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認為,鄧石如是中國篆刻的重要轉折點,為什么呢?鄧石如出現之前,中國的篆刻文字多取法于戰國古璽印、秦漢實用印章、唐宋元明的實用印章等,每篆一印,要先從這些古代印章中找到字的篆法,依法變化放入印面,再做鐫刻,實則是困于古代印章文字素材的“印中求印”,雖然浙派也曾旁借碑碣等印外文字,但給人的印象仍停留在“印中求印”的范疇,之前我們說浙派印作是“有個性的漢印”就是這個道理。鄧石如出現后,雖然他最初師法何震、蘇宣的印作,但其后來又受惠于程邃的印作,尤其是程邃的刀法,到了后期,鄧石如在碑派書法用力最深,篆刻得力于自家書風,有別于浙派印風,而形成了以自家書法風格入印的“書從印信、印從書出”創作方法,這是一次成功的篆刻語言形式的轉型。之前困鎖印人的固定文字資源與書法終于合流,中國的篆刻因此走入了新的歷史時期,印人們再也不用受限于固有文字形式,而是有什么樣的書法風格就會有什么樣的篆刻風格,由此中國篆刻真正進入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名家輩出的歷史時期,此后的吳讓之、徐三庚、趙之謙、吳昌碩、黃士陵受鄧石如的強烈影響,甚至對他頂禮膜拜。
(鄧石如和他的“有好都能累此生”)
給印人們開拓了視野,創出了新路,這是鄧石如最大的貢獻。最典型的例子要說吳讓之(后面會有他的傳記),他從15歲開始臨摹漢印,臨漢印十年,又臨明清明家印五年,而當他見到鄧石如的印之后,卻“見完白山人作,盡棄所學而學之”(吳讓之《吳讓之印譜序》)顯然,鄧石如的開拓意義讓吳讓之一見就覺得從此之后有了努力方向,這種欣喜是巨大的。不然吳讓之也不會在自己印譜的序言里以這樣的語言記錄下來。
一、個人簡歷
鄧石如(1743-1805),原名琰,取字石如,自號頑伯,取這個號的原因,可能是為了表明他“不貪臟,不低頭,不阿諛逢迎,人如頑石,一塵不染”的性格,到54歲時,因為要避嘉慶帝颙琰之諱,廢名以字行。后來“嘗一笈一笠,肩襥被,日孤行百里,云游四方,遂自號笈游道人”,又號龍山樵長、鳳水漁長,并常在書法篆刻作品上自署古浣、古浣子、完白、完白山人、完白山民、鐵硯山房、叔華等。安徽懷寧人,家在大龍山西北的白麟陂。據《鄧氏宗譜源流序》記載,鄧石如祖輩為漢代高密侯鄧禹支裔,元末明初遷至江西省鄱陽縣,至石如'已十三世矣'。鄧家家世貧寒,卻甚有書香墨氣,鄧石如祖父名士沅,獨鐘明史,亦酷愛書畫,以'秀才'終其身。父親鄧一枝,工書畫,更善刻石,兼嫻史籀之學,“性不諧俗”。鄧石如的母親是懷寧秀才陳玉若的幼女,詩文清絕無塵,生二子三女,鄧石如為長子。
(鄧石如蠟像)
鄧石如從幼年起便處于“家貧甚,酸甜苦辣,無不備嘗”的窘境。9歲時念了一年私塾,就因為家庭負擔重不得不輟學。為了養家糊口,鄧石如“采樵販餅餌,日以其贏以自給”,生活的艱難未能扼殺反而滋養了他的才情。17 歲時,他以篆書為鄉里一位“瀟灑老人”作《雪浪齋銘并序》,技驚四座,博得時人好評,從此踏上書刻藝術之路,以賣字、刻章自給。19歲起,鄧石如在家鄉設館,任童子師,后不耐學生“憨跳”而舍去,隨父去壽州(就是現在的壽縣)教蒙館。 