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中國古代的文學史比作是一座美麗的百花園,那么唐宋詩詞則是這座絢麗芬芳的花園中永遠鮮艷、永遠怒放的朵朵奇葩。一任千年的時光游走,它都盛開在人們的心中,當你人生得意、昂揚,失意、衰頹的時候,當你身處送別、難舍難分,遠在異地睹物思鄉的時候,春天那一朵嫵媚的紅花,夏天那一片瀉露的圓荷,中秋那一縷皎白的月光,初冬那一株枯黃的小草,總能寄托我們的一份情愫——目之見,情之思所致,也無論你聲名顯赫或只是一無名小卒。而這時,倘若打開久違的唐詩宋詞,我們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不為別的什么吧,只為溫潤一下目今當下生活中那顆日漸沉淪、勞生草草、困乏已極的心。
天才詩人李白的豪情在《夢游天姥吟留別》的靈魂的自由馳騁里,在《蜀道難》的茫茫浩嘆里,在《將進酒》的瀟灑放歌里,在《行路難》的寂寞徘徊里,“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人生的不得意反而成就了詩仙不朽的華章,詩人始終保持著一顆高潔傲岸,出淤泥而不染的心,一如杜甫所言:“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除了長篇巨制歌行體以外,李白那些簡短的五言、七言古體詩,為數不多的詞作也莫不是詩歌中的上品。“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除了太白,誰還能有這樣歸于自然的浪漫情致?只要讀一讀他的《憶秦娥》:“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我們就會完全被他的萬丈才情所傾倒,李白告訴我們:詩情從自然來,詩從自然來。
“奉儒守官”的家訓使杜甫自幼立志“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至老仍然“窮年憂黎民嘆息腸內熱”,至死仍然疾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永遠的杜工部,千秋的“詩圣”,歷史的豐碑!杜公是
白居易被譽為“平民詩人”,他的敘事詩、諷喻詩的語言藝術真正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讓人不得不由衷地喜愛,最讓人感佩的是,他把寫好的詩歌讀給街上的老嫗聽,只要她們能聽懂,只要能打動她們的心扉,我們的詩人才放心,才安心,真是可愛之極!白居易生活的時代即流行一句“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可見樂天的詩歌為人喜愛到什么程度。雖然有人對于他并不推崇,甚至批判他的詩歌過于流俗,甚至不是詩歌,但是時間總是公允的,真正的藝術總能經得起歷史的檢驗,正如劉禹錫所言“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到金”,白居易的詩風對當時乃至于后世所有朝代詩人的影響都是十分巨大的。更為難能可貴的是,白居易提出了文學創作要為社會、為時代服務的重要觀點——“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翻開《白氏長慶集》,許多的詩篇都從不同的角度深刻針砭時弊,揭露腐朽,同情弱小,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也對后來的詩人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莫不是這種平民情懷的體現,大哉樂天!同時,白居易將歌行體的古體詩的創作推向了一個后世很難企及的高度,并讓人深深地喜歡而不能自拔。更讓人欽佩的是,他的那些五言絕句也可謂芳華絕代,讀一讀《送劉十九》,我們就完全明白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是何等的情致啊!讀一讀《南浦別》,我們就完全徹悟了:“南浦凄凄別,西風裊裊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真令人哀感久絕。越是這種小詩,越不是一般人的筆力所能達到。
李白、杜甫、白居易歷來被尊為唐詩史“三座高峰”,是前無古人,也是后無來者的,他們的詩作永遠如深潭照物,映現出一個時代的繁華與衰敗,永遠如鐘、如鼓,如長河激浪,響徹在歷史的長空。
唐詩史上,除了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三座“泰山北斗”以外,還有王維、孟浩然、劉禹錫、杜牧、李商隱、李賀等著名詩人,他們的詩作也是各具特色,異彩紛呈,滋潤著一代又一代國人的心田。
一般認為,詞產生于唐代,盛于宋代。詞有固定的格律,要求句數、字數、平仄、音律合于詞牌,很明顯就是像
宋詞的興盛與北宋的政治制度有著密切的關系,開國皇帝趙匡胤是“馬上皇帝”,以“武功”平定天下,自己本身有沒有多少文化,建國后自然很重視“文治”,大力任用賢德的文官,宰相趙普就提出“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著名治國之策。當時朝廷許多高官都是寫詞的能手,因為位尊,他們的詞作也得以流傳,像王安石、歐陽修、蘇軾、范仲淹,南宋的陸游、辛棄疾等等大家。除了這些地位顯赫的詞人以外,那些平民所創作的詞自然就難以為人所知了。
