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有“侮辱”性質的地方口頭禪雖與當今文明用語的創導格格不入，實施行政處罰，應結合起因、地方現有語言特點、行為對象及后果等綜合評判
上訴人馮某、諸暨市公安局、陳某君因治安行政處罰一案，不服紹興市柯橋區人民法院（2019）浙0603行初50號行政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對本案進行了公開審理，本案現已審理終結。一審法院審理查明，2018年6月24日下午1時30分許，在諸暨市XXXX鎮華東汽配水暖城59幢1219店面前，第三人陳某君與陳愛青發生爭吵，在爭吵過程中，陳某君用諸暨方言辱罵原告馮某：“馮某是條卵”、“無賴，什么都不是的東西”、“媽了個X，特媽的，我說其爹死掉了，我就是其個爹，我就其”、“我要弄其死來了，我要其也爬到地上為止”、“你相不相信，馮某敢不敢走出來，我今天跟你一起去，我要踏其頭上做人去來”等。2018年12月5日，原告馮某向諸暨市公安局店口派出所報案，要求對陳某君以辱罵方式侮辱原告進行調查處理，該所于當日受案，經調查取證，2019年2月1日，被告決定委托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對案涉四段手機拍攝的視頻是否經過后期剪輯進行鑒定。2019年3月26日，該研究院作出鑒定意見，認為送檢視頻非送檢手機拍攝的未經后期處理的視頻。2019年3月28日，被告諸暨市公安局作出諸公（店）不罰決字[2019]50082號不予行政處罰決定書，認為陳某君用諸暨方言“遭馮某我話其條卵”等言語罵馮某（案發時60周歲）。因在場圍觀人員較少，陳某君的情節屬特別輕微。決定對陳某君不予行政處罰。原告不服，遂提起行政訴訟。另查明，2013年7月3日下午，在諸暨市店口人民法庭，陳某君曾因毆打原告馮某，于2013年7月9日被諸暨市公安局作出諸公行決字（2013）第2617號公安行政處罰決定書，決定對陳某君處以行政拘留五日的處罰。另根據人民法院生效判決，陳某君以書面形式向馮某進行賠禮道歉。一審法院審理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七條規定：國務院公安部門負責全國的治安管理工作。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負責本行政區域內的治安管理工作。治安案件的管轄由國務院公安部門規定。《公安機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定》第九條第一款規定：行政案件由違法行為地的公安機關管轄。。因此，被告具有維護諸暨市轄區內社會治安秩序的法定職責，本案被告主體適格。本案雙方爭議的焦點：被告認定第三人侮辱原告的違法行為成立，但是否構成情節特別輕微。侮辱主要是指以言行侮弄羞辱別人，使對方人格或名譽受到損害。主要表現手段方式有暴力侮辱人身、采用言語進行侮辱、文字侮辱等。侮辱行為具有公然性，即指當著第三者甚至眾人的面，或者利用可以使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聽到、看到的方式，對他人進行侮辱。其目的是為使他人人格或名譽受損。本案中第三人的陳述、案外人陳姿樺、陳愛青等的證述，結合案涉四段視頻，可以確認2018年6月24日下午1時30分許，在諸暨市XXXX鎮華東汽配水暖城59幢1219店面前，第三人陳某君與陳愛青在爭吵過程中，陳某君用諸暨方言辱罵原告馮某：“馮某是條卵”、“無賴，什么都不是的東西”、“媽了個X，特媽的，我說其爹死掉了，我就是其個爹，我就其”、“我要弄其死來了，我要其也爬到地上為止”、“你相不相信，馮某敢不敢走出來，我今天跟你一起去，我要踏其頭上做人去來”等。第三人以言語形式公然侮辱原告事實清楚，主觀故意，致原告的人格、名譽受到一定損害。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二條規定：本法所稱老年人是指六十周歲以上的公民。本案原告時已年過六十周歲，應屬于法律規定的老年人范圍。