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輕輕判斷是一種快樂，隱隱預見是一種快樂。如果不能歆享這兩種快樂，知識便是愁苦。然而只宜輕輕，隱隱，逾度就滑于武斷流于偏見。 4、常以為人是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導管只是導管。 5、看清世界荒謬，是一個智者的基本水準。看清了，不是感到惡心，而是會心一笑。 6、不謙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謙的人，真不知其在謙什么。 9、生命的悲哀是衰老死亡，在這之前，誰也別看不起誰。 14、一種主義和一個人一樣，靠排他，總是壽命不長。所謂創作，是自我的完美、升華，要完美、升華，總要汲收，哪里能靠排斥別人。 15、具有永恒性、世界性的中國哲學家，恐怕不多，大概一個半到兩個。老子一個，莊子半個。 16、如果天性純良，噩運損傷不了內心，如果天性十分純良，會反彈出一種自衛力，所謂“顯出骨子來。” 17、深厚的教養所集成的勇猛，遠遠勝過無知無情者的魯莽。 18、自由、宗教，不相合的。自由是懷疑的、獨立的，宗教是盲從的、專制的。蒙田、帕斯卡，個人是懷疑的、自由的，但活在宗教的環境中，活得很苦。 21、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假如生命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卻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尷尬狼狽。 27、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28、很多人的失落，是違背了自己少年時的立志。自認為成熟、自認為練達、自認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我們就此變成自己年少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29、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 31、有人說，時間是最妙的療傷藥。此話沒說對，反正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里。 33、悲傷有很多種，能加以抑制的悲傷，未必稱得上悲傷。 37、愛情，亦三種境界耳。少年出乎好奇，青年在與審美，中年歸向求知。老之將至，義無反顧。 42、做生活的導演，不成。次之，做演員。再次之，做觀眾。 46、眼看一個個有志青年，熟門熟路地墮落了，許多“個人”加起來，便是“時代”。 47、年輕，真像是一個理由，一個實際上毫無用處的理由。 49、人害怕寂寞，害怕到無恥的程度。換言之，人的某些無恥行徑是由于害怕寂寞而做出來的。 50、凡永恒偉大的愛，都要絕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會重獲愛，重新知道生命的價值。
51、街角的寒風比野地的寒風尤為悲涼。 56、一個人到世界上來，來做什么？愛最可愛的，最好聽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60、始終不肯背叛自己的人，即使吃了很多苦頭，最終卻可以笑著。 65、善，因是無報償的，才可愛；惡，因是無惡報的，才可惡。 68、才能、心腸、頭腦，缺一不可。三者難平均；也好，也就此滋生風格。 70、生在任何時代，我都是痛苦的，所以不要怪時代，也不要怪我。 72、人們的錯，都錯在想以一種學說去解釋去控制所有的東西。 73、一種景色，聯想不起另一種景色，才是值得眷眄的景色。 74、講規律，就是樂觀主義。講命運，就是悲觀主義。 75、友誼的深度，是雙方本身具有的深度。淺薄者的友誼是無深度可言的。西塞羅他們認為“只有好人之間才會產生友誼，還是說得太忠厚了。 76、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鮮美味的佳肴，雖然也有差些的，那盤子總是好的。 77、人的快樂，多半是自以為快樂。 植物動物，如果快樂，真快樂。 78、真誠無所謂多無所謂少，無所謂足無所謂乏。除非沒有真誠，才會茫然于真誠。 81、人文主義，它的深度，無不抵于悲觀主義；悲觀主義止步，繼而起舞，便是悲劇精神。 82、主義總是一種偏見，甚至是強詞奪理，終歸是自我擴張，排斥異己。 83、寂寞的是，在生時，沒有一個朋友。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可能是偉人。 87、天才有兩條規律：一是把事情弄大。一是把悲哀弄永恒。 91、有教養的上流人士，對車夫、浴室侍應生、任何傳遞物品的人，從來不會敷衍搪塞。 92、天堂地獄之虛妄，在于永樂則無所謂樂，永苦則不覺得苦。 94、凡一種信仰，強制性愚民，一定階段后，民會自愚。 99、所有偉大的文藝，記錄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與騷亂。 100、倔強是最難改的脾氣。假如要改，也會倔強地去改。不用改，只有倔強的人才溫柔。
