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業是篆刻,偶爾也寫相關詩歌,書法,影視類跟文化相關的文章,上午寫《林黛玉為什么不喜歡李商隱的詩》一篇時,突然想到以前曾以林黛玉教香菱寫詩可以當作學篆刻的文章來看,寫過一篇《林黛玉也能教篆刻》的文章,似乎其中關于王摩詰的詩、杜甫地詩,李白的詩,類比似乎有不妥帖的地方,因此,關于香菱學詩與我們學篆刻的比對,可以再詳細說說。
林黛玉教香菱學詩,給列了一個課程表,因為香菱喜歡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類的,黛玉馬上給他剎車:“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這好比,現在初學篆刻,見到各種印刷品上的印,網絡上非專業圈子里的印,這些印或是電腦制作、機器刻制,或是從電腦字庫里找來相應的字,反寫到印面,由此刻制完成的印。這種印,工藝水平高,但既無古意,又無筆墨與刀石情趣,意境上也全無文化味,如圖:
(電腦制作的篆書印章)
(電腦字體,人工雕刻完成的印章)
陸游是宋人,詩歌發展至此,已過了詩歌最鼎盛的唐朝,相比印章史,就類似印章發展到了唐、宋時期,早過了秦漢的鼎盛時期。一則古味散佚,一則甜熟發展到了極致。陸游的詩自然有好有壞,唐宋的印也有好有壞,只是不利于初學。于是,林黛玉給香菱說:“你只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里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詩,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里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淵明、應玚、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功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林黛玉教香菱學詩)
不但列了課程(王摩詰、杜甫、李白各讀一二百首),甚至進度都有了安排(“不用一年的功夫”)。我們來看看這個課程表:
先讀王摩詰的詩,再讀杜甫的詩,接著讀李白的詩,王維、杜甫、李白基本是同時代人,也是中國詩歌最鼎盛時期(唐代)的代表詩人,就好比中國印章史的秦漢或更早的戰國時期。
林黛玉是個詩歌行家,因此她教香菱學詩的入手處就是唐詩中經典的作品王維的詩,那是典型的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經典中的經典,有的如漢印中西漢鑄印的工穩,又的如新莽印的典雅精致,又的又如東漢印的放逸絕塵。
(西漢印)
(新莽印)
(東漢印)
又比如杜甫的詩,像極了漢印里的敦厚、凝重、古樸、端莊。
(漢印)
(漢印)
(漢印)
再接著學李白的詩,或如東漢鑿印的天意妙趣,信手所至,渾然天成,又如古璽印的自然疏闊,縱橫恣肆,飄逸絕塵。
(漢印)
(漢印)
(戰國古璽)
(戰國古璽)
(戰國古璽)
(戰國古璽)
臨這些印的好處既可以學成規矩,又可以開闊眼界,拓寬印路,有了600方這些印做底子,如同香菱初入門時的感覺了:“據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里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無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聯云:‘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像是見了這景的。……”這不正是臨漢印和古璽印的感覺嗎?學這些名家詩,與臨秦漢印的感覺是一樣一樣的“念在嘴里倒像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試想,當我們不斷的揣摸秦漢印與古璽印的滋味時,感覺的不正在這“心中有卻道不出”的趣味嗎,可見學印與學詩的道理是一樣的。
緊接下來,林黛玉又讓香菱學陶淵明、應玚、謝、阮、庾、鮑,這大致與學篆刻的在打下了秦漢古璽印基礎之后,再行去學徽、浙、皖、趙、吳、黃、齊各種風格,一路學來,開闊了眼界,于遍臨諸名家里偏師尋找自家的喜好(當然,這中間又有從“印中求印”到“印從書出”再到“印外求印”的層疊遞進與不斷積累,相關的概念也從以前的文章里找解釋吧。),從此再開自家風格出來……
(程邃刻印)
(丁敬刻印)
(鄧石如刻印)
(趙之謙刻印)
(吳昌碩刻印)
(黃牧甫刻印)
(齊白石刻印)
有了課程表,也有了進度安排,學篆刻的進度如何保證一年之內,就成“詩翁”(印翁)呢?香陵的苦學,對于我們學篆刻的人,可以算作榜樣:香菱拿了詩,回至蘅蕪苑中,諸事不顧,只向燈下一首一首的讀起來。寶釵連催他數次睡覺,他也不睡。……”“各自散后,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直到“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于夢中得了八句……”
我們知道,香菱學詩最終是學成了,并且由此吟出了好詩,思考一下,學印如果也這樣,下足功夫,如香菱學詩一般的學印,又掌握合理的順序,自然也可有所成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