柳永是北宋時期一位很有才華的詞人,他的詞對于整個宋朝詞壇的影響都非常大,但傷于格調不高,多寫煙花巷里與歌妓的生活,多寫離別、道相思、吟風月、詠閨情,因而為很多人所不齒。但是,稽卿的詞作語言平時,明白如話,且極能打動人心,情感真摯,身處離別之人倘若讀一讀他那兩首膾炙人口的《雨霖鈴》和《八聲甘州》,一定會感動得潸然淚下,你看“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每每品讀,幾至于肝腸寸斷。我想:劉永就是寫的他自己與傾心的歌妓難舍難離的狀貌,否則絕不會那么感人至深。但劉永的詞作也不是一味地消極落寞,他的《望海潮》再現了江南的繁華富庶,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最喜歡那兩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毫不雕飾簡直可直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李太白;他的《鶴沖天》洋溢著讀書人的傲岸,“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的恃才放曠幾人能夠?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第四十四則說“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的確如此,東坡的思想融合了儒家的積極進取,道家的瀟灑超脫,反映在他的詞作之中就是一種即使面對不幸與挫折仍然積極向上,即使身處貶謫仍然樂觀曠達,讀一讀他的“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就知道了,讀一讀他的“百年不易滿,寸寸彎強弓。老矣復何言,榮辱今兩空”就知道了,讀一讀他的“人生到處何所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就知道了。同樣是遭遇人生的不幸,蘇軾也失望,但絕不悲觀;也嘆息,但絕不頹廢。在他的筆下,現實的無奈往往化作人生的思考,化作人生的詩意,化作人生的瀟灑,正如德國著名哲學詩人荷爾德林所言:“人充滿勞績,但還在地球上詩意地棲居。”你看:他的被貶化作了《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化作了《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中的“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對弟弟蘇轍的思念化作了《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中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美好祝愿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胸襟。
我素欣賞東坡詩詞。在獄中對弟弟的囑托讓人心生起無限的悵惘與感動,《獄中示子由》前四句這樣寫道:“是處青山可埋骨, 他時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第一次讀到時,我的心完全被深深地震撼了。對亡妻王弗的思念化作了《江城子記夢》中的斷人九曲回腸的生死戀歌——“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悲涼之氣讓人不忍卒讀。
讀東坡詩詞的意義就在于從他的身上繼承面對艱難困苦所體現出的人生的浪漫瀟灑與積極進取,雖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但我們要堅信,所有的厄運總會過去,前面是個藍藍的天。
與東坡齊名的辛棄疾當推豪放詞第一人。無論豪情、筆力,絕不在東坡之下,而且,幼安詞中充滿了一種士大夫的貴族之氣——經常用典,正是在這種用典之中愈發充滿了生命的豪氣,充滿了人生的壯氣。
對辛棄疾最耳熟能詳的就是那首震古爍今的《永遇樂 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辛棄疾寫詞真是大匠運斤,每每讀罷此詞,每每又進一步對他懷了新的敬佩之情,懷古的幽思,眼前的凄涼景象,英雄的報國之志與失路之悲融聚在一起,化作結尾的千年一嘆,這一嘆是古今英雄共同的悲歌、共同的壯歌。我以為,辛棄疾當屬韓愈所言之“慷慨悲歌之士”。
其實,不只這首《永遇樂》,辛棄疾的許多篇章都是這種極慷慨悲壯的詞風,他的《南鄉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懷》更是洋溢著殺敵報國的志向;他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更是直接描寫戰爭的壯闊場面;他的《菩薩蠻 書江西造口壁》在悲壯的描寫中抒發了對人民深切的同情------讓人敬服的是,這種語言來的那么自然,這種情感抒發的那么真切,而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原因何在?稟賦氣質、性格經歷所致。
即使是在送別族弟辛茂嘉的離別的詞作里,也讓我們深深地感懷那份悲壯。《賀新郎 別茂嘉十二弟》將眼前離別的凄涼景象與歷史上的四次永別聯系在一起:漢元帝宮女
一部《稼軒長短句》,就是一部憂國憂民、抗金報國的歷史,因為這一點,幼安詞就將不朽!
宋詞史上著名詞人還有秦觀、周邦彥、歐陽修、張先、晏殊、晏幾道、李清照、陸游等,他們的許多詞作莫不是真摯情感的流露,然而讓人無法企及的是,一到他們的筆下,詞就變得活泛了起來,靈動了起來,讓人無法不喜愛,讓人欲罷不能,讓人癡癡地、深深地愛戀,就如遇到了心儀已久的意中人。
東坡說:“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培根說:“讀詩使人聰慧。”讀書可以改變一個人,尤其是經常讀唐詩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