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家都聽過《龍的傳人》,歌詞里說“古老的東方有一群人,他們全都是龍的傳人”。人當然不可能是龍的子孫,這種說法非常新,古人根本不會這么講。可中國人到底是怎么來的呢?這篇文章,我們就來集中聊聊這個話題。
我們先回顧一下中國考古學的歷史。在二十世紀中國的考古學歷史上,有三個重大的考古發現和這個話題有關。第一個是在河南的仰韶文化,第二個也在河南是安陽的殷墟,第三個是在山東的龍山文化。
這三個考古發現,是中國有現代考古學以來,最重要的大事。
我們先說在河南的仰韶文化。仰韶文化,是被一位瑞典人發現的,他叫安特生,本來是研究地質的,是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的教授,還兼任著瑞典國家地質調查所的所長,本來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后來卻因緣際會,一個瑞典人成了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奠基人。
1914年,這位安特生被袁世凱政府請來中國,幫助找礦,那時候北洋政府財政吃緊,開礦是為了增加收入。可是過了兩年,袁世凱沒做幾天皇帝夢就死了,北洋政府里也就沒人顧得上找礦的事。安特生思來想去,決定轉行去調查古生物化石。你可能會好奇,好端端的,他為什么會選擇化石這一行呢?
原來,當時中藥里有一味藥叫“龍骨”。按照古代醫書的記載,龍骨能鎮靜安神。當時,有一位德國醫生對龍骨非常好奇,他收集了很多帶回德國,交給一位古生物學家研究。研究的結果發現,所謂的龍骨,其實就是古代哺乳動物的化石,其中有一枚牙齒甚至可能還是來自古人類。你可以想見,過去我們把龍骨當中藥吃的時候,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古生物的化石。
安特生知道了這些事之后,感到這個領域很有前途,就決定投身到古生物化石的調查。1918年,安特生進入河南開始尋找龍骨,他偶然在河南省的西北部,也就是今天隸屬三門峽市的澠池縣,在一個靠近黃河的仰韶村,被他挖到了陶器,上面有五彩圖案,就是現在我們說的“彩陶”。
三年后,1921年,安特生又和中國地質學家袁復禮一起,在仰韶村正式進行發掘,這次他們發現了大量的陶器、石器,還有住房、村落的遺址。安特生特別激動,因為仰韶遺址的年代很早,應該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也就是離現在差不多五千年前。那么,這就比拉克伯里所說“奈亨臺東遷”的時代,早了有一千年。這下子就部分否定了我們在上一集中提到的,法國學者拉克伯里提出的“中國人種和中國文化西來說”。
幾年以后,安特生發表了《中華遠古之文化》,里面強調仰韶遺址,應該就是漢族先民居住的地方,他針對的就是拉克伯里的“西來說”的說法。
可是,仰韶文化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嗎?安特生并沒有結論。他拿出土的彩陶給瑞典王儲古斯塔夫,也就是后來的瑞典國王看,這個王儲也是一名業余考古學家。他去英國的時候,又把彩陶帶給英國著名的陶瓷專家郝步森鑒定,專家認為,這些彩陶和中亞地區比如土庫曼斯坦的安諾遺址,以及東歐,甚至意大利的西西里島古代遺物的圖案非常類似,比如菱形的幾何圖案非常接近。
所以安特生又推斷,仰韶彩陶文化可能還是從西邊來的,也許傳來之后,跟本地的土著文化發生了混合。為了證明這一點,安特生不久就去了西北調查,像青海西寧的朱家寨、甘肅廣河縣的齊家坪、甘肅臨洮縣的馬家窯等,這些遺址中的彩陶,和仰韶非常相似,而其中在甘肅的齊家坪遺址的時代,最早可到公元前3500年左右,比河南的仰韶遺址還早了五百年。
把這些彩陶的遺址連起來,從甘肅到河南,地理方位恰好是從西到東,于是,這就等于安特生提出了新一波的“中國文化西來說”,就是說,彩陶文化從西向東,先從新疆傳播到甘肅,再從甘肅沿著黃河傳播到河南,進而擴散到整個中國。
這樣,安特生雖然推翻了拉克伯里“奈亨臺東遷”的說法,卻還是不能推翻“中國人種和中國文化西來說”。
安特生的說法,還是讓中國考古學家耿耿于懷,后來的一個大學者,哈佛大學已故的張光直教授就說,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中國考古學家始終反感“西來說”。所以,二十年后,考古學家夏鼐重新發掘安特生曾經去過的甘肅的齊家坪遺址,他修正了安特生提出的結果,他發掘的結果證明齊家文化的時間,應該是在公元前2500到1500年之間,在時間上,比河南的仰韶文化要晚,這就相當于否定了安特生關于彩陶文化從西向東傳播的結論。
