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
（戚序回目：靈石迷性難解仙機 警幻多情密垂淫訓）
（庚辰回目：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戚序（蒙府、己酉、夢稿）（己卯夾條）：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流造孽人。】
【戚序（蒙府）：萬種豪華原是幻，何嘗造孽，何是風流？曲終人散有誰留，為甚營求？只愛蠅頭！一番遭遇幾多愁，點水根由，泉涌難酬！】
卻說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則暫不能寫矣。【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此等處實又非別部小說之熟套起法。】
如今且說林黛玉【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不敘寶釵，反仍敘黛玉。蓋前回只不過欲出寶釵，非實寫之文耳，此回若仍續寫，則將二玉高擱矣，故急轉筆仍舊至黛玉，使榮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今寫黛玉神妙之至，何也？因寫黛玉實是寫寶釵，非真有意去寫黛玉，幾乎又被作者瞞過?！?/span>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甲辰夾批：妙極！所謂一擊兩鳴法），寶玉身份可知。】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后。【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此句寫賈母?！?/span>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此句妙，細思有多少文章?！?/span>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總是奇峻之筆，寫來健拔，似新出一人耳。】【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緊接夾批）：此處如此寫寶釵，前回中略不一寫，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釵之正文也?！俊炯仔缑寂ㄆ菪蚓o接）夾批：欲出寶釵便不肯從寶釵身上寫來，卻先款款敘出二玉，陡然轉出寶釵，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變體。】【甲辰夾批：欲出寶釵先敘二玉，然后轉出寶釵，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變。】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甲戌側批（靖藏）（戚序、蒙府夾批：此句定評），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寶釵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纖柳，各極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span>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將兩個行止攝總一寫，實是難寫，亦實系千部小說中未敢說寫者。】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此一句是今古才人通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為人，方許他妒。此是黛玉缺處?！?/span>寶釵卻渾然不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這還是天性，后文中則是又加學力了。】那寶玉亦在孩提之間，況自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四字是極不好，卻是極妙。只不要被作者瞞過?！?/span>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無親疏遠近之別。【甲戌側批（戚序、蒙府、甲辰夾批）：如此反謂“愚癡”，正從世人意中寫也?！?/span>其中因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臥，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八字定評，有趣。不獨黛玉、寶玉二人，亦可為古今天下親密人當頭一喝?！俊炯仔纾ň覆兀┟寂喊俗譃槎褚簧淖种V?！?/span>這日不知為何，他二人言語有些不合起來，黛玉又【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又”字妙極！補出近日無限垂淚之事矣，此仍淡淡寫來，使后文來得不突然?！?/span>氣的獨在房中垂淚，寶玉又【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又”字妙極！凡用二“又”字，如雙峰對峙，總補二玉正文?！?/span>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回轉來。【甲戌墨眉批：此是頭一次生氣，以后似此者甚多，故于前略伏一筆，以后便不唐突，此文字一定章法也?！?/span>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元春消息動矣?！?/span>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攜了賈蓉之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于早飯后過來，就在會芳園【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隨筆帶出，妙！字意可思?！?/span>游頑，先茶后酒，不過皆是寧榮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寫。此如晉人倒食甘蔗，漸入佳境一樣?！?/span>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著，歇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們這里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了。”又向寶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嬤嬤姐姐們，請寶叔隨我這里來?！辟Z母素知秦氏是個極妥當的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借賈母心中定評?！?/span>生的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又夾寫出秦氏來?！?/span>見他去安置寶玉，自是安穩的。
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甲戌眉批：如此畫聯，焉能入夢？】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看此聯極俗，用于此則極妙。蓋作者正因古今王孫公子，劈頭先下金針?！?/span>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里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聽了笑道：“這里還不好，可往哪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寶玉點頭微笑。有一嬤嬤說道：“哪里有個叔叔往侄兒的房里睡覺的禮？”秦氏笑道：“噯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和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么沒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北娙诵Φ溃骸案糁锬睦飵?，見的日子有呢?！?/span>
