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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從自戀到畸鏡之戀
拉康:從自戀到畸鏡之戀
      Lacan: From Narcissism to Love of Abnormal Mirror
                                張一兵
Zhang Yibing

內容提要:本文討論了拉康早期思想中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鏡像理論的哲學意義。作者首先分析了拉康這一理論邏輯的深層語境,即黑格爾主奴辯證法基礎之上的形象-意象-想象為基座的小他者偽先行性論。其次,論文著重探討了拉康鏡像理論中偽自我的建構過程,特別是對小他者的鏡中影像誤認中發生的異化之“自戀”。最后,作者指認出拉康鏡像階段中的個人偽主體認同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是他人之鏡的想象性誤認,即面容形象的異化投射。

關鍵詞:拉康哲學  偽自我  鏡像階段  想象域  小他者 
                                                          
Abstract: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philosophical meaning of the most important and famous mirror-image theory in Lacan’s early thoughts. At the beginning the writer makes an analysis of the deep context of Lacan’s theoretical logic, namely, the pseudo-antecedence of the small other based on shape-image-imagination, which is founded on Hegel’s dialectics of master and slave. Secondly,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pseudo-I in Lacan’s mirror image theory, esp. the alienative “ narcissism” occurred in the misconception of the small other’s image in mirror. Finally, the writer points out that another important aspect of the individual recognition of pseudo-subject in the phase of Lacan’s mirror image lies in the imaginative misconception of the mirror of the other, namely, the alienative projection of facial image.

Key Words:Lacan’s philosophy  pseudo-I  phase of mirror image  imaginative order  the small other


對拉康來說,黑格爾的關系性自我意識-主奴辯證法提供了一個重要的關系式,個人主體不能自我確立,它只是在另一個對象化了的他人鏡像關系中認同自己的,可是,拉康的新發現是,這種認同卻以他者對主體自己的取代而告終。我們知道,在黑格爾的這一理論中,欲望和勞動是這一取代關系的轉換要件。可是,作為心理學家的早期拉康在接受黑格爾的這份遺產時卻直接抹去了勞動,暫時懸置了延遲的欲望。當他用帶有超現實主義色彩的鏡子映射關系取代黑格爾的現實(勞動)關系時,他獲得了一種反對弗洛伊德人格理論核心現實自我論的有力武器。在他看來,自我并不是晚年弗洛伊德指認的由“現實的原則”組織而成的意識實體,自我實為一種超現實的幻象,因為它恰恰是一系列異化認同為基本構架的偽自我。

