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在他的《美學》里闡述詩與造型藝術時明確指出“詩的想象,作為詩創作的活動,不同于造型藝術的想象。造型藝術要按照事物的實在外表形狀,把事物本身展現在我們的眼前;詩卻只使人體會到對事物的內心的觀照和觀感,盡管它對實在外表形式也須加以藝術的處理。從詩創作這種一般方式來看,在詩中起主導作用的這種精神活動的主體性,即使在進行生動鮮明的描繪中也是如此,這種造型藝術的表現方式正相反的。”黑格爾過分的強調了“詩卻只使人體會到對事物的內心的觀照和觀感”,把詩與造型藝術的特點離析的恰如其分。在現實生活中,詩在文壇上與小說、散文鼎立的局面,詩歌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通過互聯網等一些自媒體逐漸滲透到各個領域,浸染著每一位愛好者。就像我們的鄉下人,走進城市,“創作”了數不勝數、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卻無法走進這些高樓大廈里去。這種造型藝術,非但沒有解決一些實際矛盾,反而帶來更多的苦痛。相反,詩或多或少的彌補了一些人的精神空虛。但是,讓人們真正從藝術角度,從詩的美學內涵和直觀上接受,還要需要進一步完美自媒體的自娛自樂。因此,詩還要好好地把握住方向,把握住風格,把握住美與質樸的導向。詩的瑰麗與芳香離不開泥土,更離不開生活,也離不開鄉愁。日前,在我讀到回族青年詩人馬文秀的詩集《雪域回聲》里,再一次感受到了詩人在泥土里,在鄉愁里追求陽光,追求本真,追求理性的淳樸情趣。芳香,來自于麥地場上的鄉愁,讓我跟隨著這位女詩人的腳步,實實在在地走進了雪域高原。
一、 鄉愁,在路上
馬文秀的詩集第一輯選錄了29首詩歌。這29首詩,詩人集中筆墨,傾吐了對雪域高原,黃土高坡的鄉愁情感。詩人在鄉愁的問題上,不回避矛盾,敢于直面現實,用清新亮麗的語句,或濃或淡,或遠或近,或上或下,層次清晰的勾畫出了鄉愁在路上的雪域高原。鄉愁在路上的雪域高原,以其獨特的地域性,民族性的風俗理念,吶喊、謳歌。《北方以北》我是什么?詩人說“雪線以下,我不再是牧歌的孩童。”詩人在這一首詩里以特寫的手法勾勒出一個“習慣,蹲坐于院墻外,沉思舍不去黃昏的村夫”,這位村夫,又在尋找“喧荒者的春天。”當春天來臨時,畫面峰回路轉,讓哺乳萬物的春天,也給足了這位村夫豐富的營養,使他像一頭耕牛一樣,盛氣凌人。薄冰初融,萬象更新,人群、樹木、河流乃至眼睛都有了色彩,詩人的鄉愁快活起來。
鄉愁,在路上。詩人在選材的角度上占有了強烈的地域性,把雪域高原雪的圣潔,高的偉岸,以現實生活的每一個得體的意象,淋漓盡致的充分發揮。《一匹馬死了》寫出了一個農家巨大、沉重的傷痛。馬,作為農牧民賴以生存的主體,生產力,死去,應該像一個家庭中失去一個活蹦亂跳的一員那么重要。一匹耕馬和主人朝夕相處的幾十年感情,可以達到相依為命的程度。因此,我或者馬的主人只能在“側半個身子行走,在竭蹶中站穩,”只能“面壁而泣”。這讓我一下子回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在農場時家里突然死了一匹強壯役馬的那個悲傷的場面。馬文秀抒寫鄉愁方面的詩具有極強的畫面感、音樂感、互動感。究其深層次的原因,一是詩人能夠真實的記錄了雪域高原的存在感。這一點,《茶馬古道》便是最好的佐證。二是詩人在回眸鄉愁這一段的情感中,理性思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離溯》是第一輯《在路上》最有代表性的一首。“靜默,一段穆斯林的故事/歡樂也是悲劇///食指縫隙里透過秘密/光線也是無法隱瞞///紅蓋頭的姑娘追尋歸宿/如斷線的血滴,贅連著家族/幸福抹去年代與興亡///生活,抑或是另一種抉擇/靜坐與觀望/自由被束之高閣/婚姻與信仰///追尋,一種沒有自由的情感/預示著悲劇前的悲劇/離溯,霧里漂白///”這一首五節的十四行詩,應該定性為“馬氏十四行”。