秦氏聽了笑道：“這里還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寶玉點頭微笑。有一個嬤嬤說道：“那里有個叔叔往侄兒房里睡覺的理？”【甲戌墨眉批：當頭一喝，故用反筆提醒?！?/span>秦氏笑道：“噯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甲戌眉批：伏下秦鐘，妙！】雖然與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個還高些呢?！?span>【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又伏下一人，隨筆便出，得隙便入，精細之極?！?/span>寶玉道：“我怎么沒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侯門少年紈绔活跳下來。】眾人笑道：“隔著二三十里，往那里帶去，見的日子有呢?！闭f著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甲戌側批：此香名“引夢香”?！?/span>襲人而來。寶玉覺得眼餳骨軟，連說：“好香！”【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來，又如何寫得來？】【甲辰夾批：進房如夢境?！?/span>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妙圖?！?/span>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甲戌（戚序、蒙府）夾批：艷極，淫極！】
芳氣籠人是酒香。【甲戌（戚序、蒙府）夾批：已入夢境矣?！?/span>
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設譬調侃耳，若真以為然，則又被作者瞞過?！?/span>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里好！”【甲辰夾批：擺設就合著他的意。】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闭f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甲戌側批：一路設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余所不知。】于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襲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甲辰夾批）：一個再見?！?/span>媚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二新出?！?/span>晴雯、【甲戌側批（戚序、蒙府、甲辰夾批）：三新出，名妙而文?！?/span>麝月【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甲辰：四新出，）尤妙?？创怂逆局?，則知歷來小說難與并肩?！?/span>四個丫鬟為伴。【甲戌眉批：文至此不知從何處想來?！?/span>秦氏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細極?！?/span>
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甲戌側批（戚序、蒙府、甲辰夾批）：此夢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夢，又用秦氏出夢），竟不知立意何屬？惟批書人知之?！?/span>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一篇《蓬萊賦》?！?/span>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里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愿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span>【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一句忙里（百忙中點出小兒心性。）】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云散，【甲戌（蒙府）夾批：開口拿“春”字，最緊要！】
飛花逐水流。【甲戌（蒙府緊接）夾批：二句比也。】
寄言眾兒女，
何必覓閑愁。【甲戌（蒙府）夾批：將通部人一喝?！?/span>
寶玉聽了是女子的聲音。【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寫出終日與女兒廝混最熟。】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裊娜，端的與人不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
但行處，鳥驚庭樹；
將到時，影度回廊。
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
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
靨笑春桃兮，云堆翠髻；
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
纖腰之楚楚兮，回風舞雪；
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
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
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
蓮步乍移兮，欲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
慕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
其素若何？春梅綻雪。
其潔若何？秋菊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
其艷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龍游曲沿。
其神若何？月色寒江。
應慚西子，實愧王嬙。
奇矣哉，生于孰地，來自何方？
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按此書凡例本無贊賦閑文，前有寶玉二詞，今復見此一賦，何也？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不得不用此套。）前詞卻是作者別有深意，故見其妙。此賦則不見長，然亦不可無者也?！?/span>