101、生活，是安于人的奴性和物的奴性交織。 102、輕輕判斷是一種快樂，隱隱預見是一種快樂，如果不能歆享這兩種快樂，知識便是愁苦。 103、不可能有真理，僅只是熱情，無所謂思想，至多得到些感覺。 105、智者無非是善于找借口使自身平安消失的那個頑童。 106、事物的細節是規律性的，事物的整體是命運性的。 108、上帝的作品：將最偉大的詩人弄瞎，使最偉大的音樂家耳聾。 109、現在變得，當別人相對調笑似戲，我枯坐一側，不生妒忌。現在變得，街頭，有誰擁抱我，我茫然不知回抱。 111、哲學生涯原是夢，醒后若有所思者，此身已非哲學家，尚剩一份幽微的體香，如蘭似檀，理念之余馨，一種良性的活該。 116、快樂是吞咽的，悲傷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樂，會嚼出悲傷來的。 121、現代人類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傳，高雅的失傳。 123、如果頓悟不置于漸悟中，頓悟之后恐有頓迷來。 124、多少嚴閉的門，無風而自開，搏動的心，都是帶血的。 125、凡是認定一物，賦之、詠之、銘之、諷之、頌之，便逐漸自愚，卒致愚不可及。 129、《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135、往過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來看，一代比一代無情。多情可到沒有際準，無情則有限，無情而已。 138、論事毋涉私心意氣謂之謙，命世不計個人得失謂之狂。這樣的謙狂交作是可愛的，可行的。 140、生活的過程，是個自我教育的過程，常常是個無效的自我教育的過程。然而總得是個自我教育的過程。 144、凡是應該的，都會消失似的。凡能存在的，都是不應該似的。 147、科學知識足夠埋葬神學，接下來還要結束哲學。 148、文學的最高意義和最低意義，都是人想了解自己。這僅僅是人的癖好，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是人的自覺、自識、自評。 149、生命的兩大神秘：欲望和厭倦。每當欲望來時，人自會有一股貪，饞，倔，拗的怪異大力。既達既成既畢，接著來的是熟，爛，膩，煩，要拋開，非割絕不可，寧愿什么都沒有。 150、文化像風，風沒有界限，也不需要中心，一有中心就成了旋風。
151、快樂來自智慧，又滋養了智慧。 152、知得愈多，愛得愈多，愛得愈多，知得愈多，知與愛，永遠成正比。 155、商品社會不受文化制約，便反過來制約文化。文化一旦成為商品，必然變質。 156、宇宙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決定人生觀，人生觀決定藝術觀、政治觀、愛情觀。 157、年輕時以為一老就全老，而今知道，被我知道了，人身上有一樣是不老的，心，就只年輕時的那顆心。 158、人沒有長牙利爪，沒有翅膀，入水會淹死。奧運會要是給動物看，動物哈哈大笑。奔走不如動物，游弋不如魚，但人主宰世界，把動物關起來欣賞。 163、文學還是好的，好在可以借之說明一些事物，說明一些事情。文學又好在可以講究修辭，能夠臻于精美精致精良精確。 164、先是有文藝，后來有了文藝腔，后來文藝沒有了，只剩下腔，再后來腔也沒有了文藝是早就沒有了。 165、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只有用顛覆的姿態才能繼承。 166、人類的快樂，不靠理性、電腦、物質，而來自感情、直覺、本能、快樂行動。 167、人不就是這樣嗎，安慰別人的時候頭頭是道，自己遇上點過不去的坎立馬無法自拔。道理都懂，只是情緒作祟，故事太撩人。 168、文藝復興是一種心情，此心情氤氳了整個歐羅巴。 169、有受寵若驚者，有受驚若寵者，就是沒有榮辱不驚者。 171、多情可以多到沒際涯，無情則有限，無情而已。 172、藝術家是憑自己的藝術來教育自己成為藝術家的。 