為她不會把快樂寄托在別人身上,她的快樂源泉是自己。
她不會要求婆婆對自己像對親閨女一樣,不會要求伴侶愛她像她愛對方一樣,不會要求孩子要成長為“別人家的孩子”,正是這些對別人的期待的執念才會令人不快樂,當她放下這些執念和期待時,她反而釋然了。
低期待值去對待婚姻,不是把每一種得到都想成理所當然,每收獲一點,都當成是上天的恩賜。怕什么人生苦短,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另一個女同學,特別顧家,特別有犧牲和奉獻精神,但是卻過得不快樂。她抱怨婆婆偏心她妯娌,抱怨公公重男輕女,抱怨丈夫不陪伴她,抱怨孩子不夠懂事聽話,抱怨自己每天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累得半死卻沒人說她的好,抱怨工作上同事互相推諉扯皮、領導欺軟怕硬把活兒都扔給她……其實都是很家長里短、很正常的抱怨,正如我們大多數人生活中都聽過的對吧?
她的確每天工作生活連軸轉,也非常勤勞,我剛開始聽了很同情她,后來我仔細思考了這件事。
我很認真地跟她說,你的痛苦和憤怒的根源在于,你把快樂的決定權交在別人手上了。聽起來你的痛苦都是別人的“不好”而給你帶來的,家人、同事、領導的行為都使你痛苦。而他們之所以使你痛苦,其實是經過你允許的。
當你用別人的行為來決定自己快樂與否,而別人的行為你當然無法控制,因而你的快樂是你不可控的,因為你的快樂倚仗別人。
放下這種企圖控制別人、倚仗別人的“我執”,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做好自己。別人做得不好,你用不快樂來懲罰自己,這種行為不是很傻嗎?
即使是三歲小孩也有自己的意志,執著于別人應當怎樣怎樣,那不是自尋煩惱嗎?
快樂的力量應當反求諸己,當你不向別人、向外界尋求快樂時,你才能真正掌握快樂的秘密。
一個人最終的歸宿,只能是自己。當一個人無論遭遇什么時,不會以傾訴來博得同情,不用向別人尋求分擔,也不必在別人身上尋找寄托時,他才能成為真正有力量的人。
在人生的棋局中,緩慢打磨自己,構筑內在的精神體系,無論發生什么,內心不會輕易崩掉,不會被別人的看法和意見牽著鼻子走,不因別人的夸獎而飄飄然,也不因別人的批評所情緒低落,內心始終自洽而圓融,那么,他一定是不會被別人輕易打敗和定義的。
所謂莫向外求,是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反求諸己。
楊絳《一百歲感言》中說:“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就算世事變遷不定,就算別人的行為不盡人意,就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么只要有向內求索的渴望,安心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樂。
加繆說:“一個人如果學會——而不是紙上談兵而已——孤獨地去面對自己最深的痛苦,克服那想要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與他“共苦”的幻覺,那他還需要學習的就所剩無幾了。孤單不是悲劇,無法孤單才是。”
深以為然。孤獨是所有人的宿命,是人類的歷史,是人生的一部分。孤獨像天空中漂浮的城市,是一個秘密,卻無從述說。當我們可以自己面對孤獨,無需傾訴,無需理解,無需共鳴,靜靜地和自己待在一起,享受孤獨中隱秘的樂趣,莫向外求,那么我們還需要學習的,就所剩無幾了。
當然,人類是群居動物,我們渴望被人愛、渴望愛人,可是在這之前,我們首先要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反求諸己,精神上的不依賴,物質上的自給自足。
蔣勛說過:“在個體更獨立的狀態下,他的愛才會更成熟,不會是陶醉,也不會是依賴。成熟的愛是倚靠不是倚賴,倚靠是疲倦的時候偶爾靠一下,休息一下,倚賴是賴著不走了。”
在婚姻或者親密關系里,學會反求諸己、修煉自己、提升自己,當自己足夠強大,你只需要偶爾依靠一下,而非賴著不走。把希望、把快樂寄托在別人身上,始終是高風險的,時常會有失望的可能。
莫向外求,你的快樂你自己做主。攀援的凌霄花會有跌落的可能,能夠與橡樹分擔寒潮、風雷、霹靂,也能共享霧靄、流嵐、虹霓的木棉,根才扎得緊。
愿我們都能夠在親密關系里享受陪伴與關懷,也能在孤獨里享受豐富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