  1、拉康鏡像理論的本相

1936年,拉康提出“鏡像理論”。這是他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面對后者所主張的心理發生和人格歷史建構邏輯所做提出的顛覆性觀點。通常在這里,一些拉康的傳記作家較多地強調了拉康作為問題導引的動物行為模式研究的基礎作用,這主要是兒童心理學家瓦隆的動物與嬰兒的鏡像試驗。 也有人因此指責拉康所依托的實驗心理學的基礎已經過時。我真的不以為然。因為,科學家瓦隆的鏡像試驗對于拉康來說,至多是一個經驗性的依托,僅此而已。我還注意到弗洛伊德本人也直接談到過幼兒的鏡像游戲。
我以為,拉康鏡像論的主要出發點,是改造過的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它的核心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欺關系。如前所述,拉康對人的存在論的理解正是馬克思-海德格爾式的關系本體論。馬克思認為,人(個人主體)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不過是他全部社會關系的總和;海德格爾則干脆將此在(個人主體)直接認定為“在世之中”(通過上手物建構世界、與他人共在)的關系性存在。在此,馬克思的關系性存在是直接肯定性的,而海德格爾的在世關系論具有否定性的意味。前面我們已經專門交等待過,這種主體確立中的關系本體論緣起于黑格爾。可是,拉康要進一步根本否定人之存在的關系本體論。拉康的鏡像說中,6到18個月的幼兒(尚無法有效控制自己的碎裂身體)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統一影像,即產生一種完形的格式塔圖景。這個完形的本質即是想象性的認同關系。這不是黑格爾所說的另一個自我意識,而是“我”的另一個影像。“它的對方”一開始就變成了它的影像-幻象。隨即,他將這一圖景誤認為是自己,這恰恰是弗洛伊德所講的那個自戀階段中自居(認同)關系的幻象化。拉康的語境中,這是一種本體論上的誤指關系。拉康清醒地意識到實體性主體的虛無,這既包括弗洛伊德的生物性的本我(原欲),也包括自足的意識主體——心理自我。他肯定馬克思-海德格爾對人之存在的關系本體基礎,但又將這種關系本體論顛倒在證偽邏輯之中。
我覺得,拉康的偽自我理論很深地承襲了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的內里構架,同時卻祛除了“從蘇格拉底到黑格爾所實現的自我意識的辯證法”。他自己說,那個過去一直被以認為是完善了完成了的主體理論,是整個歷史進步的“最根本的假設”:“事實上他是被叫做這個進步的基質;他名為Selbstbewuβtsein,即自我意識,全意識的存在”。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的本質,正在于“只有當主體偏離了自我意識時這個驗證的過程才真正觸及主體”。 顯然,拉康肯定弗洛伊德對自我意識式的理性主體的否定,并且,他認為弗洛伊德的革命還不夠徹底,拉康是要連弗洛伊德的無意識走向現實的心理自我也一并否定掉。他聲稱,自己最有興趣的正是那個“自以為是主人的奴隸”——自以為是個人自我主體的非主體。拉康要顛覆了自笛卡爾以來一切思想文化傳統。 這包括自己的老師——弗洛伊德。
我們已經知道,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中的那種“自我意識是欲望”,欲望是對另一個自我意識的對象性關系,以及深化于自反性的主人與奴隸的辯證法關系是拉康鏡像關系的真正基礎。在拉康這里,他首先根本否定了弗洛伊德的本我,即生物學意義上的本能原欲,這使得個人自我的開端成為一個無。這倒暗合了黑格爾人是一個自然意義上的黑夜一說,或邏輯學開端上的無。這樣,本沒有生物性本我的人最早是在鏡子中自己的影像中在虛假的映像關系中建構心理人格的,假象成了主人。在此,弗洛伊德對自戀的規定——自我理想,即“個人主體期望自己成為的那類人”被在相反的否定性關系中指認,弗洛伊德的自戀成了水中的虛假幻象之戀,于是弗洛伊德的“在世”自我的開端必是一個空無。 這不是一個自我意識面對另一個自我意識,不是一個實體的主人對另一個實體的奴隸的征服,這是幻象與空無的關系對“我”的奴役,這才是拉康鏡像說的本相。在這一點上,拉康是陰毒的。也是在這里,聰明的拉康區分出一個非語言的小他者,即做了本是“空無”的自我的主人。在此,他與列維納斯不同,后者的他者理論中有他人,也有作為面貌和語言的他者,可是列維納斯并沒有區分大寫他者和小寫他者。這種小他者開始是鏡像中那個無語的“我”的影像,以后是母親父親和其他親人的面容(列維納斯的“表情”),還有一同玩耍的小伙伴的行為和游戲。偽自我正是在這種種非語言性的另一個(a/other)對象性關系中被現實地建構和肯定的。這里的非語言即是小寫性。并且已經暗合將來他的那個沒有被象征化的殘渣的對象a。小寫他者總是與感性的他人面容為伍的。可是,我們切不可將拉康的他者簡單地比做他人。小他者固然以形象為介體,但它并不是另一個或者其他的人,在拉康那里,他者是存在之缺失!在此,小他者是那個“它”的缺失,以后,大寫他者(象征性語言)將是物與人的不在場和死亡。
拉康將這樣一個以對他人的感性形象反映關系為生存本體基礎的“上手世界”稱之為想象域。這不是一個嬰幼兒心理自我的發生學建構過程的肯定性描述,絕不能把“自我看作居于感知-知覺體系的中心,也不看作是由'現實原則’組織成的”。 正是在超現實主義的相同意向中,拉康否定把自我視為在現實生活中不斷建構發生出來的感知實體,即他與達利達成共識的“構造主義”中的自我,反之,拉康恰恰是非建構論地、批判性地揭露一種真相(truth):真實自我建構的不可能和現實自我的被證偽。波微說,“拉康的'自我’(moi)是一種分裂的觀點而不是一種穩定性的觀點”。 這是正確的。當然,與超現實主義異質的是,拉康在這里顛倒性地使用了超現實主義的意象性規定,達利表達真實欲望的自主、自由和革命性想象力,被隱喻成一種奴役性的他性。想象關系的實質為形象-意象建構。形象(image)在這里不是簡單的外部對象,而是一種緣起于人的感性存在的構形物,具體說,即是從人的鏡像和他人的表情、行為接受的一種非我的強制(或者叫“侵凌性”)投射。這種投射即形成作為小他者意象(imago)結果的偽自我。拉康說,他最早是在對妄想狂的病例研究意識到這種鏡像偽自我的。 意象往往意味著來自于小他者的自居(認同)關系,這一誤認則揭開了想象域中的人生騙劇。拉康的想象關系實際上是以誤認為基始的。
拉康這里的想象關系是一種本體論上的二元分裂關系,“這種關系變成人(與一切'他者’)的各種關系的基礎”。 它也預示了人一生不可避免的異化式的瘋狂。很顯然,拉康這里的想象是一個廣義的規定,其中不僅是對鏡像的意象性誤認和他人言行的聯想式認同,一句話,想象不僅是一個主觀心理構成活動,它當然包含了感性行為操作中的現實模仿、類比和齊一化。與皮亞杰不同,一個孩子的心理建構過程不是從虛無的主客不分狀態中開天辟地(確認主體自我和確立非我的對象性客體);與弗洛伊德不同,他根本不承認人作為基始存在基礎的本能原欲(“本我”),這使得個體主體的開端成了一個無,在世中的自我之形成變為無中生偽有。人走向現實的自我,恰恰是人生這個大騙局的開始,它不過是一個走向異化的“想象的功能”。這個所謂的想象的功能,也就是“幻覺在經驗的技術的在心理發展的不同階段上構成對象的功能”。 這種想象的功能關系就像是一個被吹起的肥皂泡,它靠著亮晶晶地映照著他人的影像維持著,虛幻的想象關系則是這里不斷吹進的空無一物“自我”的氣體。后來,在象征域中,這種易碎的氣泡變成了不朽的語言硬殼編織起來的空心人,而這個內里空無的東西被叫做主體。拉康的東西是讓人暈頭轉向的,我已經發現許多學者被他弄得稀里糊涂。如伊格爾頓就將拉康的想象域說成是自我和客體在一個“封閉的圈子中”相互不斷轉化的過程。
拉康鏡像理論另一個重要的內里邏輯是由形象-意象-想象為基座的小他者偽先行性論。我們已經知道這種偽先行性的強暴特征與海德格爾的先行性之異質性。拉康的先行性,通俗地說,就是一個不是我的他物事先強占了我的位置,使我無意識地認同于他,并將這個他物作為自己的真在加以認同。于是,我不在而他在,他在即偽我在。拉康后面所說的鏡像小他者和他人之面容的小他者都具有這種先行性。無論是鏡像之我,還是眾人面容之我,其實質都是以某種形象出現的小他者之倒錯式的意象,在這種先行到來的強暴性意象關系中,虛假的自我在“自戀式”偽認同的想象關系中被建立起來。這是一個暴力性的偽自我建構的邏輯三段式。拉康說:“主體的歷史是發展在一系列或多或少典型的理想認同之中的。這些認同代表了最純粹的心理現象,因為它們在根本上是顯示了意象的功能”。 意象的本質正是對那個先行占位的小他者的認同,自我是一種對篡位的小他者鏡像的心像自居。“意象則是那個可以定義在想象的時空交織中的形式,它的功能是實現一個心理階段的解決性認同,也就是說個人與其相似者關系的一個變化”。 拉康在邏輯層面上,之所以將這一領域指認為想象域,目的也是想直接說明自我建構的主觀性和虛假性。小他者的強暴性偽先行性是這種想象域的本質。杰姆遜曾經將這種先行性關系簡單化為“形象第一性” ,其實,拉康這里的語境要復雜的多。
讀者一定會感到,這些關于拉康鏡像理論的討論過于形上,大家會一頭霧水,不知所云。下面,我們就進入拉康鏡像說的具體語境。