寶玉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來作揖問道：“神仙姐姐，【甲戌側批：千古未聞之奇稱，寫來竟成千古未聞之奇語。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span>不知從那里來，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這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與首回中甄士隱夢景一照?！?/span>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因近來風流冤孽，【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四字可畏?！?/span>纏綿于此處，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點題。蓋作者自云所歷不過紅樓一夢耳。】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游否？”寶玉聽說，便忘了秦氏在何處，【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細極?！?/span>竟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甲辰夾批：士隱曾見此匾對，而僧道不能領入，留此回警幻邀寶玉后文。】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甲戌夾批：正恐觀者忘卻首回，故特將甄士隱夢景重一滃染?！?/span>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寶玉看了，【甲戌眉批：菩薩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點俗人，獨不許幻造太虛幻境以警情者乎？觀者惡其荒唐，余則喜其新鮮。有修廟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虛幻境，以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睂氂裰活櫲绱艘幌?，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奇極妙文?！?/span>
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虛陪六個。】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睂氂衤犃?，那里肯依，復央之再四。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了。”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正文。】三字，兩邊對聯寫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寶玉看了，便知【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便知”二字是字法，最為緊要之至。】感嘆。進入門來，只見有十數個大櫥，皆用封條封著?？茨欠鈼l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寶玉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只見那邊櫥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正文題。】寶玉問道：“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常聽”二字，神理極妙。】人說，金陵極大，怎么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span>【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貴公子口聲。】警幻冷笑道：“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櫥則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睂氂衤犝f，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便伸手先將“又副冊”櫥門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只見這首頁上畫著一幅畫，又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的滿紙烏云濁霧而已。后有幾行字跡，寫道是：
霽日難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毀謗生，
多情公子空牽念。
【甲戌（蒙府）夾批：恰極之至！“病補雀金裘”回中與此合看?！?/span>【靖藏眉批：恰極！補裘回中與此合看?！?/span>
寶玉看了，又見后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
枉自溫柔和順，
空云似桂如蘭。
堪羨優伶有福，
誰知公子無緣。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罵死寶玉，卻是自悔?！?/span>
寶玉看了不解。遂擲下這個，又去開了“副冊”櫥門，拿起一本冊來，揭開看時，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沿，其中水涸泥干，蓮枯藕敗。后面書云：
根并荷花一莖香，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卻是詠菱妙句。】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
【甲戌夾批：拆字法?！?/span>
致使香魂返故鄉。
寶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擲下，再去取“正冊”看。只見頭一頁上便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詞，道是：
可嘆停機德，
【甲戌夾批：此句薛?！?/span>【戚序（蒙府）夾批：樂羊子妻事?！?/span>
堪憐詠絮才，
【甲戌夾批：此句林。】【戚序（蒙府）夾批：此句薛?！?/span>
玉帶林中掛，
【戚序（蒙府）夾批：此句林。】
金簪雪里埋。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寓意深遠，皆非生其地之意?！?/span>
寶玉看了仍不解。【甲戌眉批：世之好事者爭傳《推背圖》之說，想前人斷不肯煽惑愚迷，即有此說，亦非常人供談之物。此回悉借其法，為眾女子數運之機。無可以供茶酒之物，亦無干涉政事，真奇想奇筆?！?/span>待要問時，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丟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時，只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
二十年來辨是非，
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
【甲戌夾批：顯極。】
虎兔相逢大夢歸。
后面又畫著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也有四句寫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運偏消。
【甲戌夾批：感嘆句，自寓。】
清明涕送江邊望，
千里東風一夢遙。
【甲戌夾批：好句！】
后面又畫幾縷飛云，一灣逝水。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后面又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斷語云：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后面忽見畫著個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其書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甲戌夾批：好句！】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廟，里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其判云：
堪破三春景不長，
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
獨臥青燈古佛旁。
【甲戌夾批：好句！】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鳳。其判曰：
凡鳥偏從末世來，
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拆字法?！?/span>
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紡績。其判云：
勢敗休云貴，
家亡莫論親。
偶因濟劉氏，
巧得遇恩人。