參照《浙江省公安機關行政處罰裁量基準》四十五、侮辱四十六、誹謗處罰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第二項，有下列行為之一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二）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裁量基準：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屬于“情節較重”：（一）多次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二）給他人正常工作、生活或者身心健康造成較大影響的；（三）侮辱或者誹謗未成年人、殘疾人、老年人的;（四）通過網絡發布信息侮辱、誹謗他人、同一信息被點擊、實際瀏覽次數達2000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200次以上的；（五）其他情節較重的。本案第三人在公共場所公然辱罵原告，且事發時原告已滿60周歲。第三人公然侮辱老年人，應當認定屬于“情節較重”。根據陳某君、陳愛青、陳姿樺等的陳述及視頻反映，事發當時現場除陳某君外至少有陳愛青、陳姿樺、另一男一女等不特定的第三者。本案第三人曾與原告因發生糾紛而被處罰，事發時其在公共場所對不特定第三者公然辱罵原告，主觀惡意明顯，給原告的人格、名譽帶來一定的損害，且事后又未積極消除不良影響，取得受害人的諒解，或具有其他減輕或不予處罰的情形，第三人侮辱已滿60周歲的老年人屬法定的情節較重情形。被告認定第三人陳某君侮辱原告行為違法，屬情節特別輕微，主要理由認為現場人數較少。但未就“侮辱老年人”作為情節較重情形等予以考慮裁量，事實認定有誤。綜上，被告作出的涉案不予行政處罰決定認定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應予以撤銷。原告訴請要求撤銷被告諸暨市公安局作出的諸公（店）不罰決字[2019]50082號不予行政處罰決定，本院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七十條第（一）、（二）項之規定，判決：1.撤銷被告于2019年3月28日作出諸公（店）不罰決字[2019]50082號不予行政處罰決定；2.責令被告于本判決生效后三十日內重新作出行政行為。3.案件受理費50元，由被告負擔。上訴人馮某上訴稱，馮某在一審中提出的第二項訴訟請求是“判令被告在判決生效五日內對第三人作出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的處罰”。該訴請既有事實依據，又有法律依據，諸暨市公安局對上述事實已經查清，相關法律、法規應當掌握。請求：1.撤銷一審判決第2項并依法判令諸暨市公安局在判決生效5日內對陳某君作出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2.由被上訴人承擔全部訴訟費用。上訴人諸暨市公安局上訴稱：1.諸暨市公安局對陳某君作出的行政處罰認定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程序合法，適用法律準確，量罰得當。2018年6月24日下午，在諸暨市XXXX鎮華東汽配水暖城59幢店面前的人行道上，陳某君用諸暨方言“遭馮某我話其條卵”等言語罵馮某(案發時60周歲)。因在場圍觀人員較少，陳某君的情節屬特別輕微。證明以上事實的證據有：陳某君的陳述和申辯、馮某的陳述、證人證言、視聽資料、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司法鑒定意見書、人口信息及歸案經過等。2019年3月28日，諸暨市公安局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第(二)項、第十九條第(一)項之規定，對陳某君作出不予行政處罰的決定，并無不當。2.一審法院認為諸暨市公安局未就“侮辱老年人”作為情節較重情形等予以考慮裁量有誤。在案件調查過程中，馮某向諸暨市公安局提供了浙江省老年人優待證，諸暨市公安局依法予以接收，并作為認定陳某君違法事實的依據。