2、太虛幻鏡中的“我”之誕生

1936年8月3日15點40分,拉康在墨爾本第14屆國際精神分析大會上,提交了最初發表“鏡像階段”(The Mirror Stage)思想的論文。 這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因為這一刻,拉康直接把矛頭指向弗洛伊德的自我說。更寬泛地說,他自覺地使自己“與所有直接從我思(cogito)而來的哲學截然相對”, 并從心理學科學邏輯中使當代新人本主義的個人主體第一次真正發生了深刻的危機。
從以上的討論我們已經能夠感覺到,自認為是哥白尼式革命的弗洛伊德的個人主體理論仍然是肯定性的,雖然他否定和分裂了理性主義的思(意識)之主體,但畢竟又重新確立了以本能原欲為基底的本我現實實現——自我。在自我和本我的關系中,自我并非與本我根本脫離,自我雖然是本我與現實對象世界和他人的關系結果,但這并沒有改變自我的根子仍深埋在本我之中,這也就是說,弗洛伊德的自我主體總還是自足的功能性關系結構。“弗洛伊德將自我等同于'感覺-意識體系,這個體系是由機體得以適應'現實原則’和器官的總和所構成的”。 它聯結本我,并不斷外化為超我。拉康倒好,他直接稱晚期弗洛伊德的自我觀念為“狂想”。 這就是他對自己老師的真實態度。這一刀直指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核心。拉康說,長期以來,弗洛伊德的這個自我“為意識所有,但不為反思所及”。 他得意洋洋地說,發明這個鏡像階段,可以使他“直抵一種理論和實踐上的阻力上的核心”。這個所謂核心就是弗洛伊德以身體自戀和自我認同雙重指稱構筑起來的和諧的個人主體——“自我”。拉康認為,弗洛伊德的“自我是個功能,自我是個綜合,一個功能的綜合,一個綜合的功能,它是自主的”。可是,這個自我就像一個堆滿了雜物的抽屜,有用而蒙人。 弗洛伊德常常讓人揭開簾子看看后面的真相,可是拉康卻把弗洛伊德的真相說成是更壞的更能騙人的簾子。
拉康之所以將弗洛伊德的自我觀念稱之為騙人的現象,是因為那個人人都認可的從“原生的”本我到自我(超我)的個人主體其實并不存在,這種并非故意的欺騙的本相是針意識掩蓋了一種缺失。什么缺失?即原初“我”的虛無!這是一個本體論上長期被遮蔽的重要缺失。拉康說,“掩蓋這個缺失是主體歡快的秘密”。 拉康是想說,人們一直誤認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個人主體(自我)其實是一個幻覺意義上的想象騙局,“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空無,它不過是“一個操作性的觀念” ,這種觀念的實質即我們將一個開端上就是假相的鏡像誤以為真實存在的個人主體。于是,弗洛伊德假設的自我的發生實為一種意象中的開裂,這種開裂從沒有形成一種自足的主體,而是造成了一個陰黑的舞臺。有時拉康將其稱之為“與生俱來的開裂”。 以后,在這個被稱為主體的舞臺上將上演個人一生的偽我與他者的爭斗悲劇。這個鏡像最初是鏡子中的“我”的影像,爾后則是“我”周圍眾人(開始是其他玩伴的模仿性姿勢的反應,然后是長輩、大人的存在)的目光、面相和形體行為構成的反射的鏡式形象。請一定注意,雖然這鏡像來自于外部的介體,可是這個鏡像始終是自畫像。這個自畫像的本質就是自我認同。“那就是我”,“我在這里和那里”的“我”實際上是一種以想象為本質的反映性幻象,在這個鏡像式的偽在中,根本不存在弗洛伊德所說的主體自戀和自我認同,而是存在論上的異化之無。而人將被這個自畫像欺騙終生。“人類世界的本體論結構”就是拉康的想象界的無之本體論。拉康這里的觀點,已經是一個大的宣判:這是說過去人們自覺不自覺作為個人主體的那個我,笛卡爾作為理性之思起點的那個我,還應該包括第一個新人本主義先驅斗士施蒂納的那個“唯一者”的我,克爾凱郭爾的“那一個”真實的我,海德格爾的此在之我,都統統不過是一種想象中幻在的“理想我”。 非常可怕的是,拉康抽掉了當代新人本主義的存在論之根:個人主體是不存在的。從常識來看,這真是聳人聽聞的奇談怪論。不過,大家先不要急,我們還是來看拉康的分析邏輯。
對此,拉康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表述:

一個尚處于嬰兒階段的孩子,舉步趔趄,仰倚母懷,卻興奮地將鏡中影像歸屬于自己,這在我們看來是在一種典型的情境中表現了象征性模式。在這個模式中,我突進成一種首要的形式。以后,在與他人的認同過程的辯證關系中,我才客觀化;以后,語言才給我重建起在普遍性中的主體功能。