173、大家拿起酒杯，不知為什么而干杯，也都干了。 174、文學是一字一字的救出自己，書法是一筆一筆的救出自己。 178、人生的真實是藝術所接受不了的，因此我們到了某種時刻，也接受不了藝術。藝術是浮面的，是枉然的興奮，徒勞的激動。 179、自然是徒勞的，生命是虛空的，物質存在是騙局——凡政治、文化都是騙局，因為都是人的意志制造的。都不要入這種騙局。 185、命運無公理，無正義，無目的，故對之不可思，遇之不能避。 190、偶然的一個機緣中誕生了啤酒，就像偶然的一個機緣中我發現了你。 192、懸崖必得撒手，懸崖不撒手，姿態是非常難看的。剃刀邊緣怎能起造伽藍。 193、有時，不免氣咻咻地想，人類的歷史進程，倒過來，才文明。 196、生活是為了獵取喜歡而又買得起的東西，要緊在于愿望，滿足愿望不能吝嗇時間。 199、那些飛揚跋扈的年輕人，多半是以生命力渾充才華。 200、人文關懷，已是鄰家飄來的陣陣焦鍋味。
201、明白在情愛的世界里是絕無韜略可施的，為王，為奴'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203、迷路，并無小路大路短路長路之區別。不能說在大路長路上迷路就不是迷路了。走在大不到目的的路上，就是迷路。 204、禪宗與其他哲學一樣是“矯情”，是“執拗”，是與生命憋氣。 206、悲觀主義是知識的初級、知識的終極，誰不是憑借甘美的絕望，而過盡其自鑒自適的一生。 207、凡此無償無告無望的，于我都是可懷可親。嗟嘆人世只是悠忽一夢，嗚呼，我愛浮世繪。 208、生命是宇宙意志的忤逆，去其忤逆性，生命就不成其為生命。因此要生命徇從宇宙意志，附麗于宇宙意志，那是絕望的。 209、少年兒郎的貪睡是珍貴的，無咎的，因為后來求之不得。 210、熱情何用，如果所托非人。德操何取，如果指歸錯了。智能何益，如果借以肆虐，或被遣使去作孽。 215、即使是聰明絕頂的人，也不可長期與蠢貨廝混，否則又多了一票蠢貨。 216、向世界出發，流亡，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國、故鄉。 217、宗教總是從情理開始，弄到不合情理，逼人弄虛作假。 219、做夢最妙，進入時間的縫隙，不費周折，體驗深刻真切，好壞皆可抹去。于凡人而言，現實皆有牢獄的意味。 223、幸福是指災禍竟已過去和災禍猶未到來，那一段時空狀態才是所謂幸福。 226、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 228、生命與速度應有個比例，我們的世界越來越不自然，人類在滅絕地球上的詩意。 229、但凡去年來過的鳥，清清楚楚，一看就認得。那是我更大的幸福。 230、善和惡，都是過分的寵狠，善亦別有用意，惡亦別有用心。 234、美貌的廢墟不及石頭的廢墟，羅馬夕照供人憑吊，美貌的殘局不忍卒睹。 235、心靈這位主人是好客的，它要相繼接待很多客人，如果青春這位客人賴著不走，別的客人就不來了。 238、所謂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所謂云端，躍下，便也深淵萬里。 240、離別，走的那個因為忙于應付新遭遇，接納新印象，不及多想，而送別的那個， 仍在原地，明顯感到少一個人了，所以處處觸發冷寂的酸楚。 242、不能不與偽善者周旋時，便偽惡，淋淋漓漓地偽惡，使偽善者卻步斂笑掉頭而去。 246、人，只能執著“自尊”的一念。此一念，謂之生，此一念，謂之死。 248、凡是高潔、誠實的人，都是悲觀的，都是可敬可愛的。 249、干了等于不干的杯才是圣杯，靜了等于不靜的夜才是良夜。 250、人類的地獄是人類自己造成的。
251、凡是沒有淚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 252、上帝造人是一個一個造的，手工技術水平極不穩定，正品少之又少，次品大堆大攤。 253、最早的文學，即記錄人類的騷動、不安，始出個人的文學。所有偉大的文藝，記錄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與騷亂。 254、凡是健全高尚的人，看悲劇，既驕傲又謙遜地想：事已至此，好自為之。一切偉大的思想來自悲觀主義。真正偉大的人物都是一開始就悲觀、絕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255、發現很多人的失落，是忘卻了，違背了自己年少時的立志，自以為練達，自以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就此變成自己少年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256、耶穌對世人的愛是一場單方面的愛，世人愛他，但世人不配。 