【甲戌夾批：非經歷過者，此二句則云紙上談兵。過來人那得不哭！】
后面又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風結子完，
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
枉與他人作笑談。
【甲戌夾批：真心實語?！?/span>
后面又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其判云：
情天情?；们樯恚?/span>
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榮出，
造釁開端實在寧。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通部中筆筆貶寶玉，人人嘲寶玉，語語謗寶玉，今卻于警幻意中忽寫出此八字來，真是意外之意。此法亦別書中所無?！?/span>恐把仙機泄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游玩奇景，【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是哄小兒語，細甚?！?/span>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為前文“葫蘆廟”一點。】【甲辰夾批：點醒。】
寶玉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是夢中景況，細極。】又隨了警幻來至后面。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已為省親別墅畫下圖式矣?！?/span>又聽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絳珠為誰）氏？請觀者細思首回?！?/span>【甲辰夾批：絳珠為誰？觀者思之。】的生魂前來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凈女兒之境？”【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奇筆攄奇文。）作書者視女兒珍貴之至，不知今時女兒可知？余為作者癡心一哭，又為近之自棄自敗之女兒一恨。】寶玉聽如此說，便嚇得欲退不能退，【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貴公子（豈容人如此厭棄反）不怒而反（欲）退，卻是（實實寫盡）寶玉天分中一段情癡（來。若是薛阿呆至此聞是語，則警幻之輩共成虀粉矣）?！?/span>果覺自形污穢不堪。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甲戌側批：妙?。ㄆ菪颉⒚筛畩A批：）警幻自是個多情種子。】向眾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所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者。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甲戌側批：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淚?！?/span>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詭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甲戌側批：二公真無可奈何，開一覺世覺人之路也?！?/span>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span>【甲戌側批（戚序韮夾批：）：一段敘出寧、榮二公，足見作者深意?！?/span>
說畢，攜了寶玉入室。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寶玉遂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塵世中既無，爾何能知！此香乃系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甲辰夾批：細玩此句。】名‘群芳髓’?！?span>【甲戌側批：好香！】【甲戌眉批：群芳髓可對冷香丸。】寶玉聽了，自是羨慕。已而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來。寶玉自覺清香味異，純美非常，因又問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紅一窟’。”【甲戌側批（戚序夾批：）：隱“哭”字?！?/span>寶玉聽了，點頭稱賞。因看房內，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絨，奩間時漬粉污。【戚序夾批：是寶玉心事?！?/span>壁上也見懸著一副對聯，書云：
幽微靈秀地，【甲戌、戚序、蒙府夾批：女兒之心，女兒之境?！?/span>
無可奈何天。【甲戌、戚序、蒙府夾批：兩句盡矣。撰通部大書不難，最難是此等處，可知皆從無可奈何而有?！?/span>
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癡夢仙姑，一名鐘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號不一。少刻，有小丫鬟來調桌安椅，設擺酒饌。真是：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說那肴饌之盛。寶玉因聞得此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是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麯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與“千紅一窟”一對，隱“悲”字?！?/span>寶玉稱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警幻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蔽枧畟兇饝?，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
“開辟鴻蒙……”【甲戌夾批（戚序、蒙府夾批）：故作頓挫搖擺。】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說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別，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三字要緊。不知誰是個中人。寶玉即個中人乎？然則石頭亦個中人乎？作者亦系個中人乎？觀者亦個中人乎？】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后聽其歌，翻成嚼蠟矣?！?span>【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警幻是個極會看戲人。）近之大老觀戲，必先翻閱角本。目睹其詞，耳聽彼歌，卻（今之翻劇本看戲者，始）從警幻處學來?！?/span>說畢，回頭命小丫鬟取了《紅樓夢》的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開，一面目視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作者能處，慣于自站地步，又慣于擅起波瀾，又慣于故為曲折，最是行文秘訣?！?/span>
?。奂t樓夢引子］開辟鴻蒙，誰為情種？【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非作者為誰？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頭耳。”】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愚”字自謙得妙！】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懷金悼玉”，大有深意?！俊炯仔纾ㄆ菪?、蒙府）夾批：讀此幾句，翻厭近之傳奇中必用開場（生旦）副末等套，累贅太甚。】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v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甲戌眉批：語句潑撒，不負自創北曲。】