同時，諸暨市公安局已在諸公(店)不罰決字[2019]50082號不予行政處罰決定書中載明馮某案發時已滿60周歲。因此，諸暨市公安局已將“侮辱老年人”作為情節予以考慮。只是諸暨市公安局認為案發時在場人員較少，且馮某與案外人陳姿樺等人并不相識，陳某君的違法行為對馮某的人格、名譽實際影響較小，并未造成危害后果，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十九條第(一)項規定的情節特別輕微情形，遂依法不予行政處罰。3.一審法院未考慮陳某君所使用諸暨方言的地域特色，簡單將“侮辱老年人”作為情節較重情形予以考慮會導致量罰明顯不當。“遭馮某我話其條卵”等言語系諸暨方言，有明顯地域特色，是本地居民平時交談過程中的常用語。諸暨市公安局考慮到諸暨當地民風情況，陳某君有參軍入伍經歷，且違法行為社會危害性不大，對馮某實際造成的影響較小，故對陳某君作出不予行政處罰決定。如簡單適用《浙江省公安機關行政處罰裁量基準》，會導致量罰明顯不當。綜上，請求撤銷一審判決，維持諸暨市公安局于2019年3月28日作出的諸公(店)不罰決字[2019]50082號不予行政處罰決定。上訴人陳某君上訴稱，一審判決認定事實錯誤，判決不公。馮某從2012年起一直干擾著陳某君。2012年7月，馮某強調必須把陳某君送入監獄，同年9月大鬧看守所，所長在馮某的干擾、壓力下，無正當理由把陳某君送到紹興市公安局看守所異地關押。2012年10月，馮某出面干擾諸暨市人民法院刑庭法官，陳某君被判實刑，送入監獄。2012年12月，馮某用同樣方式干擾、威脅諸暨市人民法院店口法庭法官，逼迫法官距陳某君出獄前第7天在紹興市公安局看守所內開庭，置陳某君律師多次申請于不顧，在離所3天前判決陳某君離婚。2013年4月21日，諸暨市人民法院對陳某君案立案，并組成了合議庭，又是馮某干擾了法官，致審理的案件連續出錯。在“涉穩信息報送表”上法官無奈寫上“因為馮某局外人的介入，導致案件無法公正判決。”2013年7月，馮某說陳某君毆打了他，但所有的錄音及法官的舉證均未能證明陳某君毆打過馮某，然馮某在諸暨市人民法院大吵，上級領導施壓庭長如不處理好馮某和陳某君事宜，就讓其就地休息。在電話交談中，該庭長明確表示：“我是一個小小的庭長，我如果是市委書記、市長，絕對不會讓馮某這樣搞下去，我苦呀，馮某確實是XX。”最后在協調中，庭長自掏腰包4000多元給了馮某，但馮某并不善罷干休，又一張訴狀把陳某君告上法庭，理由是陳某君罵他，庭長違背了當初的承諾，要求陳某君向馮某書面賠禮道歉。為此諸暨市人民法院執行庭進行了抓捕執行，后在朋友、家人的勸說下，陳某君無奈給馮某寫了一張道歉書，法院屈于馮某的威迫，讓馮某徹底把法院變成了其后花園。(2016)浙06民再26號案件中，馮某再一次給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施壓。綜上，陳某君和馮某并不是一次相遇的罵人行為，而是經過長達8年的糾紛事件。陳某君的罵人并不是特定針對馮某。案件的發生地在諸暨市管轄范圍，吵架對象也是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回重審的對象，陳某君和提供證據的對象也是離婚后財產分割的當事人，證人證據提供者陳愛青為什么不提供原始錄像，反而要剪輯出幾段視頻，目的很明確，其提供了不實的證據。一審法院無視證據鏈的全部實情，導致判決不公，致使諸暨市公安局多年協調民間糾紛的執法部門蒙受其冤。另，陳某君與馮某的年紀上下不到4歲，在當今的生活中，馮某不算是一個老人，兩個老人口中的口頭禪能算辱罵嗎綜上，請求撤銷一審判決，發回重審或改判。上訴人馮某未在法定期限內提交答辯狀，二審庭詢時答辯稱，陳某君的行為屬于公然侮辱老年人的行為，諸暨市公安局認為陳某君公然侮辱老年人的行為屬于情節特別輕微，但并沒有對此提供相應法律依據，屬未盡舉證責任，應承擔不利后果；諸暨市公安局以現場人員較少、有不認識馮某的人、用的是地方方言、陳某君系退伍人員為由訴稱陳某君屬于情節特別輕微，違背法律規定，作出的涉案行政行為亦違背了量罰得當的原則。上訴人諸暨市公安局答辯稱：1.馮某的上訴請求缺乏事實依據，且該案如簡單適用相關法律依據，會造成量罰明顯不當。