到了23歲時,鄧石如又隨父到寧國、九江等地,開始鬻書遠游生涯。鄧石如一生足跡遍及安徽、江蘇、浙江、山東、河南、河北、湖南、湖北、江西等省,擾其子鄧傳密《東園還印圖序稿》中稱鄧石如:“每足跡所經,必搜求金石,物色賢豪。或當風雨晦明,弛擔逆旅,望古興懷,濡墨盈斗,縱意作書,以紆洩胸中郁勃之氣。書數日必游,游倦必書,客中以為常。”(轉引自穆孝天、許佳瓊編著《鄧石如》)遠游還使鄧石如是“結交了不少朋友,其中絕大多數是負才負藝之人,賢士大夫不以其“韋布”為賤而棄,鄧石如亦不敢妄有所期冀,廣泛的交游對他書印技藝大有裨益。
(鄧石如的書法舉例)
據鄧石如自己總結,對于篆書學習,他”初以少溫(李陽冰)為歸,《開母石闕》致其樸,《之罘》二十八字端其神,《石鼓文》以暢其致,彝鼎款識以盡其變,漢人碑額以博其體,舉秦漢之際殘碑斷碣、靡不悉究,閉戶數年,不敢是也。暇輒求規之所以圜,與方之所以為矩者以摹之。(據吳育《完白山人篆書雙鉤記》中華書局影印本)可見他的廣征博采與兼收并蓄,此外,他還十分勤奮,據載,他曾經在半年內將“《石鼓文》、李斯《嶧山碑》、《泰山刻石》、《漢開母石闕》、《敦煌太守碑》、蘇建《國山碑》及皇象《天發神讖碑》、李陽冰《城隍廟碑》,各臨摹百本。又手寫《說文解字》20本,半年而畢。”(可見后來的趙之謙評價“鄧天四人六,包天三人七,吳讓之天一人九”這樣的評價是公允的。)大約40歲上下,他終于不僅在書法自成一格的基礎上又利用書、印相通的藝術規律,探索出了“印從書出”的道路。
鄧石如47歲時,被戶部尚書曹文埴邀入京都,后書名大顯,后受翁方綱(時為內閣學士)排擠,被迫“頓躓出都”,后入兩湖總督畢沅府作幕賓,教畢沅子《說文字原》,后終于因看不慣官場習氣,離開畢沅返回老家。終身以布衣終老,有《完白山人篆刻偶存》傳世。
(鄧石如和他的“意與古會”)
二、印學貢獻
鄧石如對于篆刻的貢獻太過突出,能總結出來的主要是兩點,但這兩點均十分重要,對于后世影響深遠。
1、印從書出。這四個字看似簡單,但意義是重大的。“一個成功的篆刻家一定要是一個書法家,尤其是一個篆書家”早已成為人們的共識,追求筆意更是從元明時期已成為印人的目標,比如甘旸就直接宣稱印文應當“宜清雅而有筆意”,朱簡更是曾經以趙宧光的“草篆”入印,但因為取法不古未為人所接受。鄧石如的篆書被稱為“四體書國朝第一”(包世臣語),篆書更是被稱為“集篆書之大成”(康有為語),他將篆刻與書法融會貫通,將他的篆書優勢運用到了篆刻創作中來,將前人提倡的“筆意”真正落到了實處,由此鄧石如的樸茂雄渾、剛健婀娜、率真灑脫的篆書風格也促成了他同樣的篆刻風格。
鄧石如的印從書出首先從白文印開始,因為在此這前,白文印的用字主要取法漢印,印文取方正的繆篆,這使印人的篆書很難與篆刻有所關聯,但鄧石如卻以婉轉遒勁的小篆入印,雖然在紅地的處理上沒有完美解決(直到吳讓之才完美解決),但鄧石如的開創性是明顯的,其探索是重要的。
(鄧石如的白文小篆入印)
鄧石如的“印從書出”的藝術實踐,不但打破了傳統的“印中求印”的局限,凸現出了篆書書法藝術在篆刻創作中的重要性,而且進一步地豐富了篆刻藝術表現的形式語言,在傳統的篆法內容中充實了筆意墨趣的內涵,而這些往往又是作者性情的表面,是最富藝術表現力的,自鄧石如開始,篆刻家往往都能寫一手自成風格的篆書。后世的吳讓之、徐三庚、趙之謙、吳昌碩、黃牧甫、齊白石都深受其影響。