不過,只有五千年前的仰韶文化,還是不夠說明中國文化的獨立脈絡。一個連續的文化鏈條,需要有好幾個能夠證明時代的證據。
我們再看看下一個考古學的發現,就是三千多年前的河南安陽的殷墟。
無巧不成書,就在前面說的那位德國醫生收集龍骨的時候,有一位中國學者叫王懿榮,他也注意到了這種奇怪的藥材,因為他發現有些龍骨上有刻畫符號,很像古文字,他就讓人收集這些龍骨,這些文字就是后來大家都知道的“甲骨文”。
對甲骨文的研究從來也沒停過,經過那個時代的一些學者,像劉鶚、羅振玉、王國維的研究,人們知道刻在龍骨上,也就是刻在那些龜甲和牛肩胛骨上的,是殷商時代的文字。而且,細心的羅振玉還輾轉打聽到,這些龍骨大部分都來自河南安陽的小屯村,終于,傳說中的殷墟,也就是殷商最重要的都城被考古學家們發現了。
到了1928年,北伐戰爭剛剛勝利,國民政府名義上統一了全國,就由剛成立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派考古隊對殷墟進行發掘,這一發掘陸陸續續延續了好多年,到今天發掘還在進行中。
殷墟的發掘收獲非常大。簡單來說, 考古學家個歷史學家確認了,這里確實就是殷商國都,因為發現了宮殿和宗廟的遺址,發現了被認為是殷商王陵的大墓群。在殷墟還發掘出多達15萬片以上的甲骨文,發現漢字五千多個,提供了大量關于那個時代的歷史知識。
此外,殷墟還出土了大量的青銅器、玉器、陶器等文物。有了這些豐富的文物和資料,我們今天對商代的了解,比在兩千多年前寫《史記》的司馬遷、甚至比孔子知道的還多。
到這里,我們通過考古發現了河南的仰韶文化,又發現了殷墟文化,對于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淵源問題,似乎可以構成一個連續的脈絡了,可是這個脈絡還是有缺陷。從五千年前的仰韶到三千多年前殷墟,中間還有一千多年的時間,中國人在哪兒呢?
正好在這個時候,也是在1928年,考古學家們又在山東歷城縣龍山城子崖,發現了很多打磨得非常精美、非常薄的黑色陶器。后來,在城子崖周邊又陸陸續續找到了幾十處類似的黑陶遺跡。這就是能填補空白的第三個考古發現:山東的龍山文化。
為什么龍山文化的發現很重要?
因為它剛好處在五千年前的仰韶和三千多年前的殷墟之間。經過科學測定,龍山的時代大約是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2000年,距離現在四千年。1931年,從美國回來的考古學家梁思永,也就是梁啟超的兒子,梁啟超可以說是教子有方,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里面,人文組的院士一共28名,他的兒子就占了兩名,一位是梁思永,還有一位是建筑學家梁思成先生。
梁思永先生又在河南安陽后岡,發現了距今三千多年的商代小屯遺址,也就是殷墟、龍山和仰韶,三種文化一層疊一層的痕跡。這樣一來,從五千年前的仰韶、四千年前的龍山到三千年前的殷墟就連成一條線了。
可以想象,當時中國歷史學界的領袖人物傅斯年先生非常高興,他特意為龍山城子崖考古報告寫了序文,說發掘漢族中國起源,才是“建造中國史學知識之骨架”。而且說,考察彩陶和中亞西亞的關系固然重要,但是,絕不能只是看這一點,如果以這個問題為第一重點,就會誤以為“先秦二三千年間中土文化之步步進展,只是西方亞洲文化之波浪所及”。
為什么他這么說呢?他就是要打破西方人拉克伯里、安特生他們的“中國人種和中國文化西來說”。他的同事,考古學之父李濟也說,城子崖龍山文化的發現,駁斥了中國文化西來說,因為“現代中國新史學最大的公案就是中國文化的源始問題”,也就是中國文化的起源問題。
我們看到20世紀上半葉,通過這一系列的考古發現,人們一步步地建立起早期中國的歷史脈絡。在這些考古發現之前,能確鑿無疑證明的中國歷史,只能到西周,這不光因為有司馬遷《史記》的記載,還因為周代還有很多傳世的青銅器,能跟文獻互相印證。
殷墟的考古發現,不但確認了商代的存在,而且證明了《史記》關于商代歷史的記載大體上是可靠的;山東龍山文化的發現,證明了殷商之前,也許是三代里面夏代的存在;而仰韶文化的發現,更是把中國文明的歷史推到文字產生之前,甚至推到炎帝、黃帝這些傳說時代。
這些發現,真是非常了不起。可是麻煩的是,這還是不能說明中國人就是在中國土生土長的呀,是不是他們還是更早時候從西邊兒來的外來人種呢?
所以,在中國人起源的拼圖上,最后一塊拼圖就是北京人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