依拉康的邏輯,這個偽我的發生,先是主體在想象界中鏡子式的假自戀和他人的反指中被誤認和物相化偽造,最后是在語言象征(能指鏈)的主體建構中的徹底被謀殺。在這里,我們先來看這出悲劇的鏡中幻象。
拉康所說的鏡子階段其實是指個人自我初始建構的時期,在這時,個人主體第一次將自己指認為“我”。可是在他的眼里,這個自我形成與以往一切肯定性的主體建構說不同,包括弗洛伊德的自我說,它的本質是“主體在認定一個影像之后自身所起的變化”,這就是所謂意象關系。“鏡像階段的功能是意象功能的一個殊例。這個功能在于建立機體與它的實在之間的關系,或者說,建立內在世界(Innenwelt)與外在世界(Umwelt)之間的關系”。 然而,這種意象關系卻是以自我否定的顛倒形式出現的:身處幼時的“我”在鏡像中的異化認同(identification),這也是“我”之初始具象。這個意象建構是以犧牲內在世界(“我”)對象化為偽現實外在世界為代價的,這種對象化即黑格爾意義上的本體異化。
拉康有一句名言:“人總是一個早產(prematurity)兒”。因為相對于一出生就能游水的魚兒和一生下就能站起來的小馬駒,初生的人類真是太懦弱了。里德說:“如果僅靠自己,嬰兒可能會死亡。他們出生的太早了。呱呱落地的時候,他既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對自身的運動機能只有很少的控制力,從生物學的意義上說,他們發育得很不完全。” 用拉康的話說,叫“動力無助(motor helpness)”狀態。拉康發現,個人對自己的源初認識,發生在一個嬰兒6-8個月生長中的鏡像階段,這是一個構造“我”——偽自我中心起始的本體建構過程 。拉康說,這是人作為類“過早出生的一個后果”。 開始,嬰兒的知覺最早生發于在媽媽的懷里和搖籃中主客不分之混沌中,他(她)無法界劃自己的身體與媽媽、外部世界的區別,所以他會舉起自己的指頭和被角充當媽媽的乳頭,他不能知道那個自己能看到的小腳是自己的,他會發現自己無法協調自己的身體行為,這包括排泄和進食。這真是一個康德的先驗時空和理念構架沒有座架之前的碎裂的世界。拉康常常指認這種原初性的“破碎的身體”。按拉康的說法,這個“破碎的身體”還會像一種創傷浮現于成年以后的主體夢境之中。這里,那個將來要被叫做“我”的小家伙躺在那里,可是他并不知道存在一個“我”。在6個月左右的時候,孩子在媽媽的懷里或自己在鏡子中看見了一個先行的影像,這是一個他自己的眼睛看到的總體影像,一個自己身體之外的“其他”或者“另一個”(other)不同于媽媽,并且與自己身體上的所有可以看見的部分的行動完全同步的鏡像。 在原先,孩子只能看到以自己鼻子為中心點的一種破碎的視圖,但過去當他將鼻子向前伸出的時候,

我們所有的其他東西:手,腳,心,嘴,以至眼睛都不愿跟著去,這就受到了合作破裂的威脅。一旦感到了這威脅的恐慌,就要采取嚴厲的措施。凝合起來!也就是說,求助于鏡子的蜜月為之欣喜的形象的力量,求助于左邊和右邊的肯定了的神圣的結合,雖然如果主體仔細看一下就會發現它是次序顛倒的。

拉康說,與動物(如猴子)對鏡子形象隨即消逝的興趣不同,面對鏡中的影像,孩子“會由此生發出一連串的運作,他要在玩耍中證明鏡中的形象的種種運作與反映的環境的關系以及這復雜潛與它重現的現實的關系,也就是說與他的身體、與其他人,甚至與周圍物件的關系”。 他會去確認鏡子后面沒有其他東西,會在鏡子前面確認自己身上可直視和不可直視的部分,也會確認鏡子中的一切物體影像和現實物的映射關系,最終,他會心地一笑,指著那個鏡中的“他”說,那就是“我”!顯然,這實際上不是常識中的照鏡子,而是一種本體論的整合。一種對自己先行總體性的鏡像占有。或者叫“變身的活劇”。拉康在后來曾經將這一過程指認為“雙重鏡像”:一是孩子對自己肉體統一性的想象性認同;二是從小他者那獲得的自我認同。 其實,我本人就不記得這個認同過程,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也沒有直接實證這一現象。其實,是不是每一個幼兒都能記得這個鏡像認同過程,甚至有沒有這個獨立的鏡像階段并不重要,因為這實際上是一個拉康的哲學隱喻。它只是想說明個人自我自欺性確立的一個必然環節。拉康說,這是一種“勝利地”占有形象的過程,孩子“附帶著伴隨它的興高采烈的啞戲,還有在極迅速地驗完了鏡子背后沒有形象之后時在鏡像認同的控制中的那種戲嬉的迎合”。 里德曾經分析過,生物學語境中“生物融入自己所在的環境”是一條自然法則。而拉康則進一步將這一觀點發展成:“生物對外在于自身的形象能一種類似想象的方式加以占有。” 這個想象的方式很關鍵。拉康正是用它命名了他對主體誤認和錯位的第一個階段:想象域。這也是人最早的成長期中,第一次變成一個發自自身的聲音和行為的自主主體和這個統一肉體的主人。依海德格爾的說法,這是個人自我的第一次存在或者在場(Anwesenheit) 。固然這還是所謂“自我”弱弱的初級形態。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已經無意識地殺死了真正的自己。請注意,我們這里討論的是正常人(偽)自我的建構過程,而在精神病患者那里,這種“被割裂的身體”將重新再現。拉康從超現實主義的繪畫作品中直接引入了這個重要概念。 這也就是說,主體的解構(精神主體的分裂)將直接表現為身體的斷裂以及語言話語掌制權的淪喪。

