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退
1983年出生,浙江溫州人,有詩見《詩刊》、《揚子江詩刊》、《青年文學》、《星星》、《詩潮》、《江南詩》等刊,出版詩集《春天符》,入選2019年浙江省“新荷十家”,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
余退詩歌三十一首
行刑地
玩槍斃游戲:膽大者下跪
以紅領巾蒙蔽雙眼。作為模擬罪犯
他們主動請求槍決,再一次
我只當過一回犯人,因為過于緊張
筆挺挺站立,透過布隙,我始終擔心
對面行刑隊似笑非笑的詭異面孔
怕誰真動了殺心,掏出陰影里的一桿
黑槍。我們偶爾還能在草叢間揀到
冰涼的合金彈殼。沉浸在死亡的痙攣中
我們中最有戲劇天賦的孩子王
倒地時,有幾次的演繹過于逼真
把好奇的膽小鬼們給嚇壞了
像彈眼被彈眼吸進去,我們使勁搖他
檢查他的槍口,又怕搖得太過劇烈
讓行刑地里的鬼魂們跟著醒過來
埋啞彈
替挖出來的啞彈清理泥身
緩緩擦拭,搓掉銹,打磨嶄新
念一段土著才能聽懂的禱詞
像移墓者鄭重地撿起亂葬之骨
將荒冷的白骨捂熱,用屏紙包好
裝入新的靈甕內,再埋下去
像以輕吟之聲安撫鬧動的嬰兒
帶著愛憐,哭聲再次入眠于襁褓
試著填平一萬個悲傷的瘡孔
讓我們試著成為一名入殮師
保持緊張、肅穆,為遷葬的人
拉起象征性的禁地,立一塊
打叉的碑牌于蒼翠之上:
請無法安息的金屬墓地安息
墓頂弈棋
兩位小孩坐在墓頂對弈。墓中人
被靜寂的廝殺驚擾,他聽一位孩子說:
觀棋的鬼魂靠近誰,誰就會贏
他笑了:贏了又如何?這消極的想法
阻止不了強烈的明媚。當累了
殘局里的兵卒,在鍍金的墓頂劃拳
兩位孩子在忙著揮舞
斷樹枝,刺殺夕陽——
所有的荒涼收留我們
在那里,荊棘花也在傳授如何從
葬魂地取暖——
這是后來很難上到的美育課
半 神
人類學博士李想在舉例閩南神話
說我們是海神的后代
讓我們看他后背消失的鰭
在碼頭,做企業的周強用一處地攤
把他撂倒,說他真會放香屁——
幾杯啤酒入肚,滿耳朵聽到的都是
方言打翻的小名:
大頭,司令,鯊魚,瘸腿的……
回憶里,每一位醉者都還是
年幼的半神,手持大型號的法器
醉意中,我還是無法掙脫
謹慎,當看到遠處踩水的孩子
跳進夜晚的海水里,而不帶泳圈
——為這一群群法力微弱的
半神們擔驚受怕
迷 船
燥熱引發我體內造船的沖動
因為缺材料,我不得不動用所能
收集到的殘物:古船木茶幾、仿古船模
銹錨……在家譜內我翻出了一具
被遺忘的布帆。這恐怕就是我這位
漁三代的天命:拼接一艘迷船
為了完成,我不再忠實原型。我用
鋼筋焊接龍骨,將我的手稿打成紙漿
刷船體。借一套北斗導航系統
保持和醒后世界的聯系,以防走失在
夢境深處。我邀請外公查驗
看呆了,這位老船工說這就是那次
向媽祖祈福后,他從船眼睛里
偷窺到的幻舟,過于駁雜
甲板上站著年老的他和孩子們
他心通
蓬頭老者,勸我不要妄求
他心通,說這是門極度危險的技藝
觸摸現世心靈的人,要小心
癲狂。平靜的水面下藏著緊急的