257、歷史學家要的是“當然”，藝術家要的是“想當然”。美術史，是幾個藝術家的傳記；文學史，是幾個文學家的作品。 258、往后再不勸人歸正，所謂無底深淵，走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259、有些事，就這樣自己不啼，鴉雀無聲，所以還是麻煩自己啼一聲的好，讓人家便宜，莫讓人家便宜太多。 260、連情感、愛，也不在乎了。愛也好，不愛也好，對我好也好，不好也好，這一點，代價付過了。唯有這樣，才能快樂起來，把世界當一個球，可以玩。 261、足以粉身碎骨的懸崖，人人都知守住一步之差。 262、希臘神話是一大筆美麗得發昏的糊涂帳，這樣糊涂這樣發昏才這樣美麗。 263、就“生”而言，“死”是丑的，活著的人不配議論“死”的美。 266、論頑固，是自然最頑固，無視自然，要吃虧的。 267、思想不必被肉體拖住。讓思想歸思想，肉體歸肉體，這樣生命才富麗。 269、由于兒時吃慣“炙糕擔”，一見糕團就顯出情分來。 271、生活，是安于人的奴性和物的奴性的交織。更有畫竹，詠竹，用竹為擔，為篙，為斗械，為刑具——都已必不可少，都已可笑，都已寂寞，是我在寂寞。 272、世界上的書可分為兩大類，一類宜深讀，一類宜淺讀。淺讀的書如果深讀，那就已給它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書宜深讀，你淺讀，驕傲，自大狂，深讀，讀出一個自己來。 273、美貌是一種表情。 別的表情等待反應，例如悲哀等待憐憫，威嚴等待懾服，滑稽等待嬉笑。唯美貌無為，無目的，使人沒有特定的反應義務的掛念，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其實是被感動。 274、文學是可愛的，生活是好玩的，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 275、古典建筑，外觀上與天地山水盡可能協調，預計日曬雨淋風蝕塵染，將使表面形成更佳效果，直至變為廢墟，猶有供人憑吊的魅力。 276、多少飛揚跋扈的開國帝君，在縫第一針時就忘了將尾線打個結。 279、宗教，哲學，藝術，都不快樂，靠回憶往事來過日子總不是滋味。 280、世界上什么事情最可怕呢？一個天才下起苦功來，實在可怕極了。 282、意識既是流動的，你可以去注意其中你有興趣的，挑出來，構成你自己的世界。 286、世俗的功成名就明顯地有限度，即以其限度指證著成功之真實不虛。 287、不以成敗論英雄，必以藝術品論藝術家，但成不了藝術家還可以是可親可愛的朋友，一定要住五星級旅館才算夠格，那我寧愿獨守老公寓寫我的懷舊十四行。 288、博學雖然可恥，但使人心寬。心寬而不體胖，希望大家盡量博學吧。 290、一個人，清純到潛意識內也沒渣滓，耶穌并非獨生子。 291、背德的行為，通常以損害別人的性質來做判斷，而忽視其在損害別人之前先已損害了自己，在損害別人之后又繼續損害著自己。 294、藝術都是藝術家的頭腦、心腸、才能，三者合一。三者可有側重，但不可能單憑其一。 295、宗教的宿命是專制的，順從的，犧牲個人的，積極的，目的論的，群策群力的，信仰的，其實就是政治。 298、天才是脆弱的，易受攻擊的，為了天才成熟，只有逃。 299、要評價一個人，首先要看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300、沒有審美力是絕癥，知識也解救不了。
301、精煉于“生”者必精煉于“死”。誰都悲慟摧割，然而誰也沒有泄漏摧割的悲慟。 302、在作為炎黃子孫的年代中，區區亦曾老實得像火腿，熱情的像砂鍋，憂郁得像皮蛋。 303、生命的本質就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等你知道了生活將要到來的一切，那就不是生命了。 304、話說人際關系，唯一可愛的是。映照”，映照印證，以致曰月光華，旦復旦兮，彪炳了一部華夏文化史。 305、沒有人，也沒有神，有資格聽我懺悔。人只能寫寫回憶錄。誰有資格寫懺悔錄？寫什么懺悔錄？ 307、各造各的寶塔。不怕孤獨，不怕單干，這是非黃金期的藝術家的特征。 308、遲墓之年的漂泊者，遙遠的故國已是一個陌生國。 309、荒謬既是一層層地形成，看荒謬就得一層層地剝。 311、歡天喜地，終于獲得的，是本不該失去的東西。 312、哲學使人明智，歷史使人通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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