                    3、小他者影像中的異戀

我注意到,拉康將這個鏡像之我的確認視為一種從視像開始的保證自身連續性、統一性心身整體的視覺格式塔建構:

主體借以超越其能力的成熟度的幻象中的軀體的完整形式是以格式塔方式獲得的。也就是說是在一種外在性中獲得的。在這種外在性里,形式是用以組成的而不是被組成的,并且形式是在一種凝定主體的立體的塑像和顛倒主體的對稱中顯示出來的,這與主體感到的自身的紊亂動作完全相反。……這個格式塔通過它體現出來時的兩個特征,象征了我在思想上的永恒性,同時也預示了它異化的結局。并且這個形式還孕含著種種轉換,這些轉換將我與人自己樹立的塑像,與支配人的魔影,以及與那個自動機制聯結起來,在這種機制中人造的世界行將在某種多義關系中完成。

這是一段極為經典的表述。當自身與外部現實都還處于無法界劃的非統一狀態中的嬰兒在鏡子中看到相對穩定的自己的影像,即誤將這個并不是自己的“他者”(第一個小寫的他者/other,拉康取其法文第一個字母a,為了區別起見,我們可以把它叫做小他者Ⅰ,這時的他者是一個長著“我”的臉和身體的他人)認同為“自我”(作為a的視覺格式塔心像的a’),這是一種自戀式的虛假自居。請注意,格式塔心理建構在拉康這里經常是一個否定性的造假功能。拉康也提及,這種主體自我的格式塔偽建構的動因就是基于一種幼兒為了擺脫幾個月來機體行動不協調之苦惱的“情感動力”。下面我們要講到,拉康的認同觀與弗洛伊德正好是相反的,對象性認同不是肯定性的主體自我之建構,而是一個騙局。在這里,“主體將自己從根本上與自己身體的視覺格式塔認同起來,相對于他行動上還存在的嚴重的不協調而言,這個格式塔是一個理想的統一,是個有益的意象”。 相對于現實的肉身中的不和諧,這個意象是一個完整的“我”的“設定的和諧”,然而,這個格式塔心理建構中的理想鏡像卻是一種欺騙。 這就是最初的那個“理想-我”(原來弗洛伊德原詞為Idea-Ich,后來拉康用im來表示),自我(moi)正是這個先行被看見的“理想-我”的形象。請一定注意,與弗洛伊德的語境不同,拉康這里使用“理想-我”已經具有了貶義,理想化即意象中的誤認,所以已經內含了虛假的成份。因為,這對于孩子在此之前無法協力的破碎世界是一個根本性的改變。“自我形成的原型雖然是以其外在的功能而使人異化的,與它相應的是一種因安定了原始機能混亂而來的滿足”。 孩子正是通過外在于自身的形象來認同自己的,不管這個形象是真實的鏡像還是另一個他的小伙伴的形象,“一旦我對某一外在形象產生認同,我就可以做我以前所不能做的事情”,原因在于,這個“看起來很完整的形象能讓我用新的方式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是拉康所說的通過“另一個”形象(小他者Ⅰ)來實現的意象功能。
這里有一個需要說明的問題。拉康這里反復說孩子身體的破碎與世界的分裂,并非是指孩子的真實肉體的破碎以及外部世界的混亂,因為一個正常孩子沒有照鏡子的肉身當然是完整的,在今天一個新生兒來到的人類世界也的確是有序的,拉康這里所說的破裂是指一個嬰幼兒在初次面對這個世界時,從感性行為和心理結構上建構主體和客體的過程。在皮亞杰的兒童發展心理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心理現實的相反的肯定性建構過程。
當然,這種想象式的總體性認同是要付出代價的。孩子統一自己的肉身,協調自己的行為機能,卻是以一種本體上的異化為前提的。這是人類個體存在中發生的第一個異化。這種根本性的異化似乎始終伴隨人的存在,在后來的象征域中,主體因使用語言符號統一世界與自身的社會文化實在,卻失去了存在本身。因為語言即主體存在之死,那就是異化之異化(第二個本體異化即主體異化)。在此處,鏡像異化只是第一個本體異化(自我之異化)的第一個層面。這是由于,鏡像式的想象認同,“造成了一個只有身體和器官、卻缺乏一種現象學的中心”的世界,個人至多是一種“鏡像與自身的疊加” 。在這里,自我通過投射于非我的對象(鏡像)或另一個人來反射自己,然而,“主體被自己鏡中的形象迷住了” !“他瘋狂地跳進去,將外部的他者的鎧甲披在身上,把自己的形象完全隱沒其中”。 可是,孩子并不知道,他在認同于鏡像的同時失卻的正是自己。波微說,在孩子那里,“身體曾一度似乎是被四分五裂的,散布得到處都是,而與這種記憶相關聯的焦慮,點燃了這個人體的欲望,去成為一個安然的身體之'我’的擁有者和居住者”。可是,年幼無知的孩子哪里知道,這是一種“身體的復雜幾何學,作為一種詭計、一種欺騙、一種誘餌而加諸個人的鏡像作品”,但是,孩子卻深深地誤陷于這個陷阱之中。 他并不知道,這個形象“向人表露了它的致命的意義,同時還有死亡:它存在著,但是這個形象只是作為他者的形象而交給他的,也就是說是從他那里奪過來的”。 一面是破碎的真實肉體,一面是異化的形象,孩子撲向了異化的影像。福原泰平有一個挺形象的比喻,他說,孩子在“鏡像階段中歡喜的瞬間,就像偷吃禁果的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一樣,也是踏上去往失樂園的踏板的一瞬”。 這也就構成了拉康第一個人間現實世界的圖景,即他命名為想象域的世界。這是一個偽主體(自我)與小他者構成的想象性的二元關系(dyadic relationship)為主要視軸的偽世界。
這哪里是弗洛伊德所說的什么主體認同和自戀,如果自我是自戀的基礎,而自我卻又是以異化式的鏡像認同為前提,那么自戀就不過是“人類個體將他自己著迷于一個從他自己異化出來的意象上”,這里迷上的只是個虛幻的鏡像,這是異化之戀的異戀。在拉康眼里,弗洛伊德的自戀實為“自戀幻象”,偽自我的“人生是以自戀幻象來編織其最'現實’的坐標的”。 在這一點上,拉康不同于超現實主義,他不是簡單地否定現實,而是從根本上說明現實本身的虛幻性。依拉康的邏輯,現實本身倒是超/非現實的。拉康似乎真是解決了弗洛伊德提出的自戀基礎問題,可卻以顛覆的方式回答了他。因為在此,主體已經將自己的起源渡讓給了一個不是他自己的他者。那喀索斯戀上易碎的水中倒影而死,倒真的隱喻了這個異化事實。 我以為,拉康的異化規定顯然來自于黑格爾,在弗洛伊德的自我論中是不會有這個字眼的。可是,拉康的這個異化規定失卻了經典異化邏輯 中的復歸之路,這即是說,非我不可能再揚棄性復歸主體,因為自我的原初是一個空無,這樣,人生將處于一種閹割了海德格爾-荷爾德林“鄉愁”的永恒的悲劇命運。 人沒有本真的家園,所以也不存在回家的路。這是真正的不歸之途。這也是后來拉康那個不可能的存在之真和齊澤克不可能性為基底的后馬克思革命觀的邏輯起點。

