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雪 芹 秘 史
作者 蔡昭新
(接上)她聞言剎時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立即將自己的雙手從他手中抽出來,賭氣地轉過身子。他見她這樣,不解地問:“妹子,你這是怎么了?”
她不答,良久良久,才長嘆一聲:“唉——!……”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奴家何嘗不知你心之所系,唯有弘艷,只是奴家情難自禁!她努力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轉過身來,強笑道:“是妹子自己不好,不妨事的。霑哥,你看雞肉都涼了,你吃吧。”
等他吃過雞肉,她說:“霑哥,我想到一件事:妹子常聽你說,你是伯母從女媧娘娘那里求來的,女媧娘娘是你的保護神。你現在有疑難,何不詢之于女媧娘娘?娘娘一定會告訴你答案!”
他眼睛猛然一亮,猶如在黑夜中迷了路,突然看見了前面人家屋子里射來的燈光,心中頓時充滿了光明和希望!他笑逐顏開地說:“還是妹子冰雪聰明,一下子就撥開了我心中的迷霧,我這個須眉濁物怎么總是開不了竅呢!還真如我常說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
她心中很受用,笑吟吟地說:“你太抬高我們女兒家啦!蕓蕓眾生千差萬別,各各不同,并不是所有女兒都是水做的骨肉,縱然都是水做的骨肉,也是不同之水,有的是清水做的骨肉,有的是濁水做的骨肉!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譬如霑哥哥你就是無瑕美玉做的骨肉,女孩子們一見了你只會感到清爽,絕不會感到濁臭逼人!”
曹雪芹哈哈大笑,不禁伸出了大拇指:“高論!高論!人常說我的這一番見識奇也怪也,想不到你的見識更是在我之上,定會傳之后世而不朽!好了,閑言且不述,我想馬上去城郊的女媧娘娘廟拜謁娘娘,問道于娘娘。”
趙碧玉連忙說:“霑哥哥,我要和你一起去看女媧娘娘圣像。”
當天黃昏時分,他倆就趕到金陵城郊的女媧娘娘廟。娘娘塑像眼角、眉梢略帶笑意,笑微微地望著他倆。趙碧玉拍手笑道:“霑哥哥,你快看,娘娘活了耶,好像正向我們邁步走來哩!”
曹雪芹含笑不語,睜大眼睛熱切而崇拜地望著娘娘,感覺她圣潔的臉上有一種異常溫柔、慈愛的母性之光從她光潔的額頭上、亮晶晶的眼睛里、翹起的嘴角邊閃爍出來。他心中異常感動,情不自禁地跪在娘娘腳下默默祝禱一番。祝禱畢,他站起來對趙碧玉說:“玉妹,你回去吧。愚兄今晚要在廟內住一晚,好夢中聆聽娘娘的神諭。”他將趙碧玉送出好遠,然后返身回廟,點燃一堆篝火,吃了一點干糧,然后抖開帶來的墊絮和被子,在篝火旁睡下了。他因為心中有事,輾轉反側,一時難以成眠。延挨了很久,他倦極,睡意涌上來,模模糊糊正要入睡,突然看見女媧娘娘冉冉地從神壇上飄了下來,笑盈盈地對他說:“曹霑,曹霑,不周山一別,至今十九年矣,汝無恙乎?汝之前身,乃吾煉石補天之時所煉就的一塊最精美寶石,一直舍不得用。今蕓蕓眾生之人世之天缺了一角:現今之世,男尊女卑,眾女人家被男人折磨、蹂躪,女人家有苦說不出,有冤無處訴,此真荒謬之極也!試問:人世若沒有女人,人豈不要絕滅?因此應男女并重!今特遣汝去補人世之天,救拔眾女兒家出苦海!此乃汝人生大價值所在,若成,汝將流芳千古也!”
曹雪芹連忙問娘娘:“請問娘娘,如何才能救拔眾女兒出苦海?”