這一首馬氏十四行真切地記錄了一段回族姑娘出嫁的故事。詩人應該是這一個姑娘婚嫁的見證人之一。畫面把紅蓋頭下面隱藏著更深層次的含義,也就是“婚姻、信仰和自由”被時代和民俗抹去的疼痛,吶喊出來,滴滴見血的追求原來“歡樂亦是悲劇”!詩人用生活中不可逆轉的陰差陽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揭示了追尋的殘酷性,即“追尋歸宿,如斷線的血滴,贅連著家族,幸福顯然抹去了年代與興亡。這就是悲劇前的悲劇,這就是詩人留給讀者的理性思維空間。三是詩人在雪域回聲里要表達的是關于這一塊土地的興衰與幸福。詩人在《荒蕪的夢境》里說荒蕪南風過境后“孤獨無處可走。一片汪洋”“相同的胡同,不一樣的日子。”“柴米油鹽的伏筆,揭開了愛情與信仰”“手執《古蘭經》,垂暮之年省去了孤寂與恐慌”“一扇窗,一道門,一條巷/跋涉幾輩的命脈傳承與此,自此,親密無間/在兩顆門牙里給孫子們講著故事”等等描寫與刻畫,都是在進一步表達鄉愁的凝聚力,親和力。都是在突出地域、民俗和一個民族,一個村落,一個家族的生生不息、恩恩怨怨的包容性。于是,詩人手執念《古蘭經》,愿“我”和那些孩子們回歸故里,“夢里,笑成一朵梨花”。
鄉愁,在路上。在雪域高原的茶馬古道上,在南風過境油菜花開的青藏高原上。
二、 一匹馬的高原,屬于我的麥地場
《一匹馬的高原》是怎樣的一片高原?詩人為什么把這一片高原圈定在一匹馬的身上?雪域高原是怎樣的一匹馬?讀完《雪域回聲》的第三輯12首詩,你就會徹悟了馬文秀詩歌所要表達的目的。詩人在《馬背上的騎手》是這樣豪邁的:“/澄澈蔚藍下策馬奔騰/那是康巴漢子的故土——玉樹/奔馳嘶鳴的駿馬/迷惑云朵的白羊群/依附于青藏高原馬背騎手的腹地//在潔白哈達飄逸的那一瞬/一碗青稞酒飲醉遠方客人/歡聚在“噠噠”馬蹄飛揚的草原上//歡騰的鍋莊迎來馬背騎手的英姿/飛騰的馬鞭揮灑著力量/在人潮涌動的海洋里燃燒青春的激情/奔馳嘶鳴的馬聲帶來吉祥如意//耀眼的雪光擱置在浮動的霧濤上/風沙襲來的荒寂,似火驕陽鍛鑄的浮雕/連綴著一片清涼生活/聽,羊群咀嚼的聲音//高原騎手在草原與藍天間神圣屹立/晌午的陽光鑿穿七月的沙塵/寒夜的篝火是荒原的曙光/玉樹高原卓瑪在吉祥如意中播撒芬芳/青稞挺拔的希冀/是馬背騎手丟不了的鄉土情懷/在雪線分化了的祁連山腳下/我幻化成風送來祝福///。這一首詩,詩人圍繞著“駿馬”、“白羊群”、“青藏高原”、“篝火”“騎手”、和“卓瑪”等極具代表性的意向詞組,嫻熟的組合了一個雪域高原遼闊的地域風情畫。在這一個大背景下,我們情不自禁地進入到了那一場歡迎的盛大晚會的熱烈場面。此時此景,我們無時無刻不被這“潔白的哈達飄逸的一瞬,一碗青稞酒一飲而盡,歡騰的鍋莊舞”感染著。詩人從大處著眼,背景是藍天白云下的綠色草原,遠方是耀眼的雪光擱置在浮動的霧濤之上;近處,用羊群咀嚼的聲音、寒夜的篝火,“噠噠”奔馳的駿馬嘶鳴等動感、聲音分明的細微描寫落筆,完美無瑕地再現了一匹馬的高原。其實,詩人筆下的祁連山脈,山脈下的大草原,壯觀的熱烈場面,“我”才是那一個騎手,那一個主宰雪域高原的主人。
哲學家黑格爾在他的《美學》里說“在自然界,理念獲得它的最初的直接的客觀存在。”筆者認為,這一個存在在馬文秀的《馬背上的騎手》里具有鮮明、鮮活、鮮亮的直接的地域性。這就是詩人筆下雪域高原、祁連山下那一個蒼涼遼闊的地域美。但是,詩人要表現的內涵不在于場面的盛大,也不在于青稞酒的清醇、甘冽,而是要突出這一個地域那一個馬背上的騎手在“晌午的陽光鑿穿七月的沙塵,送來祝福。”
