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去處,
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題都城南莊
/
崔護
春日里除了賞花煮茶,似乎別無他事。
我本閑人,縱是天塌地陷,河山傾倒,于我都不過是打檐角飄過的風(fēng),沒有驚擾。
誰曾說:“人生無大事,唯生死系之。”那些以為過不去的災(zāi)劫,最后皆會雨過晴天,一絲痕跡都沒有。
花開花謝,歲序安然,歷史的滄桑,人事的更替,皆消散在行走的光陰里。
春風(fēng)無主,桃李不言,世人眼中不經(jīng)意的風(fēng)景,成了我的文情詩料。
草木多靈亦多情,勝過世間虛盟空誓,我寧可將時光虛度在一盞茶中,也不愿去經(jīng)歷一段塵緣。
那些與桃花相關(guān)的情事,似乎都是別人的,而我則是那,聞風(fēng)聽雨的看花人,與他們,不曾有過擦肩。
聽說,她有一個平凡又美麗的名字,叫絳娘。
又聽說,她居住在城南郊外一戶茅舍柴門里,山林深處,鄉(xiāng)野人家。
她的竹屋茅檐,掩映在一片桃花林中,隔絕世外,庭靜人悄。竹籬小院,簡潔雅致,為隱者之所,誰也不知,絳娘和她的老父從何處而來,又在此地棲居了多久。
歲月流轉(zhuǎn),絳娘與她的老父于遠僻的城南隱姓埋名,修花弄草,不理世事。
多少因緣際遇,就那般匆匆而過,她無意等候誰,亦不期待有誰會闖入她的人生,撩動她的情思。
時間久了,她成了茅檐下的一株桃樹,守著晨昏日落,無端辜負年華。
他叫崔護,是唐德宗貞元年間博陵縣的一位書生。出身書香門第,才情俊逸,孤傲清高,素日里不喜與人相交,寒窗苦讀,只為奪取功名,抒平生之志。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書生,和所有男兒一樣,在大唐盛世有著宏偉的心愿。他的世界墨海書香,無絲毫閑隱之風(fēng),亦無淡泊之意。
清明時節(jié),沒有紛紛細雨,亦無斷腸之人。窗外萬紫千紅,蜂飛蝶舞,無限春光,耐人尋味。
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整日沉浸于詩書的崔護,卻也經(jīng)不起浩蕩春光的風(fēng)姿,抵不過桃紅柳綠的邀約。
擱下書卷,尋芳而去,再不忍像往年一樣,與春光來不及相處就辭?別。
陌上行人緩緩,生怕每一次倉促,會錯過這錦繡如織的春色。崔護陷入這場繁華的盛宴,暫忘浮名,拋開俗念。
古道悠悠,走過長亭短亭,竟不覺離城已遠。山腳偶遇幾戶鄉(xiāng)野茅舍,隱于綠蔭深處,不見籬笆柴?門。
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身,誤闖一片桃花林中,只見桃花灼灼,開得難舍難收。
而掩映在桃花林里的,則是一間簡約的茅屋,寂靜門庭,綠藤攀附,似乎從未有生人打擾。
茅屋雖簡陋,卻潔凈素雅,不落塵埃,當(dāng)為隱士高人小筑,而非尋常農(nóng)家居所。
有詩為憑:“素艷明寒雪,清香任曉風(fēng)??蓱z渾似我,零落此山中?!?/p>
這位茅舍的主人,好似在借梅花暗喻此心。當(dāng)他推開虛掩的柴門,卻見一少女,著素雅裙衫,手執(zhí)茶盤,迎面而來。
那女子不施粉黛,眉目清秀,恰如春風(fēng)中綻放的桃花,灼灼風(fēng)華,宛若驚鴻。
短暫的相遇,讓他從此再也忘不了這盞茶的情意,忘不了桃花叢中的曼妙少女。
而久居山林的她,從不知世上繁華,更不曾邂逅過像崔護這樣俊朗灑逸的書生。他本無心驚擾她的夢境,而她卻已將相思深種,為之情?濃。
他只想做一個賞花游春的過客,雖遇佳人,卻不肯因此而荒了學(xué)業(yè),誤了前程。