鏡子階段是場悲劇,它的內在沖勁從不足匱缺(insufficiency)奔向預見先定(anticipation)——對于受空間同一性誘惑的主體來說,它策動了從身體的殘缺形象到我們稱之為整體的矯形形式的種種幻想——一直達到建立起異化著的個體的強固框架,這個框架以其僵硬的結構將影響整個精神發展。

因為從這時開始,人在建構自己的原初起點時,就上演了一場他永遠不以他本身來度過自己的一生的悲劇。在研讀拉康的過程中,我的不少學生都不愿意跟著往下讀,因為拉康的宣判太讓人感到恐懼和悲觀。不管是真是假,他是說我們從來沒有自己在場過。有時如果有一個生活中的例證相似,我們就會深深地恐慌一陣。在此,主格的“我”已經是一個失卻了自己存在的異化身份——不是弗洛伊德以為的那種自足自我,而是虛假的“自映的我”。 由此,弗洛伊德所說的那個“自我”則被逐放為一個無名的他者之鏡像(小他者Ⅰ的鏡像,a的鏡像= a’)。這是一種“存在的否定性”。由此,主體的開端上就是一個空無。對此,里德陰郁地評論說,“自我總體像一個不可信的代理,它的作用就是掩蓋統一性缺乏這個令人不安的事實”。 無是個人自我主體的真正基始。拉康說,“自我的作用只是為了用對話語來說最根本的抗拒來掩蓋主體的位移”。 以主體之名占據主體位置的一開始就是一個“替身”。這個作為替身的偽自我在場時,本我被謀殺了,確切地說,是我的自殺。 拉康說:“人在每個時刻都是以自殺來構成他的世界”。 在拉康那里,我們總是聽到這種陰森的論斷。可它又總是響徹在本體論的斷裂處。我們可以記著,這是第一次個人主體的自殺身死。人,“在出生時在人的想象功能取得了新的聲譽之后接受了死亡的印記”。

在這個發展的開始,基本是異化的原初自我就與基本上是自殺的原始犧牲聯結起來了:這就是瘋狂的基本結構。
這樣在自我與存在之間的這個原始的不和諧就將成為基調,這個基調將穿過心理歷史的各個階段而回響在整個的聲音階中。

拉康認為,鏡像關系的本質是一種負意象,“我們有幸在我們的日常經驗和在象征的效用的陰影中看到意象的被遮掩的面景的出現”,這個鏡像是我們所面對的“可見世界的門檻”,可是這個入口一開始就是通過異化之途的。因為在此之后,個體與其自身將處于永不一致的異化命運之中 。杰姆遜說,這將造成“主體與他自己的自我或形象之間永遠也不能溝通的鴻溝”。 后面我們將看到,開始是鏡像(小他者Ⅰ)之誤認,爾后將是他人們對象性映現的形象(=自我心像)建構起來的小他者Ⅱ之暴力,在成人后的未來,將是語言構筑起來的大寫他者之奴役和控制。個人主體,從a’到被斜線劃去的S,總是不斷死著。下面,我們接著來看小他者Ⅱ導演的新一輪的“完美的謀殺”。

