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提出
當事人在執行過程中達成執行和解協議后，一方當事人未履行或未完全履行執行和解協議，對方當事人可以向法院申請恢復執行，也可就執行和解協議向法院另行起訴。當事人選擇向法院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是受二年的時效限制的。雖然民訴法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規定申請執行期間自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重新計算，但是實踐中，案件情形復雜，有些案件并不是從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開始計算執行時效。況且，該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是指被申請執行人履行義務期限的最后一日，還是雙方義務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未履行或未完全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是不是都受執行時效的限制？在執行案件中，時效問題至關重要，今天和明天的區別也許不僅僅是一日夜的自然更替，還直接關系到申請執行人是不是能把握住唯一一次通過法律爭取自己權益的機會。
一、案例分析
（一）索引
《四川省宜賓紅番科技實業有限公司、中國農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宜賓分行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執行審查類執行裁定書》，案號：（2019）最高法執監305號合議庭成員：審判長向國慧、審判員劉慧卓、審判員孫建國（二）案情概述
申訴人（被執行人）：四川省宜賓紅番科技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紅番公司）申請執行人：中國農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宜賓分行（以下簡稱宜賓農行）宜賓農行訴紅番公司借款合同糾紛一案，宜賓中院于2009年8月3日作出（2009）宜民初字第42號判決，判決紅番公司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償還宜賓農行貸款本金1169萬元及利息，宜賓農行對紅番公司的抵押物享有優先受償權。紅番公司對該判決不服提起上訴，四川高院于2010年2月23日判決駁回紅番公司上訴請求，維持原判。2010年3月12日，宜賓農行向宜賓中院申請執行。執行過程中，紅番公司、寅吾公司與宜賓農行達成和解協議，主要內容為：一、紅番公司欠宜賓農行借款本金1169萬元、訴訟費131311元、評估費76100元、執行費87351.77元，利息計算至付清之日。本金在2011年4月、5月分兩次付清，剩余利息及訴訟費、評估費、執行費在2011年9月底結清；由寅吾公司代為償還宜賓農行；同時，作為代償風險保證，紅番公司以其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宜府發2003（79）號文件之規定，享有企業搬遷補償收益權以及紅番公司擁有的土地及構建筑物作為還款擔保。紅番公司承諾將資產處置收益優先權償還寅吾公司，并保證不會因新舊債務、涉訴事項等原因而使抵押物被除寅吾公司以外的第三方查封凍結，以保證寅吾公司代償債務后的補償權得以實現。二、在寅吾公司代償期間，宜賓農行保證該行無其他債務向該資產行權。在寅吾公司替紅番公司代償完上述債務本息后三日內，宜賓農行應向法院提請解除查封，紅番公司抵押給宜賓農行的所有權證，由宜賓農行直接交付給寅吾公司，紅番公司無條件協助寅吾公司辦理他項權證轉移登記至寅吾公司名下。此后該案退出執行程序，由當事人自行履行和解協議。在履行和解協議過程中，紅番公司因與宜賓農行在利息計算上存在巨大爭議，雙方就執行和解協議是否履行完畢意見不一，且經執行法院組織協調未果。宜賓農行主張紅番公司未履行完畢執行和解協議要求其繼續履行。并于2015年1月14日向宜賓中院申請恢復執行。該院受理后向紅番公司發出執行通知書，紅番公司提出書面異議，認為雙方已經履行完執行和解協議，且宜賓農行恢復執行的申請已經超過申請執行時效。（三）裁判結果
1、宜賓中院于2015年12月29日作出（2015）宜執導字第22號執行裁定，駁回了紅番公司的執行異議。2、四川高院于2018年12月25日作出（2016）川執復75號執行裁定，認為宜賓農行申請恢復執行未超過申請執行時效期間。駁回了四川省宜賓紅番科技實業有限公司復議申請，維持宜賓中院（2015）宜執異字第22號執行裁定。紅番公司不服，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訴，請求撤銷上述異議、復議裁定。3、最高人民法院2019年12月31日作出（2019）最高法執監305號裁定認為，因為宜賓中院未對執行和解協議是否已履行完畢予以審查、未明確該案執行標的金額，以存在審查事實不清的問題撤銷了宜賓中院的裁定及四川高院的裁定并發回宜賓中院重審。二、該案法律分析