女媧娘娘已經衣袂飄飄,向天穹飛去,邊飛邊含笑回顧他:“先從汝之姐姐妹妹救起吧……”
曹雪芹心中還有疑問,連忙追問:“娘娘慢走!娘娘慢走!請問娘娘?……”一陣濃云涌來,娘娘霎時失去了蹤跡。他心中大急,大聲呼喊道:“娘娘!娘娘!……”
他拼了命地喊啊喊,突然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定了一會神,這才發現自已正睡在女媧娘娘廟內,原來剛才是南柯一夢。篝火不知什么時候已熄了,曙光正從墻上的小窗外擠進來,披在神壇上女媧娘娘塑像的頭上、肩上,閃耀著比金子還要燦爛的光輝。他回思夢中情景,心頭頓時像雨后藍天上升起一道彩虹,純凈、開朗、瑩澈無瑕。他不想再睡,連忙爬起來穿好衣服,疊好被子,走出神殿。外面是一個整潔寧靜的小院子,陽光正燦爛在小院子里,一株老梅樹彎曲虬勁在小院子里,幾枝頑皮的梅花將頭向他探過來,鮮艷欲滴,猶如幾個活潑水靈靈的女孩兒向他打著招呼。他不禁笑了:“你們早,女兒花!在下以后還會來看你們的。”
他感到自己現在像山岳一樣堅定、強大,渾身充滿了力量,抱著被絮,甩開大步,向趙碧玉家走去。到了她家,見了她,他興奮地說:“玉妹,女媧娘娘已諭示于我,愚兄今后要像娘娘說的那樣,救拔女兒們出苦海,首先要救出咱倆的結拜姐妹弘艷、李緗蕓和秦怡紅出苦海,惟有如此,才不枉了我一世人生!”
趙碧玉臉上漾起了一個酒渦,嫵媚地笑道:“霑哥哥,我幫你去救她們吧,你一定要帶上妹子我!”
可是她父母死活不同意她隨他出去瘋瘋癲癲到處跑,她父親不顧曹雪芹在場,一點也不給他面子,訓斥她:“你一個女孩兒家,跟著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成天在外瘋跑,那成何體統!還要不要臉了?今后還怎么找婆家?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哩!你如果非要跟著他在外到處瘋跑,那我和你娘就死給你看!曹公子,我們看在多年鄰居和你父母的份上,已破例收留你這么久,請你不要帶壞我女兒!”
趙碧玉噘起了嘴不敢做聲,她是一個孝順的女子,不敢一意孤行逼死父母。曹雪芹也不好意思再在她家呆下去,收拾了行囊和她告別。她淚水漣漣,舉手長勞勞:”霑哥哥,你的妹子趙碧玉永……永遠等著……等著你!……”
曹雪芹飄然出門,越行越遠。趙碧玉的目光像飛行的風箏的牽線,越牽越長。
五
曹雪芹想:如何才能救拔弘艷、李緗蕓和秦怡紅呢?只有先找到她們仨的下落,才能想辦法,當初她們仨是被新江寧織造隋赫德帶走的,看來只有到江寧織造署才能打探到她們的消息。
他先謀了份替人抄書的差事。沒事時,他經常跑到江寧織造署附近窺伺,看有沒有機會溜進去。他從小在江寧織造署長大,對里面的環境可說是相當熟悉,只是現在里面已經換了主人,物是人非,他不敢貿然潛入,怕被人當賊抓起來。
一天黃昏,他又躲在暗處,窺伺著江寧織造署大門,懷抱著渺茫的希望,希望里面能走出個熟人來。皇天不負苦心人,一會兒之后,里面果然走出了一位熟人秦馬!曹雪芹一見秦馬,連忙從暗處跑出來,一把拉住他,激動地說:“秦大叔,原來是你!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你如何還在江寧織造署?你可知道其他舊人的消息?你可知道怡紅、叢愛新和李緗蕓三人的下落?”
秦馬左右一望,低聲說:“此地不是說話之處。曹公子大概還未吃飯吧,今天老奴做東,請公子到酒樓吃飯。請隨我來!”