                 4、從鏡像到形象:眾人之鏡中建構的異化主體

鏡像階段中的個人偽主體認同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是他人之鏡的想象性誤認,即面容形象的異化投射。在此處,鏡子在這里已經成為一個隱喻,它是一種主體與小他者之間的關系性介體。而在以后的象征界中,這個介體將是巨大的語言之鏡。拉康將其稱之為,“從鏡面認同到模仿建議到儀容迷惑”,這一切都是個人自我對“映在鏡中”的那個“我”的異化認同。這是第一個本體異化的第二個層面,即他人面相認同中發生的自我異化。以我的理解,除去鏡子的影像,拉康的鏡像階段還廣義地泛指一種“主宰了童年的最初幾年眾人”所建構起來的眾人的目光之鏡。 我發現,拉康關于鏡像階段中這個重要的方面被大多數論者所忽略。福原泰平提到了這個“第三人稱的他者的目光”和“大人的視線”。
拉康發現,在幼兒6個月到兩歲半之間的成長期中,一種新的“人形意象”主導了他與其他人間的關系。首先是他與自己小伙伴的傳遞性意象關系,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打別人的兒童說自己被打,看見別人跌倒卻自己哭。 他是在認同于別人之后來看儀容和表演的。這體現出一種新的“自我”之對象性關系。這也就是說,從鏡子里錯認了自己的偽主體,不久還落到了他身邊的眾人手里,他們以有聲和無聲的存在每時每刻構成著一種個人主體“應該”成為的形象之鏡。對于這一點,大家可以想一下我們在序言中那個梅子的故事。比之于前面那個鏡像說,這種眾他人之看的暴力性懸設,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感到陌生。如果你是一個大學生,那剛剛從這種父母、中學老師的暴力鉗制中逃出不久,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你正是那個不讓孩子自己在場的兇惡他者。拉康說,這種新的形象使“一群人”在個人主體中樹立一種存在的榜樣,這些人代表了“你”的自主性,并為“你”建構著生活的現實結構。 你必須和應該是!這可能開始主要是他威嚴的父母,然后是他身邊一切可以教訓他的人。他們在看著你,這種目光并非是眼中目光的投射,而是一種鏡像之看。 這正是那個鏡像中小他者的新生代,我們可以將其之為小他者Ⅱ。當然,它還是小寫的a。福原泰平在這一點上理解是不正確的,他錯將他人的目光當成象征域的起始處。其實在拉康那里,這種有面容的他人之看還是鏡像階段的想象域。象征域的真正邊界是無臉的語言(能指)。 依拉康的說法,這種目光其實一開始就出現在鏡像之側:

在獲致鏡中身軀形象的歡悅中可以支配的是這個只露了個角的最易消隱的東西:目光的交換。這可以從幼兒轉向那個以隨便什么方式在幫助他的人的動作上可以看出,即使那個人只是在看他做這場游戲。

拉康說:“甚至盲人也是那兒的主體,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別人目光的對象”。 在這里,我們不難看出薩特那個他人注視理論的影響。其實,這種目光就是一種暴力性的壓力。“一個嚴厲的長輩只要一出現就足以嚇住孩子,你不需擺出懲罰者的架子:孩子早就看到了。這效力比任何曉任更持久”。 這讓我們想起幾乎是所有上學的孩子,如果放了學在家中看電視,聽到門鈴聲,都會連滾帶爬地去關電視,然后在端坐在桌子前面裝著做作業。大人還沒有出現呢。有一次,我在課堂上講起自己女兒類似的經歷,學生們都笑了。我知道,那是一種鼻子酸酸的會心一笑。他(她)們都有過這樣的痛。

正是在生命的最初幾年中儀容及威嚇的經驗中,個人才被導入掌握這些功能的幻象之中的。在這個幻象之中他的主體性一直是分裂的,這個幻象的想象教養被心理學家們天真地客觀化為自我的綜合功能。但是這個教養不如說是顯示了使人進入那個主人與奴隸的異化辯證法的條件。

看,拉康說是主奴辯證法!這是在指證我們的父母與我們之間、我們與自己的孩子之間的親情關系啊!他們和我們都舉著制造暴力的黑手。拉康邏輯中殺死自我的并不是什么外界入侵的壞蛋,小他者Ⅱ恰恰是我們自己。這是他總在說人的自殺的原因。在拉康看來,成長中的個人主體與他人的關系首先是一種帶有“侵凌性”(暴力性)的微細的“情感交流”,這個“交流”往往以自己同類的感性形象的方式出現,這是現象學意義上的一種社會性的意向關系。“主體在他自己的情感中認同于他人的形象,而他人的形象在他身上抓住了這個情感”。 關鍵在于,情感中的有毒的形象將是致命的。“人在他的同類身上認出自己,人以一種不可磨滅的心理聯系關聯在他的同類身上。這種心理聯系延續著他的幼年的確實是特定的苦難”。 自我成長的歷史是一部被他者奴役的苦難的異化歷史。再進一步,拉康說,在成年之后,人將互為他者。
我注意到,拉康是在《超越“現實原則”》一文中,從精神分析學家與病人的對話中最早指認出這種認同關系的社會泛化的。病人對分析家傾述,分析家作為聽眾在場,可是病人在言說中并非真的對著具體的分析家說,他只是一個抽象存在的聽者,可是,分析者必須隱去自己,“我們不作任何表露,我們將自己非個性化,我們的目的是使對方面對一個理想的沉靜”。 也就是說,分析者是一個必須在場的無聲的“他”。拉康發現,任何言說(語言)在指稱什么事物之前,首先都是面對一個聽眾:“想對他說”!這個“他”即是一種沒有具體面容的他者。列維納斯的那個提出呼喚的他者的“面貌”。對他說,希望他聽見;其實還有對他表現,希望他看見;對他存在,希望他理解和承認。這體現了一種看不見的意向,這“代表了社會關系的某種張力”。這種“張力”的實質是一種現實的牽引性強制:它可以是“要求的意向,懲罰的意向,贖罪的意向,演示的意向,純粹侵凌性的意向”。 并且,由于這個個體主體存在(言說、表現和希望被理解和承認)所面對的他,卻是呈現為“道德上的匿名狀態”,只是一種象征。對于病人來說,這種以意象關系為核心的象征關系是通過想象轉移到這個無臉的他的身上的。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發生的,“意象是永久性地存在于我們稱之為主體的無意識的那個象征性的超決定層面的”。 弗洛伊德的無意識概念正是從這里開始變形的。
拉康說,在分析家面前的病人其實不是在向面前的這個聽眾言說,而是“向另一位想象的但更實在的人講:回憶中的幽靈,孤獨的見證人,責任的雕像,命運的信使”。這是一種想象關系中存在的特殊的他人的形象。可悲的是,對于個人主體來說,“這個形象是以異化的作用而反射在他身上的,根據的是他在扮演這個形象,作它的化身,認同于它”! 拉康說,個人主體總使“促進他自己與形象之間的溶合,他從一開始就傾復了這個溶合在主體身上的功能;而他只是在這個傾覆的過程是才確認出這個形象”。