馬文秀的詩清純、清秀,以質樸和刻畫見長,她在《麥地場》里用一個鄉村孩子草堆上的夢作鄉愁的情結:“我在遼遠的麥草堆里做過夢/那些風兒掛著怎樣的微笑//以怎樣的姿態掠過/在揚塵中我來不及觸摸/在田埂上我玩耍了一個童年/那些奶白色的羊群/深深淺淺地占據了我的空余/青的草、細的雨,還有零零散散的人群//鋪開了在莊稼地里的/凌亂或是整齊/挨著一排排喜悅擠開了夏天//在蟈蟈聲中開始匆忙/青稞飽滿穗粒漫過膝蓋時/母親的皺紋微微綻開了/那些兒時關于田間嬉鬧的秘密/悄悄地沾著甜蜜跳動著/夜晚的篝火,火里藏著的土豆、玉米……//堆積著對土地的滿滿垂憐”///童年的麥場地,有深一腳淺一腳捉蟈蟈的場面,有火堆里藏著的土豆和正在文火熏烤著的玉米穗兒,有大背景下,母親微微綻開的皺紋,”我就是以這樣的姿態“掠過”和“觸摸”。因為是我的麥地場,就等同于一個人的一匹馬的高原。并不復雜的盛大場面,“咔咔”幾筆就把鄉愁的主題上升到了地域的人文高度。馬文秀之所以是馬文秀,她的詩具有得天獨厚的雪域高原藍天白云和雪光那么鮮亮和清醇,也具備了鄉愁里所有意象在提取素材時的原生態。原汁原味的再現生活,用詩的語言抒發感情,再現鄉愁,應該是這位女詩人最好的雕刻手段。
其實任何一個大家都需要樸實無華的文風。用清朝學者王國維的“上焉者,意與境渾;其次,或以境勝;或以意勝。”“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來看馬文秀的詩集《雪域回聲》的詩風、底氣,藝術美感,創作手段,應該是最好的評判標準吧。
三、 鄉愁,為了忘卻的紀念
象征,是一種符號。鄉愁所要回味的象征具備了一種不可替代的符號理念。這一種理念帶著強烈的地域性色彩,并不是一縷炊煙,一座老房子,一條不變的河流抽象的意淫出無病呻吟的鄉愁。抒發鄉愁,無論是白居易、杜甫;魯迅、梁實秋、余光中,還是鮑爾吉·原野,他們的鄉愁,就是為了忘卻的紀念。近些年來,自媒體的泛濫成災,加大了鄉愁詩歌、散文的推特量,擴大了鄉愁的輻射面。但是,真正的鄉愁方面的好散文、好詩還是難以發現。這一方面,我們不能說馬文秀的鄉愁詩歌具備了那些訴求高大上的讀者的口味,至少馬文秀的詩歌用地域性的鄉愁,再撒上一把鹽,或者濃墨重彩,或者“細若蚊足,勾畫了了”的彌補了最最需要的一筆。鄉愁應該是村里老火炕上的一碗酒,也許是一兩把糌粑,或許是青草地上的野格桑,甚至思念至極的我心中的卓瑪。
詩人馬文秀的《土地下》用一組泛黃的鏡頭推出了老家的鄉愁:“延展,秋水田壟里的余溫/摻雜一些葉子與麥穗/黑的土,包裹過那些不知名的食物/無法細數//老黃牛犁不過驢,土地依舊破散/我捧起一抔黃土/不再青澀//沒了大樹,去看落葉/土地下,至少可以安葬死者”///這一首看似平淡無奇,實際上綿里藏針的藝術處理,自然而然地把鄉愁規劃到祁連山頂“老黃牛犁不過驢,土地依舊破散”就是詩人要聲嘶力竭的答案的吶喊。
《為了忘卻的紀念》是一首敘事詩。“寒冬,拭去了你的汗滴/大地給予你慈戀/留下的,只是呻吟后的殘軀/無聲無息/你倔強地昂著頭顱,說是要去和太陽握手//荒僻的村落很生疏/半掩的門等待沉重的腳步/老頭、女人等紅了眸子。羊圈也異常躁動/夢里說,男人要回來/村頭又有幾道墻了,老人念叨著歸來的男人//村子等待著被男子翻新/一年又一年,老了 黃了 死了/終究沒見歸人/女人說,你死在槍子兒下/兒子堅決否認/當和平囚禁著歸鄉的心/只能,以忘卻紀念離人”///畫面傷感、痛感強烈,半掩的門等待沉重的腳步,老人、女人等紅了眸子;村子等著外出打工的男人回來翻新,可是“一年又一年,老了 黃了 死了/終究沒見歸人”最終,“當和平囚禁著歸鄉的心/只能,以忘卻紀念離人。”一個忘卻,荒草凄凄,藍天低垂。至此,詩的痛感畫面戛然而止,就像一位村口的老人、小媳婦,一狠心,抹去了眼角的淚!如果說,鄉愁是為了忘卻的紀念,那么,馬文秀的鄉愁,用一根銀針準確的找到了麻木的穴位。通則不痛 痛則不通,這就是直面鄉愁的道理!
馬文秀的《雪域回聲》是一本質樸清醇,清新亮麗,思索空間尺度把握較好的地域性鄉愁詩歌集成。無論是在意境的構思上,素材取舍的精度上,都具備了一個雪域高原詩人的靈性。
馬文秀的詩歌可能會有人去指責直白,沒有朦朧感,說她,不前衛,不具備先鋒性詩人的“渾濁度”,沒有分行式散文的時髦感。但是,我要說的是疑義相與析,馬文秀就是一個手執《古蘭經》的馬文秀,她會在今后漫長漫長的生活長河中,寫好那帶著鍋莊舞,青稞酒的鄉愁詩。
(2018年8月25日星期六于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