秦馬將曹雪芹帶到附近一家大酒樓,揀了個雅間坐定,點了一桌子的菜,二人吃酒暢談。曹雪芹迫不及待地問:“請問秦大叔:隋赫德這個狗雜種如何容得下大叔你,讓你繼續在織造署當差?我那三個義妹怡紅叢愛新和李緗蕓現在何處?”
秦馬飲了一口酒,乃道:“隋赫德見她們仨姿色美艷可人,就將她們獻給了他的主子----當今圣上雍正爺。承蒙皇上錯愛,我女兒怡紅成了皇上的新寵。隋赫德見怡紅受寵于皇上,為了向皇上獻媚,就讓我做了這織造署隋府總管。”
曹雪芹連忙央求他想方設法帶自己到北京見怡紅一面。秦馬面露難色,沉吟良久,苦笑著說:“曹公子,不是老奴不肯成全公子,實在是愛莫能助!你想啊,俗話說‘候門一入深如海’,更何況是深宮禁苑的皇宮!怡紅雖是老奴女兒,老奴要見她一面,亦是難于上青天!”
曹雪芹苦苦哀求,甚至是降尊紆貴,不惜曲膝給他下跪。秦馬大驚,連忙彎腰扶起他:“公子快快請起!折煞老奴了!也罷,也罷,念在公子這么掛懷小女的份上,老奴就舍卻一條老命,甘冒奇險帶公子北京一行!過幾天,隋赫德命老奴押著一批絲綢衣被進京呈獻給皇上,老奴悄悄帶上公子進京,再找機會進皇宮。”
幾天后,秦馬奉江寧織造隋赫德之命押送一批絲綢衣物進京呈獻給皇上。一行人馬剛到金陵城郊,“巧遇”了一身士子打扮的曹雪芹。其實,這是秦馬和曹雪芹約好的,要他在此等候。秦馬笑著對隨從們解釋:這位士子是他的一個親族侄子,叫秦時雨,要進京趕考,想搭伴一起進京,請大伙兒多多照顧。隨從都是秦馬手下,誰敢道半個不字?都忙點頭哈腰笑著稱好。
進京后,秦馬將絲綢衣被送交內務府,暗暗塞給內務府總管一錠大銀,組織了一臉笑容:“大人,小的有個不情之請,請您老轉奏皇上,就說奴才我想見見皇上!”
總管將銀子納入袖子,一雙眼睛笑得只剩一道縫:“好說!好說!你是皇上新寵秦娘娘的親爹吧?前兒皇上還和下官閑嘮,說起秦娘娘經常想家,想親人,以至郁郁不歡,皇上還說幾時招你進宮,讓你們父女見上一面,以紓娘娘相思之苦哩!也罷,我這就去面奏皇上吧。”
總管足足去了有一個時辰,回來笑嘻嘻地對秦馬說:“你運氣真好。皇上日理萬機,每天都批奏章到深夜,難得有暇,正好現在有閑空兒,聽下官說起你來了,他老人家高興得什么似的,說要見你。你快隨我去見駕吧。”
秦馬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匆匆隨他去見駕。當今天子雍正皇帝在日常辦公的乾清宮養心殿接見了秦馬。秦馬不敢抬頭,戰戰驚驚地雙膝跪在皇上的御座前,俯身叩頭,聲音發抖地說;“奴才……奴才秦馬……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奴才之主人江寧織造隋赫德隋大人托奴才向皇上問好!”
雍正倒是很和藹,臉上笑瞇瞇的,很親切地說:“這里沒有外臣,你不必如此多禮,平身吧!左右,看座!”