他早知道這個形象是個人的形象,因為它激起情感,因為它施行壓迫,但正如它在主體面前所做的一樣,它在他的眼前隱去自己的容貌。他是在一副家庭畫像中找到這個容貌的:父親或母親的形象;全能的成人的形象,或者慈愛,或者可怕,或者幫助人,或者懲治人;兄弟的形象;爭寵的孩童;自己的影子或伴侶的影子。
主體以自己的行為使這個形象現顯,這個形象不斷地重現在他的行為中,但是,他不知這個形象。不知有兩層意思。他不知道這個形象解釋了他在行為中反復做的事,不管他是不是以為是自己做的;再者,當他提起自己回憶中的這個形象,他不知道這個形象的重要性。

可憐的自我主體總是使自己容入那個眾人面相寫成的“我”(偽自我)的形象,他不知道,那還是一個無臉不是鏡子的鏡中之像。這是一種暴力性的意象。這讓人想起Pink Floyd《迷墻》中的一句歌詞:“一百萬雙充滿恐懼的眼睛,在你身后靜靜的爬行。”  拉康說,“意象在人身上出現的第一個效果是一個主體異化的效果。這是基本的一點。主體是認同在他人身上并一開始就是在他人身上證明自己。” 海德格爾倒沒有說明拉康所關注的這種眾人之鏡,他只是在常人的雜然共在中談及社會層面的他人之鏡。我們已經知道,海德格爾的他人的本質恰恰是“無此人”。而這個無此人的他人卻是人們生存依從的鏡像:“他人首先是從人們聽說他、談論他、知悉他的情況方面在'此’。……每個人從一開頭就窺測他人,窺測他人如何舉止,窺測他人將應答些什么”。然后就會有面具下的平均化。 海德格爾將其稱之為此在“不是它自己存在”的“沉淪”,也是存在中的異化式的“自拘”。 
也是在這里我們并不難發現,拉康管是對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中自我意識之間那種承認關系的顛倒性運用。一個更重要的方面,拉康這里幾乎是自覺肯定了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定義,即現實社會關系的總和。拉康明確說,人對形象的認同表現了特定的“社會結構”,那些在特定時期中以人與人的關系影響到主體心理建構的最隱秘的東西,就是人的“個性”本身。 當然,對一個個人主體最關鍵的影響,還是來自他的父母親和最初影響到他的兒童時代的其他人。這種關系在弗洛伊德那里可以被叫做“情結”。“形象是通過情結的途徑而建立在心理之中的”。

主體認同于那些形象,為的是單獨地輪流演出那些角色沖突的戲劇。這劇種的天分將這個戲劇置于笑聲和淚水的氛圍種,這個戲劇是即興喜劇(commedia delarte),因為每個個人都即興上演,并且按照各人的才華和按照一條悖理的法則或者使這各戲平庸無味或者使它非常的有表現力。

“本我”與支配我的幻影(想象界)的一體化。在拉康看來,個人主體之“自我”的建構就是形式上的定格(開始于鏡中的那個像!),因為那個鏡像(小他者Ⅰ)構成了還處于破碎身體狀況中我的一貫性和連續性的整體,這是恒久性的身份和實體性的對象“事實”異化認同,在認同中便發生對真我的奴役和異化 。隨后又是他人面容之鏡,這個小他者Ⅱ加劇了認同中的異化。齊澤克說,“只有他者為其提供了整體的意象,自我才能實現自我認同;認同與異化因而是嚴格地密切相關的”。 在拉康那里,這個作為偽自我的鏡像成為我最親近的認同內核,我們無法破解的是,自己將被這個虛構的自畫像欺騙終生。對此,凱西和伍迪評論說,拉康“強調自我并非真理或真實性的場所,也不具有自律的控制能力,而是幻覺的凝固物,是誤認的源泉,它必定要消融于精神分析的過程,以便解放那真實的自我或者說主格的'我’”。 這一評點的前半段是對的,可是最后的結論是令人生疑的,因為拉康消解自我為了再找到一個解放了的自我?對這一點,我們存疑。
鏡像期結束的時候,那個鏡像中的偽我開始轉化為更加欺偽的“社會之我”。 想象的鏡像突然雙關成一種語言介體構成的巨鏡,這一次,鏡子是一種象征之看。拉康的大寫他者終于要登場了。拉康后來自己總結道:“我從一個象征說里重找回了鏡像認識的要點,這個象征理論從最微妙的非個人化一直講到替身的幻覺”。 語言不直接映照性地提供偽主體的鮮活言行成像,而是復雜曲折地以意義之網構筑出文化社會主體之類像。這是列維納斯那種無臉的他者之呼喚和質詢。但列維納斯的責任和倫理之看在這里變成了反派角色的話語霸權。這是這樣一種時刻:“通過對他者的欲望,它將全部人類知識轉化為中介,又通過的合作,它在一個抽象的對等物中組構它的對象”。 在那里,“我”將成為一個由他者的欲望引起的欲望機器。我注意到,這是拉康最早期提到主體的欲望與他者的欲望中介性問題。



(張一兵,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研究中心主任,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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