渦漩。會上癮,像晏坐海底冥想的
潛水者。像一遍遍掀開幕布
看見夜晚的舞臺無記的道具樹
當他取出問診者掛進衣柜里的戲服
他說小丑裝、蓬蓬裙、匕首
獸皮面具,這些設定都不能代表
誰。最怕打開空空如也的柜子
他曾不知所措。不知是怎樣的天坑
才塌陷出如此的異獸。他寧愿
看見喪子者、同性戀、貪污犯
裂痕下需要安撫或懺悔的心
矛盾而不竭的求生欲
而非一種類似于絕望的黑洞
損壞的門
風濕癥的腿,預知著梅雨季的到來
它如此敏感,像某個晴天
點燃的烽火臺,發覺了遠處的敵意
裂縫里的魔法被釋放。而神婆
搖動著腿、身體,石頭房在發生地震
我知道,她們通常只是些神經虛弱的人
平時,你會在寺廟里遇到她們
背著香袋。脫口而出親人才懂的暗號
只要生者請求,她們就盜取亡者的信箋
把軀殼借給魂魄們,像一扇
損壞的門。消失的身體陸續通過它
那久違的語調,一些小動作
像春天里顫抖的種子,你不知道
被黑暗裹挾的哪幾顆,正在推開覆土
搜 身
通過虛空中設立的窄門,站在小高臺上
那替我搜身的人用金屬探測器
照見我的隱秘。檢測到皮帶扣的時候
總會發出“滴滴滴”提防的噪音
手貼著身體兩側下滑,我極度配合地
伸展雙臂,像等待逃離命令的飛機
檢查口罩內側,讓我誤以為她是一位
牙科醫生。而旅客們的背包,正通過
黑漆漆的安檢山洞,坐在屏幕前的安檢員
可透視內褲、雨傘,或許可見一盒
避孕套的骨骼。沒有絲毫被侵犯的感覺
我如此鎮定。深夜到無人的車站小解
我還是要主動在那個小高臺上站一會兒
等待無形的手為我再搜一次身
幫我查驗或許我不自知的危險性
夜幕適合凝望,我背對著街道站立
凝望內部的空蕩,偶有棲身的人蜷縮一角
海上烏托邦
應該存在一個原型:出于純粹的好奇
并非來源于對抗、征服、復仇
作為幸存者之后,他駕駛著快艇出海
帶上了前世逐漸風干的悲劇記憶
握著船舵。此刻,潑濺的海水將
船一側的玻璃打濕。他喜歡海鷗們
跟隨著船飛翔,它們只是乘機打撈
被海浪翻滾的魚。船只移動著
似乎什么停止了,像扎入海水的帳篷
推送給他遠方的群島,這里有脫離
陸地才能洶涌的常識。古老而又
年輕的寧靜,讓他停泊在正午里
那是迷醉的時刻,讓他頓時忘掉了
茫茫的危險性。獨自駕船,有次
他跳入外海中洗浴,為了降險
他挎脖綁了一個跟屁蟲浮板
爬上甲板,讓黝黑的太陽曬干身體
這位被遺忘的波塞冬的私生子
總是有這樣的時刻,海難里的船骸
護送他回到近海,還有那些他從未
謀面的親人們成為了海豚,包圍著他
迷霧的辨認
轉身走進這片迷霧,我將獲得
迷霧所贈予的禮物,它不同于黑夜的
沉寂:看不見的輕響明亮著
我慢慢靠近,潛泳中的花朵凝結著
露珠,到處是一碰即碎的晶瑩
松樹下歇憩,按摩小腿,像隱身了
倚靠著迷途中特具的安全感
它本身就讓我費解,水汽與顆粒物
制造出的混沌。當我在蓮花峰上
攀行,有黃鸝在潮濕中跳躍
近在眼前,像不屬于這個塵世
它缺少機會恐懼人。我們都是
迷霧的孩子,弄不清楚白蒙蒙的前方
是否連接著斷崖,還是有人在
某個拐角處預備擁抱。圍困于此
我擦拭迷霧中樹立的一面觀身鏡
讀懂了白色幻境里被鎖住的臉
當迷霧退去,我能否看得更加清晰?
