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別問了”
女人一邊搖頭一邊矢口否認警察的詢問。“死都死了，還管他怎么死的，過不下去自殺了唄。”女人名叫張葆珍，她的丈夫喬世凱剛剛自殺去世，警察因為他生前的一些事情前來調查。
喬世凱原本是物資局總務科的科員，因為涉嫌經濟犯罪，被依法處以五年有期徒刑，現在還在刑罰期內，剛剛辦理了保外就醫，按理說沒有理由突然自殺。
“我真的不知道，別再問我了。”
說著張葆珍就流下眼淚來，眼看就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
辦案經驗豐富的警察們自然不會被張葆珍這一套唬住，看著張葆珍的雙手始終緊緊地攥著衣角，雙唇不停地顫抖，問話也是前言不搭后語。
前來調查的警察們警覺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一定隱瞞了什么，當即決定帶她回警局進行進一步的問話。沒想到，這次問話竟然破解了二十幾年前的一樁迷案。
1963年11月22日是張家口市礦山機械廠出納李楊的生日，也是她給廠里工人們發工資的日子。這天一大早，李楊就出門前往解放街那個常去的銀行，她要趁著上午人少的時候就把工人們的工資取出來，然后再中午之前送回單位，給工人們發工資。
但看眼就要中午十二點，李楊始終沒有出現在單位。廠里的同事們等得有點著急，因為按照往常，李楊一般十點左右就能返回單位了，今天難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同事們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去李楊常去的銀行看看，也許是銀行今天有什么事耽誤了。一行人著著急急地來到銀行，跟柜臺的工作人員打聽李楊有沒有來過。因為機械廠是銀行的老客戶了，銀行工作人員對李楊也有很深的印象，沒怎么回憶就說：“李楊八點多就來了，今天我們一上班她就來取了一萬六，說回去給你們發工資，取了錢就走了。”
眾人一聽更加疑惑了，既然李楊已經取了錢，那她怎么沒回機械廠呢？更何況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一萬六千的工資。
一萬六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是什么概念呢？想必大家都聽說過“萬元戶”這個詞。在八十年代，誰家出一個萬元戶都算是街坊鄰居之間的大新聞，而在六十年代，一萬六更是普通人遙不可及的數字。
要知道，當時國企員工的工資每個月最多才四十五元，機械廠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只有二三十元錢，一家人一個月大概只需要九元錢就可以生活，一元錢就能交小孩一個學期的學費。在那樣的年代里，這一萬六無疑是一筆巨款。
機械廠的同事們不敢耽誤，連忙兵分幾路，去李楊可能出現的地方尋找她。幾個人首先來到了李楊的家里，想著也許她是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了。他們敲開李楊的家門，發現只有她的丈夫小馮在家。
他正忙著準備午飯，今天是李楊的生日，他打算做一桌豐盛的午餐來犒勞最近辛苦工作的妻子。經過眾人七嘴八舌地詢問，他才知道李楊一直沒去單位上班，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廠里的一萬六千元錢。
情急之下，小馮放下手里的活，和同事們一起上街上尋找李楊。他們跑遍了從家到單位的每一家店鋪、附近的醫院但是都沒有發現李楊的蹤跡。眼看著就快到下班的時間，廠里的工人們已經開始爭論還不發工資的事情。同事們看著是在沒什么辦法了，就一起到張家口公安局報了警。
接到報案后，張家口公安局對這起失蹤案高度重視，連忙成立專案組，展開一系列的調查。經過專案組警員們的商討，認為一般攜款失蹤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李楊自己攜款出逃，另一種就是她可能遭遇綁架甚至已經被不法分子殺害。
警察認為如果是遭到綁架，一定會在附近留下痕跡，或者會有目擊證人看到一些可疑人員。當警員向附近的店員、銀行工作人員、以及和李楊在同一時間辦理業務的群眾調查之后，有人提供了一條可用的線索：李楊失蹤當天，有人看到她和一個戴帽子的男人走在一起，他們取完錢之后就一起騎自行車往花園街方向去了。