偶然休憩,亦會想起那朵靈秀的桃花,想起她楚楚動人的模樣。
但回首十年寒窗,孤影耕耘,又怎可為了兒女私情,而廢棄功貴。她則是為之魂牽夢縈,茶飯不思,每日倚著柴門,將芳菲看盡。
她每日灑掃庭除,將柴門小院裝點得更加齊整雅致。案幾上瓶花不絕,爐火上永遠溫著一壺?zé)岵瑁粸榈群蚰俏粔袅饲О倩氐臅?/p>
她以為,他會在某個風(fēng)輕云淡的日子,像初遇之時那般悄然而至。她以為,在桃花落盡之前,會有一場美麗的重逢。
冬去春來,光陰流去無聲,又是一年桃紅柳綠,而絳娘容顏依舊,只是風(fēng)姿瘦減。
困于書齋一年之久的崔護,看著窗外姹紫嫣紅、鶯飛草長的春色,想起舊年城南那位人面桃花的絳娘。
他再不想刻意掩飾內(nèi)心的情腸,丟下書卷,匆匆打馬而去,隱沒在楊柳依依的古道。
一路尋芳而去,他竟無心賞悅兩岸的水色山光,只盼見著夢里的紅顏,細訴相思。
城南郊外,桃花依舊,而隱在桃林之中的茅舍,卻是柴門深鎖。院靜人空,唯留桃花于春風(fēng)中嫣然含笑,看似知人心意,實則煞是無情。
日落西斜,依舊不見絳娘的身影,崔護心有悵然,寥落不已。
本欲轉(zhuǎn)身策馬離去,終有不舍,故留下詩句,聊寄心懷。
他憶起舊年桃花樹下那位不期而遇的佳人,天然姿色,美目盼兮,而今卻是人面杳然,唯留幾樹桃花,與風(fēng)共舞。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所有的美好,都留存在記憶里,她于他,恰如那朵桃花,綽約婉轉(zhuǎn),又靜美無言。
他期待著,她輕妝淡抹,于廚下煮上一壺新茶,在桃花林中,與他前緣再續(xù)。然春風(fēng)還在,桃花還在,茅舍還在,只是不見故?人。
人世間有多少偶然的緣分被自己遇見,又被不經(jīng)意地錯過。
他以為,他欽慕的女子,會像桃花一樣,倚著柴門,年年如約而至,卻不知水復(fù)山重,聚散難定。他為了功名,誤了佳人之約,如今有心想要尋求時,卻不復(fù)得。
而那位出門尋春或訪客的絳娘,歸來見到崔護留下詩句,內(nèi)心又該生出怎樣的缺失與遺憾!
她會一如既往地守著柴門,煮茶將之等候,還是嫁與一位平凡的山野村夫,安靜地過完這一生,抑或是從此相思成疾,郁郁寡歡,和院里的桃花雙雙終老?
有人說,尋芳不遇,悵然而回的崔護,再無心燈下苦讀。
幾日后,他重返故地,終與絳娘相遇,再不忍離別。后擇吉日,娶絳娘為妻,自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妙不可言。
崔護有佳人做伴,靜心于詩書,才思得以精進。唐德宗貞元十二年(796年),崔護趕省試,獲進士及第。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拜為京兆尹,同年轉(zhuǎn)為御史大夫、嶺南節(jié)度使。
也有人說,那一次錯過,從此蕭郎是路人。
此后他進士及第,外放為官,青云直上,亦不缺紅袖添香的佳人。而她依舊隱于小戶柴門,守著幾株桃樹,以及那段錯失的緣分,煮了一輩子的茶,賞了一輩子的花,也候了一輩子的人。
此時春事爛漫,不可遮掩,我坐于小窗下,簡凈安然。說的是唐詩里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卻如雨后新竹,不染紅塵。
絲柳如煙,燕語清好,唯留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 END ·
——本文選自《一卷大唐的風(fēng)華》
(本文及封面所用配圖均來源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