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和遠山
如果你見過遠山起伏的曲線,就能想象馬鬃跌宕的風采。
山是靜止的馬,馬是躍動的山。
騎在馬背,像騎在風的羽翼之上-自信是最輕的馬,榮耀是最重的山。
如果你曾經打馬朝遠山飛馳,就會理解,靜的永恒,動的遺憾——功利是最虛的馬,淡泊是最實的山。
不馱騎手的烈馬
不馱騎手的烈馬,常常寂寥地用蹄子叩打大地。它不時朝天打著響鼻。
它們很少靜下來,乖乖地聽一曲完整的馬頭琴,不是獨自奔向大漠,就是結隊闖進風里。
不馱騎手的烈馬,懷念鞭梢掠過耳際的聲音,懷念牧人引吭長嘯的神韻。像士兵懷念肩章的退役,它們懷念馬鞍的遠去。
不知何時起,烈馬一路孤旅。肩上,不再流動皮襖與野艽菜交融的氣息。惟有一輪白月瀉在脊背,像一匹柔軟的水銀,綴幾粒星辰的凄迷。
不馱騎手的烈馬,只身跋涉八千里路云和雨。
侍馬
馬騎久了,就想換個花樣。
醉酒后的牧人就地臥倒,假裝睡了。侍衛般的馬兒,在牧人周身上一方躡手躡腳站成4根木樁,在牧人的天空,罩一座氈包。
風卷,馬不動;雨淋,馬不倒。
天街
不是云朵與云朵造型的重疊,不是陽光與白雪光影的重疊。西北角天幕,驀然浮現一座海市,一條車水馬龍的天街。
呼倫貝爾數年一現的奇觀,降臨在一個草原除夕夜。
那會兒,我正在濱州線上的一扇列車窗口向臨近的故鄉遠眺。那
條天街,恰好映入視野。
街市喧鬧著趕集的人群,像是也要過節:腳蹬新靴的老阿爸,提著馬頭琴繞過檀香裊裊的廟宇。手擎哈達的蒙古族少女,款款走下氈子包裹的圣殿臺階。
咫尺幻境瞬間泯滅,逼真一幕卻永駐心里。
那夜,回眸清點夢鄉之旅-驀地,我又逢著那個久違的除夕夜,以及沒來得及留住址的天街。
故鄉的冰湖
故鄉的冰,大都生長在湖里,除了岸邊的眼淚以及偶爾被微風吹軟的雪花。
那時,旅人可以安心從彼岸經過,他們防滑的氈靴,安靜地與冰湖接觸。
或長或短的季風,扯一把晴空下的蘆葦,也撥一曲月下琴,奏幾聲馬兒的響鼻。
夜的冰湖享受天堂般的恩賜,一切,又歸于靜謐,幾點馬燈搖曳的靜謐。
月亮作證
入夜的草原沒有心事,不像收割前的草原憂心忡忡。
這個時候,草們都回老家了,馬圈里的生靈,只好借著月亮晾曬泛霜的長鬃。
花朵們都去天堂做美夢了,慌忙收場的鐮刀,懸在氈房上尋思草們臨終前的側身。所有滲透都想穿透大地的筋骨,所有體溫都想保持血液的恒久。
暈血的月亮,怯怯地窺視那把久違的馬頭琴。
流星,攜往事的尾光,從劫后的草原偶爾閃過。
入夜的草原沒有企圖,沒有想摸黑報復那些鐮刀的可能,它們只是沾月光的湯藥擦試傷口。它們小聲哭泣,不敢驚動風暴的同族。
小雪很快就來收拾殘局,會把所有隱秘與裸露一股腦掩蓋。
月亮作證。
作者:賈文華
摘自《內蒙古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