于是警察想到，有沒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李楊和她身上的一萬六千元錢。
提出這一猜想之后，警員當即對李楊的家人和朋友進行逐一排查，她的丈夫小馮首當其沖地成為第一個懷疑對象。根據目擊者的回憶，那個男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比較壯碩，而這些條件小馮都很符合。
調查人員立即將小馮請到公安局協助調查。經小馮回憶，他和李楊當天很早就起床了，因為11月22日是李楊的生日，所以他們那天的心情都很好，小馮還答應李楊為她做一碗長壽面。
上午十點左右，小馮曾給李楊的單位打電話詢問李楊有沒有回去，正是這一通電話引起了警方的懷疑。因為小馮一般不會打電話到單位找李楊，怎么偏偏是22日那天，在李楊取了一萬六千元錢之后打電話找她呢？
對此，小馮解釋說，當時只是因為和妻子約好一起吃飯，所以想問問她什么時候回家。這一解釋在警察看來顯然是蒼白無力的，小馮的一面之詞并不能消除警方對他的懷疑，但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是他綁架了妻子，因此只能先讓小馮回家，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調查專案組一方面排查李楊的人際關系，一方面也沒有放棄李楊自己攜款出逃的猜想。商討過后，張家口公安局派出大量警員對當地進行地毯式的搜索。當地的商鋪、賓館、車站都排查了一遍，卻始終沒有發現李楊的蹤跡。
這時，機械廠的工人們已經對這件事議論紛紛。不了解李楊的人都認為是李楊自己帶著一萬六出逃了，畢竟在當時看來，擁有了這一萬六，李楊的后半生就不用擔心了。但和李楊共事多年的領導和同事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向警察保證，李楊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原來，李楊已經在機械廠做了很久的出納了，自工作以來，她一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熟悉她的同事都評價她是一個認真、老實、嚴謹的人，平時也十分樂觀，和同事們關系也很好，工作多年從來沒有出一點差錯。也就是這個原因，大家都放心她負責廠里出納這個工作，紛紛表示，每天那么多流水、那么多款項從李楊手上過，如果她想貪污公款，也不用等到今天才貪污。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調查始終沒有進展，李楊和那一萬六元錢也始終都沒有出現，案件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后來，專案組的組員們有的被調離崗位，有的被分配去調查其他案件，再加上當初的偵查手段較為落后，這件案子也沒有找到更多的線索。
就這樣，李楊失蹤案成為了當時的一樁懸案。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逐漸遺忘了這一樁懸案。直到二十一年后，工地施工挖出的一具白骨才將人們的思緒拉回了1963年。
1984年6月14日，在一處老屋拆遷的施工現場，工人們發現有一處老院子的東北角有點奇怪。其他地面都是普通的沙土地，只有這一處被封了一層厚厚的水泥。工人們十分疑惑，難道這里是藏了什么寶貝？工人們連忙拿來挖掘工具，打算看看這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沒想到這一挖竟然挖出一具白骨！
工人們見狀都十分驚嚇，趕忙將這件事告訴給了工地的包工頭。工頭聽說之后，立即帶著人去街道向街道負責人報告。當時那條街道的街道主任叫劉杏珍，聽說老房子里挖出了人骨頭，立刻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情，沒多做考慮就帶著包工頭去公安局報了警。
沒過多久，公安局就派人來到施工現場。當時拆遷挖出人骨的消息已經被傳開了，現場已經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很多來看熱鬧的群眾。有的人說這片地以前是一片墓地，挖到人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的人說這可能還是一處古墓，說不定還能挖出什么古代的寶貝呢。人們一邊你一嘴我一嘴地討論著，一邊看著警察派人繼續挖掘。