2、“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計白當黑”與“鐵鉤鎖”。這兩項是指的篆刻章法安排,其實這兩個創作原則來源于書法和繪畫。鄧石如對六朝碑版曾有“字畫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之論(包世臣《論書上》)他又將此論運用到篆刻的章法安排中,由此造成印面強烈的疏密對比,形成視覺沖擊力,令人耳目一新,這一點被趙之謙稱之為“無等等咒”(魏錫曾《吳讓之印存跋》)與之對應的還有“計白當黑”,即密中有疏,疏中有密,疏密配比均衡,印面平衡穩妥。比如他的著名印作“江流有聲、斷岸千尺”: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
鄧石如有一方經典的白文印,印面文字是“鐵鉤鎖”,這也是他的藝術主張,如圖:
(鐵鉤鎖)
關于這方印,葉一葦先生在《篆刻叢談》里解說過:“鐵”是指的刀法,鐵筆就是以刀代筆。要使剛健,避免纖弱的毛病,。“鉤”是指的筆法,字要圓轉遒勁,避免板滯斷硬的毛病。“鎖”是指章法,字與字的配合,要緊扣,渾成一體,避免松散的毛病。這方印整方印的感覺像是一把銹蝕滿滿的鐵鎖,線條與線條之間的殘斷由于粘連形成許多交接點,使全印渾然古樸,印感十足。鐵、鉤、鎖、三字法則運用的淋漓盡致。
三、篆刻作品:
陳巨來先生說鄧石如的印作并沒有幾方是完美之作,大抵是他們的藝術主張并不一致的原因,下面列一些鄧石如的印作,大家見仁見智吧:
(清素堂)
(一日之跡)
(古浣子)
(意與古會)
(燕翼堂)
(守素軒)
(雷輪)
(春涯)
(疁城一日長)
(十分紅處便成灰)
(筆歌墨舞)
(事無盤錯學有淵源)
(折芳馨兮遺所思)
(太羹玄酒)
(新篁補舊林)
(鄧琰)
(石如)
(鄧琰)
(鄧琰)
(印禪居士)
(靈石山長)
(鄧石如字頑伯)
(覺非盦主)
(鄧石如字頑伯)
(完白山人)
(心閑神旺)
(琴士父)
(木齋)
(趙紹祖印)
(一日之跡)
(讀古今書)
(胸有方心身無媚骨)
(以介眉壽)
(侯學詩印)
(河聲嶽色)
(家在龍山鳳水)
(鄧琰之章)
鄧石如的貢獻太過突出,對后世影響亦十分深遠,但他的作品卻是風格多樣的,原因是他終生未停止探索,反倒沒有風格極統一的作品,這一點跟后世的趙之謙有點類似,所不同者,趙之謙是作品少而面目多樣,而鄧石如是作品多卻散落民間,龍蛇混雜,真假莫辨,鄧石如在篆刻上的卓越實踐,為清代中期的皖派注入了新的活力,也為篆刻發展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但終因作品流散嚴重,搜集困難,為后人的承習造成很大的困難,好在他的再傳弟子吳讓之一生治印逾萬,是個高產的篆刻家,在鄧石如印跡難尋的情況下,后人多取法吳讓之來學習“鄧派”印風。比如吳昌碩就說“學完白不若取徑于讓翁”(《吳讓之印譜》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