?。弁髂迹菀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戚序（蒙府）夾批：語句潑撒，不負自創北曲。】
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不見得好處，【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自批駁，妙極！】但其聲韻凄惋，竟能銷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問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夾批）：妙！設言世人亦應如此法看此《紅樓夢》一書，更不必追究其隱寓?！?/span>因又看下道：
［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眼睜睜，把萬事全拋；
蕩悠悠，把芳魂消耗。
望家鄉，路遠山高。
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
兒命已入黃泉，
天倫呵，
須要退步抽身早！
【甲戌夾批（戚序、蒙府夾批）：悲險之至！】
［分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
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
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牽連。
【戚序（蒙府）夾批：探卿聲口如聞?！?/span>
［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
【甲戌側批：意真辭切，過來人見之不免失聲。】
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
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戚序（蒙府）夾批：堪與湘卿作照。】
廝配得才貌仙郎，
博得個地久天長，
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
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
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甲戌眉批：悲壯之極，北曲中不能多得?！?/span>
［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
【甲戌側批：妙卿實當得起?！?/span>
天生成孤僻人皆罕。
你道是啖肉食腥膻，
【甲戌側批：絕妙！曲文填詞中不能多見?！?/span>
視綺羅俗厭。
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甲戌夾批：至語。】
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
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
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
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
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喜冤家］
【戚序（蒙府）夾批：冤家上加一喜字，真新真奇。】
中山狼，無情獸，
全不念當日根由。
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
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
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題只十二釵，卻無人不有，無事不備。】
［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情淡天和。
說什么，天上夭桃盛，
【戚序（蒙府）夾批：此休恰盛?！?/span>
云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把秋捱過？
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
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
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
春榮秋謝花折磨。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
聞說道，西方有樹喚婆娑，
上結著長生果。
【甲戌夾批：末句、開句、收句。】【戚序（蒙府）夾批：喝醒大眾是極?！?/span>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
反算了卿卿性命。
【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警拔之句?！?/span>
生前心已碎，
死后性空靈。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
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甲戌眉批：過來人睹此，寧不放聲一哭？】
忽喇喇似大廈傾，
昏慘慘似燈將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
嘆人世，終難定！
【甲戌夾批（戚序、蒙府夾批）：見得到是極，過來人讀此，能不放聲一哭?！?/span>
［留余慶］
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
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
勸人生，濟困扶窮，
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晚韶華］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
【甲戌夾批：起得妙！】
那美韶華去之何迅！
再休提銹帳鴛衾。
只這帶珠冠，披鳳襖，
也抵不了無常性命。
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
也須要陰騭積兒孫。
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
光燦燦胸懸金??；
威赫赫爵位高登，
昏慘慘黃泉路近。
問古來將相可還存？
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
［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
【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六朝妙句。】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箕裘頹墮皆從敬，
【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深意他人不解?！?/span>
家事消亡首罪寧。
宿孽總因情。
【甲戌（戚序、蒙府）夾批：是作者具菩薩之心，秉刀斧之筆，撰成此書，一字不可更，一語不可少?！?/span>
［收尾·飛鳥各投林］
【甲戌夾批：收尾愈覺悲慘可畏。】
為官的家業凋零；
富貴的金銀散盡。
【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二句先總寧榮，與樹倒猢猻散作反照。】
有恩的死里逃生；
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