為了不破壞人骨的完整性，警察請來專業的挖掘人員，細致地展開清除挖掘工作。在專業人士和設備的幫助下，水泥逐漸被清除了一大半。
這時，一雙老式的女士皮鞋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看熱鬧的人群也發出一陣驚呼。出警的警員見狀不禁眉頭一鎖，這雙明顯是十幾年前款式的女士皮鞋的出現，意味著這不是一樁普通的案件，很可能會牽扯出一樁懸案。
出警的警員將情況上報之后，當地的公安局立馬派出一組刑偵人員到達現場進行調查。他們把施工現場拉起警戒線，疏散了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開始進一步的證據搜集工作。正值多雨的季節，勘察工作沒進行一會兒，天空就飄起毛毛細雨，緊接著雨越下越大，偵察人員們就冒著雨，一邊清楚周圍的水泥和泥沙，一邊篩取有用的證物和骨片。
最后，除了一開始挖出來的老式皮鞋，警方還相繼挖掘出一個老款的女士手提包、一身深藍色的棉服、一具完整的女性骸骨。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能證明尸骨身份的物品，再加上時間久遠，很多有用的信息都被損毀，這無疑給案件偵破增加了很大難度。
辦案人員只得將尸骨和證物運回警局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刑偵技術已經得到了很快的發展。在專業法醫的檢驗下，基本可以斷定，老房子中挖出的女性尸骨死亡時間在二十年左右，并且死亡原因是頭部遭受鈍器的猛烈擊打，屬于非正常死亡。
局里一些老警察一聽說二十多年前的女性尸骨，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年那樁一直未下結論的“李楊失蹤案”。
因為一些原因，這個案子一直被擱置下來。雖然當時沒有明確將第一懷疑人李楊的丈夫小馮定罪，但人們的心里已經默認是他們夫妻二人私吞公共財產，攜款而逃，動亂時期小馮也因為這件事受了不少苦。
后來也處處被人非議，事事遭人白眼，甚至因為這件事小馮的工作都受到了牽連，從那以后他的生活就過得很艱難。如果這次找到的女尸真的是李楊，那么他們夫妻多年的冤屈也就能洗清了。
張家口市公安局再次成立專案組調查此案。調查人員首先來到施工現場，打聽這間老宅子原來的住戶。因為已經拆遷，周圍的鄰居也早已搬走，警方在幾經周折下終于打聽到那間老宅子的主人叫喬世凱。
喬世凱和張葆珍是一對夫妻。1963年，張葆珍正在當地的一家百貨大樓工作，李楊經常會去那家百貨大樓里買衣服鞋子，一來二去的時間久了兩人也算是認識了。因為都是熱情外向的性格，張葆珍在李楊買東西的時候常會跟她聊兩句。誰知道這一聊竟然發現兩人都是河北滄州人。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張葆珍和李楊迅速發展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有時候張葆珍還會邀請李楊去家里做客。就是這樣，李楊也就認識了張葆珍的丈夫——喬世凱。
喬世凱原本也是張家口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但因為在職期間涉嫌違法亂紀，干了沒多久喬世凱就被開除出公安大隊。
失業之后，喬世凱托家里的關系又進入張家口市市委的黨校工作。但因為他本性難移，在黨校工作期間也不斷地挑戰法律和道德底線，最后不得不被開除工作，并將其清除出了黨員隊伍。之后，恰巧碰到物資局的總務科有一個崗位空缺，消停了一段時間的喬世凱又經人介紹，開始在物資局總務科上班。
喬世凱不止一次聽妻子張葆珍提起過，她最近認識了一個滄州老鄉，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礦山機械廠的出納，廠里大幾萬的款項都是從她手上過。聽張葆珍念叨得多了，喬世凱對李楊的好奇也越來越多。
1963年11月21日，張葆珍又把李楊請到家里吃飯。李楊在張葆珍家坐了沒一會兒就準備起身離開，在張葆珍的熱情挽留下才無奈地說：“姐，我也想多坐一會兒，但是明天要給廠里的工人們發工資了，我得一大早就去銀行取錢呢。這也不早了，我回去再收拾收拾就睡了，明天還要忙一天的。”