本案涉及的最主要的法律問題有兩個，第一個問題是紅番公司與宜賓農行之間的和解協議是否履行完畢，第二個問題是宜賓農行申請恢復執行是否超過了執行時效。第一個問題關乎案件恢復執行程序是否滿足實體性要求，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主題，為便于理解案件，一帶而過。第二個關乎案件恢復執行是否滿足程序性要求。對第一個問題，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和解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九條、第十條的規定，被執行人一方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申請執行人可以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人民法院經審查，理由成立的，裁定恢復執行。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裁定不予恢復執行：（一）執行和解協議履行完畢后申請恢復執行的；
（二）執行和解協議約定的履行期限尚未屆至或者履行條件尚未成就的，但符合合同法第一百零八條規定情形的除外；（三）被執行人一方正在按照執行和解協議約定履行義務的；（四）其他不符合恢復執行條件的情形。”本案中，宜賓中院未對紅番公司、宜賓農行、寅吾公司之間的和解協議是否已經履行完畢進行實體審查，所以，該案被最高人民法院發回重審。針對第二個問題，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規定:“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適用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申請執行期間的規定。申請執行期間因達成執行中的和解協議而中斷，其期間自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重新計算。”本案中紅番公司與宜賓農行及寅吾公司之間達成的執行和解協議，確定最后一期履行時間為2011年9月30日，如無其他情況，執行時效應從2011年10月1日重新起算。但是本案出現了被執行人在2011年9月30日之后履行義務的情況，也就是在2012年3月31日，紅番公司及第三人還款給宜賓農行。依據《民法典》第一百九十五條，義務人同意履行義務，訴訟時效中斷，從中斷、有關程序終結時起，訴訟時效重新計算。也就是說，雖然執行和解協議中約定了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但是在該日之后因另外一個時效中斷事由的出現，本案的執行時效起算點也發生了變化，以另一個事由結束的時間另行計算恢復執行時效的起算點。在審理中，四川高院認為，該案執行中申請執行人與被執行人及第三人寅吾公司達成分期履行和解協議，確定最后一期履行時間為2011年9月30日，但紅番公司及第三人最后一次履行還款義務時間為2012年3月31日。因被執行人履行義務申請執行期間發生中斷，應從2012年3月31日起重新計算申請執行期間。申請執行期間屆滿前，宜賓農行與紅番公司因執行和解協議是否履行完畢產生爭議，且經執行法院組織協調未果。宜賓農行主張紅番公司未履行完畢執行和解協議要求其繼續履行的行為，發生申請執行期間時效中斷。故宜賓農行申請恢復執行未超過申請執行時效期間。最高院在是否超過訴訟時效問題上完全認同四川高院的觀點。三、類似案件的司法大數據分析
(案例來源：alpha案例庫；搜索關鍵詞：執行和解、時效、中斷、恢復執行、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案件數量：4334件；檢索時間：2021年8月12日。)
從地域分布來看，涉及執行和解后申請恢復執行時效問題的案件主要集中在江蘇省、安徽省、湖南省，分別占比34.56%、13.27%、12.78%。其中江蘇省的案件量最多，達到1498件。
根據案由分類，執行和解后申請恢復執行時效問題的案例最主要的案由是民事，有3337件，占一半以上，其次是執行，國家賠償。
該類案件主要集中于金融業，制造業，房地產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
從程序分類統計可以看到當前的審理程序分布狀況。一審案件有4件，二審案件有4件，再審案件有1件，執行案件有4325件。
四、類案評析及拓展分析
圍繞前面的案例，我們通過大數據檢索可以看到，達成執行和解協議后，一方當事人不履行和解協議，另一方申請恢復執行的案例比較多。實踐中，對于執行中達成和解協議的，有些法院會裁定中止執行，有些法院會裁定終結本次執行。而且在裁定中多數法官都會寫明一方不履行和解協議時，對方申請恢復執行的時效。但是，法院的裁定標準因時間、因地域、因裁定人不同，也不盡然規范。而且現實中不履行與不完全履行和解協議的案件情況不一，何為和解協議履行期間的最后一日，還需要結合個案判斷。在對典型案例及大數據分析之外，我們結合類似案件做以下拓展思考。（一）如果執行和解協議是雙務合同，一方當事人不履行和解協議或瑕疵履行和解協議，申請恢復執行期間是從被執行人一方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算，還是從整個和解協議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算？
