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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立春。南方的冬天其實也依然綠意盎然。感覺不到嚴格四季分界的我們,節氣是提醒日子流逝的利器。
吃完午飯,我坐在辦公桌旁,看著窗外的籃球場,葉子緩緩從樹上飄落下來。整個過程無比安靜,但是無比解壓。
歲末年初,工作依然忙忙碌碌,我們就這么被生活推著往前走。當日子被工作和孩子占據得滿滿當當的時候,我不時地會被無意義感擊中。
即使你忙到腳不沾地,那種無意義感依然尋隙而入。前陣子我查出了過敏性鼻炎引起的一些并發癥,醫生告訴我,要進行長達三年的治療。
想起我之前和同事開玩笑說,房子買在長庚醫院旁,以后即使要看病也近一點。沒承想,一語成讖。
我們在對生活開玩笑的時候,命運其實都在暗中偷笑,并伺機伸出腳把人絆一跤。
說不焦慮肯定是騙人的。我在高興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忘了自己的并發癥。但是,情緒激動時的喘不上氣和跑步時驟然下降的體能,都在提醒著我不要得意忘“疾”。明年我想要跑半馬的計劃就此被迫擱置了吧。
可能,被貪生怕死本能驅使的人類在被迫與疾病共生的時候,更容易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局限性吧,也更容易被一些宏大的詩句擊中。讀辛棄疾的“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時,難過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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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那些熱熱鬧鬧、花團錦簇的詩歌,反而喜歡那些提醒自己渺小和生命無意義的詩句。這也是一種奇怪的癖好吧。
高中時讀到《赤壁賦》,被蘇軾深深擊中了。這是一個多么達觀灑脫的人啊,我們凡夫俗子因“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無常短暫人生而悲傷、為生命的微渺而慨嘆時,唯有蘇子,能夠超脫出來,給人當頭一棒喝,嗐,你們瞎想什么呢?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在蘇子眼中,我們和宇宙萬物一樣永恒,一樣重要。被貶黃州的他,依然如此達觀瀟灑,顯得我們凡夫俗子的狹隘了。
立春已至,無論我是否愿意,復雜宏大又迫使全人類成為命運共同體的2020年就這么消失在時代列車里了。
當你看著全球感染新冠肺炎的數字噌噌噌往上升,個人的悲歡離合在自媒體下投射得最大時,當你為具體個體的命運而唏噓不已時,再讀著“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時,總能生出一種奇怪的魔幻感。
生命到底有無意義?日子一天天過,工作又是具體而瑣碎的日常,迎接各種檢查、寫各種總結、開各種會、各種留痕……這些瑣碎事務,常常令我掉入意義的困局。當我以為自己是個足夠熱愛生活的樂天派時,卻會因為讀到“富貴與神仙,蹉跎成兩失”而瞬間悵然。
每個平凡人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經歷著無人能解的悲歡。我們如果有與他人共情的期待時,這種期待往往也會落空。你不知道,在你抬頭看的那扇窗子里,里面的人們正在經歷什么樣的困局。甚至,你也不知道,每天躺在你身畔的人,有著什么樣的憂慮與執念。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孤島上,人類的悲歡從不相通。如果你經歷了什么,卻能夠克服想要與他人共苦的幻覺時,你可能才真正自由且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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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遼闊而深邃的宇宙中,我們都是微塵,我們都是命運的過客而已,我們看似擁有很多,其實不曾真正擁有什么。正如蘇子所說,“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當你站在蘇子的赤壁旁邊,你會覺得人類某些看似熱熱鬧鬧的游戲,其實非?;恼Q不經。人們熙熙攘攘、跌跌撞撞所追逐的,在上帝眼里可能毫無意義。
名與利、愛與欲,當我誤以為自己能擁有什么時,我隱隱看到上帝嘲諷的嘴角。我不過是個凡塵中人,當我被各種規則和欲望裹挾時,另一個我就會跳出來說——那又有什么意義?
當人們以為自己是萬物之靈長時,在造物主眼里,我們與那蜉蝣、沙鷗其實并無差別。
但是,縱然生命無意義,并不代表我們可以隨意揮霍它。
意義就像歷史一樣,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每個人用自己的方式賦予了生命各自的意義。所謂“人生如寄”,除了一己的悲歡離合,其他的都是“保管”,所謂的擁有都是暫時的。這樣一想,我們反而不用囿于擁有這個執念,我們反而更加自由。
想起蔡崇達寫過的,皮囊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但是,既然靈魂要在這具皮囊里寄居數十年,何不讓皮囊舒適一些?
善待皮囊,定期體檢,有病治病,可以讓靈魂寄居得更舒適一些。善待靈魂,內心的平靜比快樂更重要。
杯中酒、手畔書、天上星、枕邊人對于我都是重要的。至于生命的意義,愛誰誰,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