聽李楊這樣說，張葆珍也就沒有再強留，于是就將李楊送出院子，送到巷子口才返回。
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喬世凱聽說明天李楊要自己去銀行給工人們取工資，立馬就動了壞心思。等張葆珍回家后，喬世凱把她神神秘秘地拉到身邊，對她說：“李楊那機械廠里那么多的員工，她明天肯定得取不少的錢，怎么著也有一兩萬，咱們明天不如把她騙回來，再搶了那些錢，那咱們這后半輩子可就有著落了。”
張葆珍一聽喬世凱準備搶劫，連忙搖頭，“這個可是犯法的事！你忘了你是怎么丟了工作的？我可不干！”喬世凱聽她提到自己的痛處一時間惱羞成怒，生氣地說道：“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敢不同意我就連你一塊解決了！”
深知喬世凱秉性的張葆珍知道他說得出就做得到，聽他這么一說也害怕起來，連忙改口說同意。喬世凱見狀也笑起來，對張葆珍說等事成了就讓她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去百貨大樓辛辛苦苦的當什么售貨員。
緊接著，夫妻二人又連夜制定明天要怎么把李楊騙過來的計劃，還趁著夜色偷偷在家里的院子的東北角處挖了一個深坑，想著明天搶了錢之后就把李楊埋在這兒，這樣就沒人知道她來過自己家。一切準備就緒后，喬世凱和張葆珍夫妻兩人就坐著等天一亮就去銀行等李楊。
11月22日一早，喬世凱就來到解放街銀行附近等待李楊出現。早晨八點左右，果然看到李楊騎著自行車出現在銀行門口。喬世凱按耐住內心的緊張，裝作挑東西似的站在一旁，準備等李楊取錢出來就動手。
早晨銀行辦理業務的人少，尤其李楊又是取那么多的錢，工作人員特意為她開辟了特殊通道，沒一會兒就取好了錢。喬世凱看準時機正巧在李楊從銀行出門的時候裝作一副偶遇的樣子，上前與李楊搭話：“這不是小李嗎，來銀行辦事啊？”
李楊一見是喬世凱，也沒多防備，就笑著回答：“對啊，辦點事，這不是又該給工人們發工資了嘛。你這么早是要做什么去呀？”
喬世凱一聽立馬面露難色，說道：“這不是葆珍不舒服嗎，在家躺著呢，我給她出來買點藥。”
李楊一聽張葆珍生病了也著急起來：“哪里不舒服啊？嚴重嗎？”
喬世凱一見李楊這個反應就知道她會上當，緊接著說：“有點嚴重，要不你先幫我回家看著她，我再來請個大夫回去？”
李楊看看時間，想著離上班還早，張葆珍家離銀行也不遠，再加上聽說她病了沒人照顧，李楊也放心不下，于是就熱心腸地答應下來，跟著喬世凱回了他家。誰知道這一去，李楊就再也沒能從喬世凱家走出來。
到了張葆珍家，李楊看見張葆珍好好地坐在沙發上，剛想問怎么回事，只見喬世凱提起榔頭就向著李楊的砸去。李楊毫無準備，一下就被砸暈在地。喬世凱害怕李楊起身反抗，又舉起榔頭朝著李楊猛砸過去，反復幾下之后，躺在地上的人早已血肉模糊，停止了呼吸。
站在一旁的張葆珍看著滿身是血舉著榔頭的喬世凱，被嚇得一動不動，還是喬世凱喊她名字她才反應過來，聽到丈夫讓她幫忙處理尸體，連忙回過神來。
張葆珍和喬世凱一人抓住一邊，合力將李楊的尸體抬進了前一天晚上就挖好的深坑里。將土坑埋好后，夫妻倆跌坐在地上，仿佛剛剛只是做了一場夢。但房間里桌子上放著的一萬六千元錢卻真實地提醒著他們剛才發生的一切。
沒過幾天，喬世凱就聽說機械廠報了失蹤案，警方正在進行地毯式的搜索。他連忙又購入了幾袋水泥，把土坑上封上了一層厚厚的水泥，這才安心。
隨后的幾年里，喬世凱和張葆珍憑借著那搶來的一萬六過了一段富裕日子。也許是夜長夢多，喬世凱又購入了一間新宅子，此后的幾年都是在新宅院里居住的，老房子和被埋在地下的李楊也就很長時間再無人問津了，直到這次拆遷動工，被隱藏了二十一年的秘密才再次浮出水面。
張葆珍坐在公安局的問詢室里。面對調查人員一個又一個的提問，她終于藏不住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當初她和喬世凱合力謀害李楊，搶奪一萬六千元錢的事實。
她的丈夫喬世凱聽說李楊的尸體被發現，自知事情暴露，害怕再受牢獄之苦，于是在保外就醫期間買了毒藥服毒自盡了。而張葆珍也因為犯故意殺人罪而被依法判處死刑。
至此，這一樁離奇的失蹤案終于在二十一年后得以破獲，被害人李楊和其丈夫小馮也得以沉冤昭雪。常言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