實務中，執行和解協議一般是在當事人雙方為了達成主要利益目標而互相妥協的結果，所以，拋開原執行依據而另行在協議中約定雙方權利義務的不在少數。也就是說，申請執行人為了更好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和解協議中不僅約束被執行人，而且也會約束自己。這種雙務合同中約定了雙方各自履行義務的期限。一旦被執行人不履行自己的義務，申請執行人申請恢復執行的期間從合同約定的最后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算，不論該最后一日是執行和解協議中約定的哪一方的履行期限截止日。典型案例：中交運澤浚航有限公司、青島國際商品交易所有限公司股權轉讓糾紛執行審查類執行裁定【（2017）最高法執監199號】一案。該案例雖然是當事人雙方在執行前達成的和解協議，但是最高人民法院依然適用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的規定。所以，我們將之作為執行和解的案例一并分析。該案具體情況是：青島商品交易所與中交運澤公司因股權轉讓協議發生糾紛，經仲裁裁決后，2012年11月11日又達成了仲裁和解協議。和解協議約定青島商品交易所支付產權轉讓剩余款項的時間為2015年12月30日，中交運澤公司支付仲裁費、鑒定費的時間為協議簽訂五個工作日內。后雙方因履行和解協議發生分歧。2016年3月8日，青島商品交易所向青島中院申請執行仲裁裁決書。青島中院認為，仲裁裁決勝訴方青島商品交易所在時效中斷后重新計算申請執行期間應從仲裁案和解協議約定的中交運澤公司的義務履行期間屆滿后開始重新計算，即從2012年11月19日開始重新計算，青島商品交易所申請執行日期超出了重新計算的申請執行時效期間，裁定終結對仲裁裁決書的本次執行程序。青島商品交易所向山東高院提起復議，山東高院認為，雙方在2015年12月30日前對仲裁和解協議均有履行義務，且雙方對全面履行產權交易合同及仲裁案和解協議有期待，全面考量本案實際，從2015年12月30日重新計算本案執行時效期間更貼近本案實際。所以，該院裁定撤銷青島中院的裁定，繼續執行仲裁裁決書。中交運澤公司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申訴，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民訴法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中所述“自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重新起算”，此處的履行期限并未限定哪方當事人的履行期限。本案和解協議約定的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為2015年12月30日，山東高院以此作為計算申請執行期間的依據，并無不當。（二）執行和解協議中未約定履行期限，該如何計算申請執行時效起算點？
依據《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一條（原《合同法》六十二條），當事人對履行期限約定不明確的，債務人可以隨時履行，債權人也可以隨時請求履行，但是應當給對方必要的準備時間。對于執行中雙方當事人達成的執行和解協議，這條同樣適用。在和解協議中對履行時間約定不明確的，債權人一方可以隨時要求對方履行，以這種方式來確定履行時間。但是，實務中債權人要求債務人履行有時并不確定時間，在適用民訴法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解決申請恢復執行的時效起算點問題上就要結合具體情況分析了。典型案例：高世剛申請執行韓向平、王國忠、高蘭財民間借貸糾紛【（2021）陜08執復23號】一案。申請執行人高世剛于2014年6月25日與被執行人王國忠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約定王國忠及韓向平、高蘭財將一處門面房轉讓（抵債）給高世剛及楊虎強，但未約定履行期限。直至2019年1月20日，因無法達到合同目的，雙方解除了執行和解協議。陜西省榆林市人民法院認為2019年1月20日應視為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執行期間從該日重新計算。故高世剛申請恢復執行并未并未超出民事訴訟法規定的二年的執行期間。（三）對于因當事人雙方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的案件，法院作出終結本次執行裁定后，一方不履行或瑕疵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應適用受執行時效的約束？
