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歸鄉,年前臘月攜子回到鄉下老家,回到父親一人駐守的老屋。父親自然開心得不得了,我的歸來自不必說,他最小的孫子——我的孩子——的歸來,方是他心頭最大的歡喜。
臘月不寒,陽光暖暖,父親忙前忙后地張羅著吃喝——自己種的各類蔬菜,村內小超的各類魚肉、水果……唯恐回到名義上的故鄉——實質卻是異鄉的孫子吃不好。我時時勸他不必如此,父親每每口頭答應著,行動上卻依舊執著。
那日午后,陽暖,無風,與父親坐在門口,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閑聊家常。我對父親說:“精神狀態挺好,看著像胖了些。”老父親爽朗一笑,“是啊,確實胖了一點,以前一直是120斤左右,現在基本保持在130斤,我自己都感覺好得很。”
自9年前母親走后,父親就獨自留守故鄉,期間我們四個子女多次勸說,讓他到我們身邊,畢竟一份年紀,在后人身邊,也好有個照應。可父親偏不,說哪里都不如自家舒服,一個人呆著挺好,每天還有村里的老伙伴一起閑聊、散步,日子舒坦。一晃,就是9年。
父親在故鄉的老屋駐守,我們,如候鳥般,飛回又習走,不斷循環著重逢與別離。時光,落滿歲月的印痕,也在父親身上,刻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紋路。聊到村中老人的話題時,父親說:“前兩年有人稱我為老人,我還'怕丑’,跟他們說,我算什么老人呢。”
從年齡來看,父親確實是老人了,1945年出生的他,這個正月正好78歲,可從心態、思維、行動等方面來看,父親確實不算老人。父親對我說:“如今日子好了,人也高壽了,村里90歲以上的有2人,80歲以上的有10多人,我啊,要爭取活成80后90后,享受好日子。”
父親以實際行動憧憬著他的美好愿望。每天早起,不論四季,不論天氣,總會在6點左右就起床,而后出門鍛煉——或快或慢的散步——1個小時,三餐之余,打理一下門前的小菜園,與老友閑聊、散步,晚上,則雷打不動的9點上床。
可父親終究是老了,畢竟,年紀在那里。有些話題重復著說,有些做過的事,還得再確認一遍,身板,也不再筆直……20年前,父親做過喉癌手術,此后就落下氣喘的后遺癥,遇著天氣突變或是干點重活,就喘得厲害,愈顯老態。
很多時候,我們像哄小孩一樣,勸他不要種菜,畢竟身體重要。父親卻說:“做了一輩子農活,不做不習慣,再說了,種菜輕松,不需要什么體力,吃我自己種的菜,方便又健康。”勸說無果,也只能隨他,所幸,這些年來,老父親一直安好。
去年,老屋重新裝修,父親雖然在此前一直說裝好了住不習慣,可住進裝好的老屋后,父親開心不已,猶如孩子般,不住地對我說:“還是這住著舒服,老來老來,還真是享福。我現在啊,只希望活得長久些,好好享受這好日子。”
而后,父親又來一句,“要是你媽媽還活著多好,可惜她沒那個福分。”接下來,就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每每提到母親,父親的眉眼間,總是落滿憂傷。母親的故去,是他永遠放不下的傷。每次歸鄉,我與父親之間總會提到母親,雖然我總有意地不去提,但父親,每次都會觸物及人地想到母親。
母親與父親相伴40多載,在我的印象里,他們之間不曾有過爭吵,不論是年輕還是年老時,兩人相互謙讓,相互照顧,永遠都把對方放在首位,他們之間,方為真正的愛情。當然,這只是我作為一個子女的感受,實際上,在他們心里,或許從來沒有“愛情”二字。
再怎么不承認,父親終究是老了,有時也會想,假若某天,父親離我們而去,我們,還有家可歸么……只愿父親如他說的,爭取活到80后、90后,讓我們有家可歸,讓我們有爸可喊。也愿,世人的歸鄉里,有爹娘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