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歷史有一個規(guī)律:天下四分五裂之際,往往文化繁榮。百花齊放,做文人的不免辛苦——非高自標(biāo)異,不易出名;不組“圈子”,難以援引。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和王戎乃集于竹林之下,自名社團為“竹林七賢”。又因“建安七子”早早把持文壇,不運用后現(xiàn)代之方法加以解構(gòu)之話語霸權(quán),不能引大眾之眼球,遂決定以后現(xiàn)代行為藝術(shù)為切入之口。
阮籍著述甚豐,為“竹林七賢”之精神領(lǐng)袖,言行藝術(shù)如雪泥鴻爪,不著痕跡,直如中國畫之留白,中國詩之余韻,給后人亦留許多可供解構(gòu)之處。時因名滿天下,貴宦之人常引子弟求見,期老阮月旦,進為名士。據(jù)說老阮對中意者青眼有加,而庸愚者則對以白眼。但求見者無不滿意而去,人問其故,獲青眼者云:阮籍夸我了!獲白眼者云:阮籍罵我了!居然皆為名士。阮籍聞此,青白之眼更不愿對人,“口不臧否人物”,每日爛醉如泥。司馬懿其時正忙于營造替代曹魏之輿論,思得籠絡(luò)名士之譽,提出與阮籍結(jié)為親家,阮籍思硬推不得,只好連醉三月,不能言人事,司馬懿作罷,隨后叫人放話出來:你老阮在小圈子里當(dāng)真搞行為藝術(shù)也就罷了,原則之事不能也這么玩吧。阮籍聞言,接受了步兵校尉一職,并上勸進書一份,說曹魏天命已盡,司馬當(dāng)立。司馬懿得書微笑不置一辭,老阮終得善終。晚年出版全集,有人提及其為行為藝術(shù)先驅(qū),老阮正色道:少年狂妄,不提也罷!
嵇康對阮籍羞羞答答的行為藝術(shù)風(fēng)格很不以為然,他認(rèn)為既是后現(xiàn)代,就得有反智之表示,乃與向秀在山中開一鐵匠鋪,結(jié)合工農(nóng),深入生活。錘聲叮當(dāng)之中,鐘會來訪。嵇康對這種于行為藝術(shù)毫無研究的人甚不耐煩,自顧打鐵不已。鐘會覺得他們無聊得可愛,施然自去,嵇康調(diào)侃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答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覺得這話頗有后現(xiàn)代意味,卻偏偏是俗人所言,決定更立異言,發(fā)表了《管蔡論》,說跟著商紂王兒子武庚造反的管叔、蔡叔其實是忠臣。天下文人聞聽此等高論,無不嘖嘖稱奇,認(rèn)為填補了商周史研究的一個空白。嵇康更加得意,又發(fā)表《與山巨源絕交書》,山巨源就是山濤,山濤做了司馬氏的官,嵇康就將同志罵得狗血噴頭。司馬懿覺得這樣不好——以后沒人出來做官,皇帝還怎么當(dāng)?將嵇康押到大街上問斬。
嵇康到這會兒,才知道行為藝術(shù)玩過頭了——生活產(chǎn)生藝術(shù),生活要高于藝術(shù)!臨刑前趕緊把人生心得寫成《家誡》交給兒子說:跟老板不能太疏遠,但也不能常去,更不可住在人家家里,距離才是美;老板迎來送往,你不能當(dāng)跟屁蟲,否則將來同僚中有人被老板炒魷魚,他們會懷疑是你上的眼藥;同事在一塊喝酒月旦人物,你要趕緊走開,免得招惹是非;特別重要的是,有人叫你喝酒,不能喝也要喝,至少要客客氣氣舉起杯子。過了20年,嵇康的兒子嵇紹大了,早已德高望重、不玩行為藝術(shù)的山濤推薦小嵇為秘書丞,還告訴嵇紹說十分思念其父:“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
阮咸看到兩個行為藝術(shù)大哥如此下場,既想忠于藝術(shù),又想不被政治旋渦弄個沒頂之災(zāi),就此走上了另類的道路。他姑媽家有個鮮卑丫頭,阮咸老母死時,跟姑媽前來吊喪,阮咸看見了就說:我中意你!鮮卑丫頭后來要回家,阮咸借了頭驢猛追,弄了回來圓房還生了個兒子。這本來是族群融合的好事,但當(dāng)時那幫道學(xué)先生總說阮咸吃相難看。阮咸百口莫辯,只好跟一群豬一起在豬槽里喝酒,有人還喋喋不休,阮咸就說:我本來就是頭豬,一頭快樂的豬!眾人shut up了事。
劉伶看到阮咸不談國事都弄成這樣才能脫身,干脆劍走偏鋒,學(xué)起了當(dāng)時希臘的“犬儒學(xué)派”,整天買醉,不理家政。估計是衣服上吐得一塌糊涂,怕老婆嘮叨,干脆光屁股臥在家中。有客來訪,領(lǐng)教了他的暴露癖,很是生氣。他說,屋子就是我的褲子,你走到我的褲子里,不尊重我隱私權(quán)也就罷了,還生什么氣。劉伶老婆覺得老劉這樣太傷身體,勸他戒酒。劉伶說,既是戒酒,得買酒肉來祭祀酒神。老婆依言照辦,劉伶卻道:“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勿可聽”,拿起酒肉獨自去偷歡。居委會一班人聽了他老婆的反映,氣得要揍他,劉伶露出排骨似的胸口說:拜托,老大,小心硌了您的拳頭!
行為藝術(shù)走到這一步,向秀覺得實在沒意思,去做了司馬氏的官。有愣頭青頗思就此接過“竹林七賢”的衣缽,乃趨前請教碩果僅存的王戎。王戎聞聽門房來報,手提算盤出門迎接,將訪客接至內(nèi)室。訪客見室內(nèi)金銀堆積如山,正欲開口,王戎?jǐn)[手,徑自與老婆算起今年投資所得。客久等不耐,散步庭院之中,見家奴正在摘李子,還用錐子一個個鉆破其核。客詫異不已,家奴說:我們家的李子好吃,主人怕別人買了去種植!訪客正驚異于行為藝術(shù)之深奧莫測,王戎在身后哈哈大笑:你忘了我小時候的故事了吧!——王戎少時與同伴見路旁一李樹果實滿掛,同伴爭相攀摘,惟王戎不動,同伴問為什么,王戎說,如果是甜的,早就被摘光了,同伴一嘗,固然酸苦無比。
訪客呆立良久而不能言,王戎說:阮籍早就說過了,我就是個俗物!(阮籍曾對其余數(shù)子評價王戎:“俗物已復(fù)來敗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