申請執行人與被執行人達成執行和解協議后，法院一般會作出中止執行裁定，或者終結本次執行裁定。對于中止執行的案件，當事人一方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法院會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六十八條判定恢復執行是否超出執行時效。對于因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終結本次執行的案件，有些法院會在裁定中明確寫明恢復執行需要遵守執行時效規定，有些法院不會明確執行時效。在實務中，無論法院是否在裁定書中予以明確，一方當事人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另一方當事人申請恢復執行都應受申請執行時效的約束，實務中絕大多數案例都是支持這一觀點的。但是，實踐中的操作卻不盡然如此，有些法院會認為終本案件恢復執行屬于法院依職權的行為，不應該適用執行時效。典型案例：丹陽貝特電子有限公司、洽群機械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裁定【（2018）蘇11執復39號】一案。申請執行人恰群公司與被執行人貝特公司在執行程序中，于2010年9月20日達成和解協議，其中約定貝特公司于2014年10月底前還清余款。因協議未履行，恰群公司于2017年4月24日向鎮江市中級法院申請恢復執行。鎮江市中級法院裁定恢復執行后，將本案交由丹陽市法院執行，丹陽市法院立案受理，貝特公司提出異議。丹陽法院認為本案是在終結本次執行程序后申請恢復執行，不受申請執行時效期間的限制。貝特公司向鎮江市中級法院申請復議，該院以同樣的理由認為“恰群公司在貝特公司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情況下，可以隨時申請法院恢復對原生效法律文書的強制執行而不受兩年申請執行期間的限制”，駁回了貝特公司的復議申請。五、法律依據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
第四百六十八條
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適用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申請執行期間的規定。申請執行期間因達成執行中的和解協議而中斷，其期間自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限的最后一日起重新計算。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和解若干問題的規定》
第八條 執行和解協議履行完畢的，人民法院作執行結案處理。
第九條 被執行人一方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申請執行人可以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也可以就履行執行和解協議向執行法院提起訴訟。
第十條 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適用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申請執行期間的規定。
當事人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申請恢復執行期間自執行和解協議約定履行期間的最后一日起計算。
第十一條 申請執行人以被執行人一方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為由申請恢復執行，人民法院經審查，理由成立的，裁定恢復執行；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裁定不予恢復執行：
（一）執行和解協議履行完畢后申請恢復執行的；
第十三條 恢復執行后，對申請執行人就履行執行和解協議提起的訴訟，人民法院不予受理。
《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九條
申請執行的期間為二年。申請執行時效的中止、中斷，適用法律有關訴訟時效中止、中斷的規定。
前款規定的期間，從法律文書規定履行期間的最后一日起計算；法律文書規定分期履行的，從規定的每次履行期間的最后一日起計算；法律文書未規定履行期間的，從法律文書生效之日起計算。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發布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信息的若干規定》
第一條
被執行人未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將其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依法對其進行信用懲戒：
（一）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義務的；
（二）以偽造證據、暴力、威脅等方法妨礙、抗拒執行的；
（三）以虛假訴訟、虛假仲裁或者以隱匿、轉移財產等方法規避執行的；
（四）違反財產報告制度的；
（五）違反限制消費令的；
（六）無正當理由拒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