秦馬感激涕零,聲音哽咽地說:“奴才……謝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奴才愿肝腦涂地,以報皇恩浩蕩!”說完,又叩了九個響頭,這才站起來,在太監搬來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雍正笑道:“秦娘娘現在有喜啦,只是她近來經常想家,想父母親人,眉頭緊鎖,神志不舒,很不利于養胎。寡人乃仁德之君,體察天下萬民、萬物之情,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正心里念叨著要召見你,讓你們父女見上一面,以慰其思念之苦,想不到你今兒來了,很好!等一會兒你就去見秦娘娘吧。朕的萬壽節(生日)快到了,宮里打明兒開始,要連續唱幾天大戲熱鬧熱鬧。你不要忙著回去,等看完戲再走吧。”
秦馬再想不到這意外之喜,連忙起身跪下叩首,喜滋滋地說:“奴才叩謝皇恩!奴才縱是粉身碎骨,亦難報皇恩于萬一!只是……只是奴才還有個不情之請,奴才有一小犬,叫秦時雨,今年癡長十九,比秦娘娘大一歲,還從未見過他妹妹。奴才大膽,想明兒帶他見宮,讓他們兄妹見上一面,現特來討皇上示下。”
雍正笑道:“寡人說過,這里沒有外臣,你不必如此拘禮,平身吧!你還是朕之老丈人呢,總是如此多禮,倒讓朕不自在!只是朕從未聽秦娘娘講過,她還有一兄長啊?”
秦馬從內心里愛戴皇上,也站起來由衷地贊道:“皇上您真是曠代明君、仁慈之君!連老奴這么個草木般的人兒都這么關懷、體恤!老奴今后一定要到處宣講陛下之盛德、仁德,使之流傳千年萬載!老奴一直以無后為憂,近來在親族中過繼了一螟蛉。”
這話雍正聽了心里爽死了,猶如六月天里喝下了一杯雪水,渾身毛孔冒著舒坦。他眉開眼笑,開始自吹自擂:“你之所請倒是人之常情,寡人豈有不允之理?朕乃仁慈之君,最講孝道、親情。譬如皇考在世最后幾年,病篤。朕每天親侍湯藥,衣不解帶,多日不寢,目不交睫;先皇駕崩,朕心痛如割,哭昏幾次。現朕以孝治天下,就是欲天下萬民孝敬尊長,友好親朋,和睦鄰里,使天下如一家!你明兒就帶汝之子時雨來吧,讓他和秦娘娘兄妹相認,她還不樂翻了天!”
第二天午后,秦馬帶著曹雪芹進了皇宮。宮里鬧哄哄的,正在唱大戲,各位娘娘正在看戲。秦馬和曹雪芹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秦怡紅座前。秦馬跪下給她叩頭:“老奴給秦娘娘請安!”
秦怡紅連忙離座,難堪得臉孔通紅,還不適應這皇家的禮節,立即俯身雙手攙起她爹:“哎呀,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可折殺哀……哀家了!您是哀家親爹,今后萬萬不可行此大禮,沒的讓哀家不安!”
秦馬雙眼四周轉了轉,問道:“皇上怎么沒來看戲?”
秦怡紅道:“皇上是大有為之君,這時還在處理政務哩。他平時公務繁忙,宵衣旰食,難得有暇消遣。”
秦馬低聲說:“娘娘,昨兒和您說好了的,今兒我把曹公子帶來了。”
秦怡紅突然渾身一震,激動得渾身不能自持,顫聲問道:“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她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睜得大大的,靈動地四處亂轉,突然看見曹雪芹就站在她身邊不遠處,雙眼立即像閃電般一亮,驚喜地大叫:“霑哥哥!”正要張開雙臂去擁抱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在皇宮中,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心頭呯呯地亂跳。待情緒穩定下來,她小聲對曹雪芹和秦馬說:“爹,你和曹公子隨我來。”
她將他倆帶到自己的宮中,進入一間小室,然后對秦馬說:“爹,麻煩您暫且在外面望望風!女兒要和曹公子有幾句體己話兒說一說。”待秦馬走出門,她立即關上門,雙手使勁抓住霑哥哥一雙手,舍不得放開。兩人胸中都激情洶涌,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可是一時卻又難以開口,只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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