海濱公園
海鷗頂著海風斜飛。曬海帶的
養民弓著背,鋪開的海帶
在水泥地上干燥,變薄,縮成
一頁頁半透明的經書。公園是
曬鹽場的舊址,我的鞋總能踩出
粗鹽的咝咝聲。蔥綠的草坪
多像圣化的海面,養民的小孫女
在上面玩耍,追逐成串的泡泡
她不能理解堤壩一側的新灘涂
所保留的灰色,退潮時坑坑洼洼
一群白鷺站在入海口,低頭
注視著水底。連接大海的公園
水系交融著生活廢水、雨水
和海水。有人在公園里垂釣
總是有漫游的魚群沖撞到這里
繞過密密匝匝的尼龍漁網
就無法再出去,一直游動在
這圈微咸的水系里,用鰓呼吸
零 售
拆解不能拆解的。在水族館外的
小攤上,我見到了零售的大海:
一只微型水母,在玻璃罐內
浮動,觸須像透明的手抓取著
夢中的潮汐。只要15元
——如果我夢悸,我可以求到
護身符,將分裝的道觀鎮在
枕頭底下。遇阻的是在義烏
小商品市場,批發區的商販們
拒絕我問價。這些在破碎中生發
起來的人,肯定一眼洞穿了
我這類閑民天生破碎的本質
低劣的脆弱性,無法真正帶來
什么,只會讓破碎之境
更加破碎。我在那片區域繞了
很久,像在等待最終崩塌的
一刻,又像是在偷取力量
斷裂的預警
重燃古烽火臺,在遺址上焚燒
灰燼。用打火機點著收集到的
枯葉,為了讓狼煙猛烈些
我投進了一張海防圖,畫滿了
農耕國的焦慮。另一座島尖上的
守衛,肯定看清了隔空的緊急
這里一直是海盜和亡將的
法外之地。我溫和的面目下
掩蓋著暴躁的血統
海風獵獵,我不斷地投入枯葉
期待失真的孤焰,能再次
映照出野蠻。沒有回應
我這代已變得馴良,仿佛真能
遠離危難。只有內心古老的
不安依舊惕厲,等待良久的人
將海平線上躍然的朝陽
視若彤紅的警報燈
人群的撕裂
人群的撕裂以撕裂人群
我祈求恐懼所生發出的蠻力
能夠抵御恐懼。這不像白
撕出紅黃藍諸色。它很像黑
所掙脫出的黑,迫以黑
彌合自身。落入其中的人
知道白天的艱難,如此分明
我選擇坐在塔影里
除了光,影子也
照耀我。讓我能夠誠懇地
擁抱荒謬:一棵樹被劈兩半后
各自都活著
迷惘而堅定
被拋的微粒盲目浮動著
兒時我跟著表哥沿街撿破爛
用收集的銅絲到收購站
換取零錢。有次生氣,我策劃
離家出走,以撿破爛為生
未知和無懼曾充盈著我
也曾帶領年輕的父親出門
皮箱里塞著家中幾乎所有的
積蓄。我一直想追回皮箱
被盜前他睡在小旅館的憧憬
艱難走向精神之地的
諸多岔路,朝著臨時性的
目的地,我的迷惘從未如此
清晰。我開始能欣賞車輛
奔騰的噪音,夜晚工地不眠的
敲擊聲。一身啤酒味
我緩步穿行于霧海,像又走在
通往收購站的路上,廢物的
重量壓倉在身上而輕盈
提線木偶
他保持著微笑,懸掛在壁上
仿佛是睡著了的果實
等待著熟透
掙開藤的羈絆,他肯定將會
墮落,像跨上摩托的青年
而事實是,靈魂來源于
背后的藝人,那老者忙碌著
與每一根絲線跳舞
皺紋的手鉆進瘦瘦的木頭臂
他倆一起唱著,用同一副唱腔
在幕布前向著對方跳水
當表演結束,重新松弛下來
他倆都感覺頓時老了
黑色樂器盒
硬質的黑色盒子,像沉睡中的
音樂廳。金色大門推開,里面的射燈
閃耀。沙灘上,民謠歌手小飛
撥動著他的吉他,粗糲的嗓音堆砌著
滾落的沙堡。沙子飛起,摩擦著
我的脖子,晚風中有鹽粒正在凝結
夜宵時,形狀不一的黑色樂器盒
擱在包廂的角落。光頭夏哥
說他從不飲酒,更喜歡飯前的棗茶
老段扎著辮子說夜場結束,打的回家
他會請求關掉車廂內播放的搖滾
回程客船的馬達聲里,樂手們
深陷套著藍色布罩的軟椅中
隨波浮沉。樂器盒占據了幾個客位
搖晃著,高出眾腦,像暈船的人
鎖著底艙內幾箱幽暗的獨奏
食肉羊
