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今天又是他的祭日。
每年的3月26日,春天對于很多地方剛剛開始的時候,一個繞不開忘不掉的日子,這一天是詩人海子的祭日。在三月,不為海子寫點什么心里總會有某種愧疚,可是真正下筆,卻不知從何說起。在大學課堂、野外草地上有人朗誦著海子的詩歌,有人用喝酒、歌唱、朗讀的方式懷念他。在一個將詩歌變成房地產廣告點綴的時代里,不管懷念是出于真心還是跟風,這一切都已經與那個遠去的年輕靈魂格格不入,因為那個充滿理想主義的年代和當下的時代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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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還活著,今年53歲了,其實他才活了25歲。沒人知道的25年里,他活在地上,連自行車都不會騎。有人知道他的28年里,他活在天堂。他把說不出口的愛情留給人們去想念,它叫德令哈,他是寫姐姐的人,他叫查海生,人們記得他叫海子。
那年的今天,此時此刻,山海關的夜風是不是很涼,當呼嘯的列車從他的身軀上馳騁而過時,他在想著哪個姐姐?
我瘋狂迷戀過他的文字,被他的精神火花一次次的引燃自己渺小的生命火把。后來,我還是有些怕了,因為這樣的癡狂使自己在現實生活中變得有些神志不清,讓人不可理解。
帕斯卡爾在《思想錄》中說:'讓他的目光脫離自己周圍卑微的事物吧,我們不再攀登高位而攀登永恒'。如果說思想是人類的使命,人類最高的義務,那么海子恰好具備真正宜于思想的頭腦,并且在他平和的面貌和隨便的衣著之下,有著他對于詩歌藝術的嚴謹態度,對于苦難人生的關注,以及對于宇宙真理和萬物之美的迫切向往。
天才的腦袋里面都會有一粒樹籽,有的樹會在腦殼外面飛揚跋扈地生根發芽,有的樹會長在自己的肉體的容器里,這種生存方式痛苦如海子。海子的詩歌就是浸泡在痛苦之酒里的千年老參,沒有經歷過撕心裂肺的愛情,沒有經歷過生之艱辛,沒有懷了對天空和大地赤誠的愛,不會有海子的詩歌。我不輕易地讀海子的詩,不想溫習被撕裂的疼痛。這種疼痛不是鮮花的疼痛,而是野獸的哀嚎。作為讀者的我常常痛苦如此,作為詩歌母親的海子又經歷過怎樣分娩的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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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物質的短暫情人”,這是海子在詩歌中的自我宣言。這位以夢為馬的詩人,生活在物欲高漲淹沒一切的時代。優秀的詩人,往往只能在貧困中掙扎。海子一直都是貧困的寵兒。他從小在貧瘠的土地上長大,飽受饑寒交迫。海子忘不了貧困歲月留下的深刻印象,也知道金錢的可貴,但追求物質,在本質上和詩人的精神相悖,物質對海子而言,至多只是個“短暫情人”。
成長的我們正在成為“失落的一代”或者“丟失的一代”。精神上,并沒有從上一輩那里繼承到任何理想主義的光芒。相反,殘酷的現實使得我們尚未成年便已背負了一生的重擔。當上個世紀80年代的青年們忙于拷問生命的意義和時代的巨大命題中,如今青年人的字典里早就不見“理想”等詞匯,只剩下“工作”“房子”、“車子”和營營茍且、娛樂至死。理想難有立錐之地,現實沒有什么柔情蜜意,只是一個又苦又澀的果實。物價越來越高,生活越來越難,理想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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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海子的自殺代表著詩歌的死亡,這個世界早就已經不再是一個詩歌的世界,甚至連立足的空間也不再有。人們紀念海子,也許更是在緬懷詩歌,緬懷那個詩歌未死的時代。死亡的盛宴每個人都不會缺席,如果說詩歌屬于上帝,那么海子的死就是一種回歸。死亡的不幸是對于旁觀者而言,死亡者本身從不會那么以為,死去的海子抱著圣經,死后的海子人在圣壇。我寧愿看到天才死去,也不愿看到天才墮落。
海子離開這個世界3年后小平南巡,改革的航船重新開啟,灰色的物質泡沫涌動世界。同年的11月17日,20世紀中國文學版圖上最后一個殉道者--另外一片土地上,同樣在貧困中,在陜北黃土高原長大的路遙在西安去世。
所有的活著并不一定都是活著。所有的死亡也不一定是寂滅。他的生命本身就是詩歌。詩歌之上的光明只有兩種,死亡和宗教,如何哪一種都是生命的勇者。如果你能不舍棄泥土和麥田,不舍棄太陽和母親以及愛情的理想不急于用生命表達它們完成最后一首詩歌,至少你還擁有詩歌。
時光割地人喉嚨疼,所以我沉默,萬里無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傷。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夢為馬的人一樣。
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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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迷,謎一樣的生辰,謎一樣的死亡。他是純粹的詩人,也是純真的孩子。他的詩引你走入田園般的春暖花開,卻也讓你陷入無盡的自我沖擊。
他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他是一個深刻純粹的王詩者,撇開了任何功利以王的姿態去寫詩;他是生前灰色死后成仁的梵高。
于我們,他真如三月,伴冷暖,未久留,終想念。
我一直固執的認為海子是中國的最后一位詩人,海子之后,中國沒有了真正的現代詩人,也沒有了真正的詩歌。
'秋天深了, 神的家中鷹在集合,神的故鄉鷹在言語,秋天深了, 王在寫詩,在這個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海子《秋》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夢想沒有實現,只活在海子和我們的夢想世界里。
懷念海子,懷念早已衰敗、死亡的詩歌;
懷念海子,懷念那個閃耀著理想主義激情、詩意蓬勃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