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算得上是一個高產作家,但其洋洋大觀的作品,大多已失去蹤影,流傳至今的非常有限,僅《全唐詩》存詩32篇,而且這些幾乎是一些應制之作,體現不出她的真實水平,但于我們,也只能從這僅存的詩篇去領略她當日詩風之一斑。下面是她反映宮禁生活的感傷詩《彩書怨》(一作《彩毫怨》):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另一首《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圖群臣上菊花壽酒》:
帝里重陽節,香園萬乘來。
卻邪萸入佩,獻壽菊花杯。
塔類承天涌,門疑待佛開。
睿詞懸日月,長得仰昭回。
顯然,詩體工整,詩句綺麗,富有意韻。“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的格詞,同她長期生活的富麗堂皇的宮廷環境分不開,也與她祖父“綺錯婉媚”的遺風不無關系。
上官婉兒的祖父上官儀是唐初有名的文學家、宮廷詩人,西臺侍郎,善寫五言詩,工于格律,婉媚華麗,適合宮廷需要;士大夫紛紛仿效,稱為“上官體”。上官婉兒自小受祖父的深刻影響,并將“上官體”更加發揚光大,推至登峰造極的地步,風靡朝野。社會風氣也為上官婉兒的成才提供了環境。唐朝是文學繁榮,尤其是詩歌興盛、普及的盛世,女子習文賦蔚然成為一代風氣。
中宗時代,上官婉兒深受寵愛,被封為昭容,她母親鄭氏被封為沛國夫人。每有朝廷宴集,君臣們要賦詩唱和,上官婉兒常常代皇帝、皇后、公主們連作數首,文詞華美,時人爭相傳誦。這在史書上是有記載的。不僅如此,她還曾建議擴大書館,增設學士,從公卿中把文學見長的李嶠等20余人選充到文館中。張說序中記載道:自從武則天久視年間以后,數十年間,內宮修建了圖書府,宮外開辟了修文館,四處搜尋英才俊士,使得民間沒有遺漏的人才,要升職也以精于學習者為先,形成了大臣們以沒有文才為恥辱的風氣。上官婉兒投身文學,推動文化發展,作出了上述貢獻,已令人佩服。但她還具有評詩功夫,更令人叫絕。
上官婉兒居然以評詩的聰明敏達壓服了兩個初唐文豪,證明她的確不愧為一位宮廷文學的權威作家。她的《游長安公主流柘池》詩中寫道:“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虛。”這無論比“詞氣已竭”的沈詩,還是“猶陡健舉”的宋詩,都要稍勝一籌。難怪文壇上一直認為她的詩體開沈(全期)宋(之間)體之先。的確,“游長寧公主流柘池”這樣俗氣的題目,竟能夠寫出山林派一樣刻畫景物、寓心自然的詩,非大手筆而不能為之,看來才名傾蓋一時,全在于她有真才實學。
不過,話說回來,宮廷生活也限制了她的思想,束縛了她對藝術境界的開拓,所作之詩表面鏤金錯采,辭句華美,但實際上大多是內容貧乏、空虛,華而不實,非詩歌正宗。
上官婉兒是在祖父上官儀、父親上官廷芝被殺后,于引褓之中隨母親配入宮廷的,年僅14歲,即受武則天重用,拜為婕妤;又深受中宗信任,在人們心目中,成了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說起來,她的出生還挺有神秘色彩的呢。人們是這樣傳說的:說婉兒的母親懷她后。曾夢見一個巨人送她一桿大稱,說:“持此可稱量天下”。占卜者預言她必生貴子,將掌握國家的權力;可是生下來的卻是女兒。當時大家都笑占卜者不靈。婉兒滿月時,母親開玩笑說:稱量天下,難道只能是兒子嗎?她居然“啞啞”地回答媽媽的話,到后來,“稱量天下’的話語果然得到了應驗,則天、中宗兩朝都對她專寵有加,委以重任,她日理萬機,應接不遐。
婉兒置身于政治環境中,其生死也由不得她自己。在武則天時代,她曾因忤旨之罪險遭殺身之禍,因武則天憐她的才華,才幸免于死,只受了體罰的活罪。但到唐中宗被韋后毒死后,臨防淄王李隆基起兵伐韋后及其黨羽,政治再—次將婉兒投入到死亡的漩渦,出現了文首所述的劇中鏡頭。這次,她再也沒能被自己的才華挽救,成了政治犧牲品,這是公元710年,她年僅44歲。上官婉兒的冤死,不僅在當時引起了李隆基、高力士等人的痛惜,還深為后人思慕。柳宗元、劉禹錫的朋友呂溫曾賦詩一首《上官昭容書樓歌》,詩中說:“漢家婕妤唐昭容,工詩能賦千載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是呀,長期生活于幽閉皇宮的一個女子,不僅通曉政事,而且寫出的作品不讓須眉作家,在女性文學史上占了一席之地。無論是她的政事活動,還是她的文學成就,都證明她是不折不扣的“不服丈夫勝婦人”的女強人。這難道不值得我們今天的女性去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