王屠夫請我去參觀他的養殖場
兩只圈養的肥羊正在猛斗
另一只咀嚼著的羊用惡狠狠的
眼神看我。我一見就知道那是
吃過生肉的眼神。我不得不瞪眼
嚇退它。在農村見到狂吠的中華犬
我蹲下來怒目,它們總是會怯弱
當我問及羊吃肉的問題,王屠夫
像是撞見了執法者那樣警惕
小聲說這是他的商業秘密
這瘦不拉幾的養殖戶總是吃不胖
他說其實沒啥大驚小怪的
他不過是揭開了它們天性的隱蔽
部分,而非改造。溫順的山羊
生吞雞仔,當饑餓讓它識別
出稚嫩之美。我了解他詭辯之詞
背后的現實邏輯。荒蠻的生之欲
帶著他們吞噬并延續。面對他
我才肆無忌憚地承認我八分之一
血統的外太祖父是一位
惡霸。這么說讓我感到放松
像接受了一次醫治。痛苦的療法
幫一頭頭關押的羊變得健碩
在稀薄的空氣里
在稀薄的空氣里,每跨一步
都將掉入腳印踏出淺淺的
骨坑。在稀薄的空氣里
飲水,寒氣從裂開的縫隙進入
每一口都像噎住一座冰峰
當我終于變得遲鈍
試著在氧氣面罩里轉山
像是突然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當我們長途趟著雪
如此沉默地,沿著遺跡行進:
破鞋、經幡、斷杖
都披著雪。輪到我們成為
賦予者,輪到我們行
注目禮——為幸存的空曠
為茫茫雪脊上稀少的行者;
除了在殘缺中,無人能領受
這幾乎失重的純白色榮耀
斷弦琴
第一根弦:為我出生啼哭的第一聲茉莉而斷
第二根弦:為看懂母親淚腺咽回的幾粒粗鹽而斷
第三根弦:為讀到埋灰的經文里人可以不死而斷
第四根弦:為凜冬的寂靜劃動著我的銀槳而斷
第五根弦:為女兒用蠟筆涂下黑色的太陽而斷
第六根弦:不可再斷,像留下的如縷的一條生路
一根根綁緊琴弦,我依舊是用火調音的吉他手
水中神像
無人知曉,這尊旱神如何滯留在
寂靜的湖底。穿上流動的腳蹼
陷溺的身體在淤泥里又誕生
一次。她了解每股不息的暗流里
受孕的蝦卵透明的跳動
掬水洗臉的人看見她,夢見
波紋里的啟示:請遺忘之物相互照見
請干枯的眼淚到深淵里汲取無垠
撿懸崖
臨淵之人俯身,寂寥答允他
仿佛他孤單的手遞出,就能撿起
澗底的沉石。他感到羞愧
當聽罷松濤的祭風歌。在信號絕跡的
盡頭,纏繞的云氣勸導他傾盆
一場暴雨。空懸萬物之上
站著讓他如此疲憊。在崖尖抱膝
卷軀猶如蛋殼內拭眼的鷹
焊 接
焊接銀針,焊接那最微小的傷口
焊接一滴乳汁,他知道母親完成過的
他也能完成。焊接破碎的心臟
他知道這過程所經歷的灼傷
焊接一張身份證,用不可替換的記憶
讓他重新存在。又有什么可以
再失去?焊接一條隧道,在黑暗里握手
換 乘
上山的路逐漸狹窄
陡峭要求你從空客中下來
換乘大巴,從大巴上下來
換乘出租車,從司機的揮手中下來
換乘蛇皮,換乘那不斷蛻化的肉身
你看到白天的螢火蟲
吸附在草葉上,它沒有飛舞
沒有發出既明又暗的光
更多的復眼躲在草葉后看著你
換乘從不離去的黑夜
紙 條
在掰下樹皮、摘下蘑菇時
他總是想起一些小紙條
那些童年的秘密
塞在一些物體的背后
忘了被取出。仿佛伐木后剩下的
樹根,在地下的黑窖里
繼續生長,幾近停止
但依舊在生長著。一位根雕師傅
和我說過他緩慢的秘密:
初一十五要祭拜樹神
那些儀式,祝辭
就這樣斷斷續續流傳下來
像從一只只手上
遞過來的幾乎爛掉的小紙條
新田園詩
還能感知到腳底被埋葬的海浪
地面下,有一座魚蟹的故宮
小時候媽媽總叫我們躲開海水
現在,蘆葦幾乎將這里占領
一聲蛙鳴,孤寂的田園之音
還是修補了片刻寧靜
夕陽為一枚殘貝涂上了清漆
地下的水族,在蛙的體內醒來了
我幾乎以為自己就是一名招魂師
遠處,重卡在緩緩掀起煙塵