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豈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
看破的，遁入空門；
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將通部女子一總?！?/span>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甲戌夾批（戚序、蒙府夾批：又照看“葫蘆廟”。）與“樹倒猢猻散”反照。】
歌畢，還要歌副曲。【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是極！香菱、晴雯輩豈可無，亦不必再?！?/span>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戚序（蒙府）夾批：自占地步。】因嘆：“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難得雙兼，妙極！】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绔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真極！】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戚序（蒙府）夾批：色而不淫四字一連屬于各小說中，今卻特販其說批駁出矯飾之非，可謂至切至當，以環形重任，勿謂前人之矯詞所感也?！?/span>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云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好色而不淫”，今翻案，奇甚！】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span>【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不見下文，使人一驚），多大膽量敢作如此之文！】【甲戌（靖藏）眉批：絳蕓軒中諸事情景由此而生。】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于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本玫溃骸胺且?。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云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甲戌側批：說得懇切恰當之至！】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二字新雅?！?/span>‘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甲戌側批（靖藏夾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span>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令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妙！蓋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許配于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后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于經濟之道。【戚序（蒙府）夾批：說出此二句，警幻亦腐矣。然亦不得不然而?！?/span>”說畢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戚序（蒙府）夾批：這是情之未了一著，不得不說破?！?/span>，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陽臺巫峽之會【戚序（蒙府）夾批：如此方免累贅。】。數日來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那日警幻攜寶玉可卿閑游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戚序（蒙府）夾批：略露心跡。】狼虎同群【戚序（蒙府）夾批：兇極，是問觀者此系何處。】，忽而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無橋梁可通。【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若有橋梁可通，則世路人情猶不算艱難。特用形如犒木心如死灰句，以消其念，可謂善于讀矣?！?/span>寶玉正自彷徨，只聽警幻道：“寶玉，再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機鋒。）（甲辰夾批）點醒世人?！?/span>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戚序（蒙府）夾批：可思?！?/span>，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度之。爾今偶游至此，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戚序（蒙府）夾批：看他忽轉筆作此語，則知此后皆是自悔?！?/span>”寶玉方欲回言，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竄出直撲而來，唬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慌得襲人媚人等上來扶起，拉手說：“寶玉別怕，我們在這里！”【戚序（蒙府）夾批（甲辰夾批：接得無痕跡），歷來小說中之夢，未見此一醒。】
秦氏在外聽見，連忙進來，一面說：“丫鬟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戚序（蒙府）夾批：細，又是照應前文。】又聞寶玉口中連叫“可卿救我！”，【甲戌側批（戚序、蒙府夾批）：奇奇怪怪之文，令人摸頭不著。云龍作雨，不知何為云，又何為龍，何為雨矣?！?/span>因納悶道：“我的小名這里沒人知道，他如何從夢里叫出來？”正是：
一枕幽夢同誰訴，千古情人獨我癡。
【戚序（蒙府）總評：將一部全盤點出幾個以陪襯寶玉，使寶玉從此倍偏、倍癡、倍聰明、倍瀟灑。亦非突如其來，作者真妙心、妙口、妙筆、妙人?！?/span>
索隱派紅學研究的最新力作
眾多解密《紅樓夢》中，最淋漓痛快的文字
不管您對索隱派紅學了解多少，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紅樓夢》中存在有大量的礙語與隱語。《紅樓夢》的故事情節是鏡中花、水中月，這表面的幻相是真相的光影折射。
以往您所知所嘆的，只是《紅樓夢》表面的愛情故事，視角單一，線索錯蹤復雜，就像進了3D電影院，卻沒有戴3D眼鏡一樣，您看到的是真相與幻相重重迭迭之光影交匯。
本書經過解密分析，《紅樓夢》開篇的嬌杏姑娘，既非嬌艷艷的杏花，也非甜絲絲的蜜杏，而是一枚黃澄澄的重磅炸彈：以丫頭“嬌杏”麻雀變鳳凰扶了“正”，直指雍正矯詔篡取天下謀了“正”，正是《紅樓夢》的大比托、大喻意?！凹僮髡鏁r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一對千古未聞之楹聯，說得不是處世哲學，不是色空轉換，而是當時的沒人敢提及的雍正矯詔篡位的丑聞——四阿哥胤禛冒充十四阿哥胤禎繼位。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原來是一段爭儲奪嫡的政治戀愛。
本書所給您提供的，就像是3D電影院的一副3D眼鏡。您姑且潛下心來，以傳國玉璽的身份來看寶玉，以康熙十二子的身份來看十二釵，用以往完全不同的新視角，來入情入理地體察《紅樓夢》，您一定會得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更多的感慨和頓悟，解開以前所不能理解的謎團和疑問，進入到一個更加精妙絕倫的藝術境界。
本文看得不過癮？？ 想要紙質書《通解紅樓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