馮某要求法院判令諸暨市公安局在判決生效五日內對陳某君作出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的處罰。但諸暨市公安局綜合全案證據認為，案發時在場人員較少，且馮某與案外人陳姿樺等人并不相識，陳某君的違法行為對馮某的人格、名譽實際影響較小，并未造成危害后果。因此陳某君的行為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十九條第(一)項規定的情節特別輕微情形，應當依法予以不予行政處罰。故馮某的上訴請求缺乏事實依據。同時“遭馮某我話其條卵”等言語系諸暨方言，有明顯地域特色，是本地居民平時交往過程中的常用語。諸暨市公安局考慮到諸暨當地民風情況，陳某君有參軍入伍經歷，且違法行為社會危害性不大，對受害人實際造成的影響較小，故對陳某君作出不予行政處罰決定。如簡單適用《浙江省公安機關行政處罰裁量基準》，會導致量罰明顯不當。上訴人陳某君未在法定期限內提交答辯狀，二審庭詢時答辯稱，陳某君與前妻陳愛青在諸暨市XXXX鎮華東汽配水暖城59幢1219店面前爭吵近一小時，當時馮某不在現場，也罵不到他。陳某君的話都是一些諸暨地方的軍人口頭禪，一點也不嚴重，在諸暨不是馮某所說的辱罵了他。經審理，本院經審理查明的基本事實與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一致，本院予以確認。另查明，當時在場人員除陳某君、陳愛青外，尚有陳姿樺及另兩過路人。陳某君與陳愛青爭吵時間前后近1小時。本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第(二)項規定，有公然侮辱他人行為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第十九條第(一)項規定，情節特別輕微的，減輕處罰或者不予處罰。本案中，根據在案證據可以證實，2018年6月24日下午1時30分許，陳某君與陳愛青(原系陳某君之妻)在諸暨市XXXX鎮華東汽配水暖城59幢1219店面前爭吵近1個小時的言語中，陳某君先后有“馮某是條卵”、“無賴，什么都不是的東西”、“媽了個X，特媽的，我說其爹死掉了，我就是其個爹，我就其”、“我要弄其死來了，我要其也爬到地上為止”、“你相不相信，馮某敢不敢走出來，我今天跟你一起去，我要踏其頭上做人去來”等辱罵之詞，當時爭吵的位置雖然在公共場合，但在場人員除陳某君、陳某青外，僅能證實尚有陳姿樺及另兩名過路人。且相關言詞是陳某君在與陳愛青的爭吵過程中引發，部分為具有諸暨當地特色的口頭禪，內容根據當地一般人正當理解，不足以對馮某的社會評價造成明顯直接貶損。上述帶有“侮辱”性質的地方口頭禪雖然與當今文明用語的創導格格不入，應當被時代所摒棄。但在轉換階段采用以言語對他人進行嘲笑、辱罵的侮辱違法行為實施行政處罰，仍應結合起因、地方現有語言特點、行為對象及后果等加以綜合評判。
如對帶有“侮辱”性質言語一經發現即一概予以打擊，勢必導致打擊對象的擴大化和普遍化，不利于化解社會矛盾、增進社會和諧、維護社會穩定。為此，諸暨市公安局認定陳某君的行為尚不滿足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第(二)項及《浙江省公安機關行政裁量基準》之條件，而對陳某君作出不予行政處罰決定，并無不當。上訴人馮某關于“判令諸暨市公安局在判決生效5日內對陳某君作出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的上訴請求，本院難予支持。綜上，一審判決未對法律適用作出全面審查認定，應予指正。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八十九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判決如下：一、撤銷紹興市柯橋區人民法院（2019）浙0603行初50號行政判決；一審案件受理費50元、二審案件受理費50元，均由馮某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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