在朦朧中林立的高樓叢中
那些戀家的小水族
在黑暗中找到另外的通道
借蚊子和蟑螂的身體復生
土里溯洄的生靈們,連接著我
我聽到他們暗啞的尖叫
一次又一次,一名盜墓者
折回這片填充出的荒蕪上
錄音師
為一只空瓶子錄音
為舊漁船,為奶嘴,為廢棄的車間
他給我聽那些空茫的聲音
當音響放到最大,我徹底地
安靜了下來,跟隨他潛入海底
座頭鯨將我們吞沒
洋流里,我們撿到了丟失的鼓槌
聽完鸚鵡螺化石的錄音
在漆黑的海底隧道里,我請求
為我的沉默錄一段聲音
我知道,這是胎動之響
當我站在時代廣場
在耳塞里,我可以把錄音調大
洗盲眼
擦洗不被帶走的舊家具
你猜想他非常愛干凈。只要使勁
盲眼依舊會轉動,濺淚
如果用溫水輕輕地洗,它會感到舒服
當它睜開,心依舊會明了
世間的光照進了它的黑房間
感謝那位盲人,他停下手中的活
耐心講述護眼的秘訣,配著手勢
就算沒用,交談時他始終
看著我,像本來就會的那樣
臨走時,我閉著眼睛
擁抱了他
此 岸
聽一名口吃康復者
講述他的秘史。他是偶然掌握了
語言奧秘的人,纏斗在一起
緩緩吐出萬物的假名,以裂片
叫喊裂片。像出生在漏船上
靠破碎出航。他說當他破了膽
意識到所賜的艱難,才慢慢康復
不再以手為槳。用鍍金邊的陶瓷杯
接熱咖啡,他也遞給我一杯
暖意,請我品嘗加糖后的苦味:
我也學過口吃,被父親及時制止
對我嚴肅恐嚇道:不行!
你以后會永遠結巴的。這是則
復合式的箴言。這肯定是我不善
表達而表達的原因。如此糾結
如此掙扎。注定要完美地
呈現缺陷,以永獲不得的逃離
永 動
永不靜止的海水裝著馬達
我經常能在碼頭找到報廢的
柴油發動機匍匐于旱地
當小學階段讀到
永動的概念,在草圖里
我設計了發電機和馬達相互
補能的裝置,那純粹是
思維上的反叛。藍色的反叛
從未停息過,就算是
初中階段滑倒在浴室內
我失憶的一分鐘,概念里的
永動機也未損壞,依舊全速
航行于外海。我獨自醒來了
某次坐在孤島上看篝火
柴與火相互引燃,那一刻
我毫不懷疑永動的真正概念
就在瞬間耀眼的火焰里
微光之牢
撲向微不足道的光,夜晚的
魚群撲向釣線上的螢火
它們吞噬銀鉤。這里有不可抵擋的
牢獄。橋上的人群吹著海風
手機的光亮著,多像倒塌的星空
鎖在小小的掌心里。更深的夜里
失眠者,那些占星術士們
尋獲夢境投射的光斑,像飛蟲
不知疲倦地扇翅,擊穿了鏡子
楊鍵對話余退
楊鍵簡介
一九六七年生于中國安徽馬鞍山。曾先后獲得首屆劉麗安詩歌獎、柔剛詩歌獎、宇龍詩歌獎、全國十大新銳詩人獎、第六屆華語傳媒詩人獎、駱一禾詩歌獎、袁可嘉詩歌獎。是詩集 《暮晚》《古橋頭》《慚愧》《哭廟》的作者。楊鍵被為數不多的評論家認為是中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最重要的詩人。
楊鍵個人畫展:2011年 《楊鍵的水墨》 (南京藝事后素美術館),2013年 《道之容顏》(北京今日美術館),2014年《冷山水》(深圳關山月美術館),2015年《寒山》(常熟虞山當代美術館)。近年來楊鍵參與的重要畫展:上海新水墨藝術大展、虛薄之境——對畫:山水與風景、峨眉當代藝術論壇“黑白進化論”展、第二屆南京國際美展水墨主題展、大運河國際詩歌節暨當代詩人書畫展、蔑視與嘆息、新人文畫五人展、仰而思之——島子申偉光楊鍵三人展、靈性的回歸——中國當代詩人繪畫巡回展、自由的尺度——中國當代水墨走向歐洲、深圳 、塵盡光生、生生——洪凌楊鍵藝術聯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