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寵物是一項很普遍的休閑活動,常見的獸類有貓、狗、兔子,禽類有鸚鵡、鴿子,還有烏龜、蛇等等。但魏晉時期,有一種令人跌破眼鏡的寵物——虱子。
在我們今天看來,虱子出現在不潔凈的地方,和“風雅”二字風馬牛不相及,但有個成語叫“捫虱而談”,形容人談吐從容,無所顧忌,把虱子和人的風度扯上了關系。虱子走到這一步,經歷了漫長的過程。
虱子有著很悠久的歷史,很多古舊的書卷上都有它的大名。但在東漢以前,虱子的形象并不具有什么審美意蘊,甚至是比較負面的。比如《莊子·雜篇》:“濡濡者,豕虱是也”,諷刺茍且偷安的人是豬身上的虱子,得到暫時的安逸就自以為掌控一切,不知道預防將要到來的憂患;法家著作《商君書·靳令》:“六虱,曰禮、樂;曰《詩》、《書》;曰修善,曰孝弟;曰誠信,曰貞廉;曰仁、義;曰非兵,曰休戰”,將儒學禮教的要義比喻成“六虱”,并說“國富而不戰,偷生于內,有六虱,必弱”,認為這是禍害國家的根源。
“捫虱”開始作為名士風范,是在東漢時期。東漢的文臣趙仲讓,在做梁冀的從事中郎時,大冬天在院子里對著太陽,解開衣服捉里面的虱子。梁冀夫人認為他“不潔清”,但梁冀贊嘆道:“是趙從事,絕高士也”。
梁冀被稱為“跋扈將軍”,能給人如此評價實在不易,也說明社會對于名士的評判正發生著轉變。這是因為東漢時,戰火紛飛,社會動蕩,傳統的儒學禮教在亂世中沒落,名士品評、政治清談蔚然成風,士人階層的思想得到很大程度的解放,更追求一些違背傳統禮數的名士風尚。
這種風氣在魏晉時期達到巔峰。這個時代,儒家更沒落,傳統儒學禮教的束縛更加淡薄,學問、操守等淡出名士的評判標準,取而代之的是風神、氣度。魏晉名士們吟嘯山林、飲酒尋歡、大談玄學,做盡一切凌越禮教的事。也就是在這個年代,“捫虱而談”正式成為一個典故,虱子這個小蟲在有文化的上層社會受到空前的重視。
帶起這個風氣的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王猛。當年東晉權臣桓溫舉兵攻打前秦,王猛前去見他,只穿了一襲布衣,而且“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身經百戰的桓溫從沒見過此等奇士,回去的時候把自己的車馬送給他,還要提拔他,請他和自己一起到東晉朝廷做事。
從此“捫虱而談”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追捧,與之相輔相成的,還有一種神奇的藥物:五石散。這種藥的配料有不同版本,但可以確定的是,需要用酒送食,吃完以后渾身燥熱、瘙癢,得皮膚病都是常事,肌膚變得異常敏感,摸不得碰不得,因此服石的名士們就要減少洗澡、換衣的次數,久而久之身上就容易長虱子。
為了保護皮膚,還要多穿寬松衣物,綜合起來就產生了一種很有趣的景象:名士們因為五石散的藥力坐立難安,虱子還在寬袖大袍里跳來跳去,他們一面要克服生理的痛苦、逮虱子,一面還要若無其事地高談闊論,確實堪稱奇觀。
這么一種常人不能理解、難以忍受的擰巴行為,在魏晉正是一種名流雅士的象征,代表著不拘小節、風流倜儻,成為一種不可抵擋的流行趨勢,曾經讓人惡心的虱子,也一躍成為名流的寵物,成了一種風雅的體現。
之后的時代里,虱子這種小蟲也多次成為文學作品的主角。清代小說家褚人獲的《堅瓠集》中有一篇《須虱頌》,講的是王安石上朝時衣領上有個虱子,皇帝笑他。退朝后王安石問皇帝笑什么,旁邊的王圭指了指他衣服上的虱子,王安石要取下來捏死,王圭卻打趣地為虱子做了幾句詩:“屢游相須,曾經御覽,未可殺也,或約放焉”,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這個故事不免夸張戲謔,不過王安石確實出了名地不講衛生,蓬頭垢面都是常態,被蘇洵罵“囚首喪面而談詩書”。但這也可以說明他有不拘小節的大師氣質,有魏晉遺風。他自己也寫過“青山捫虱坐,黃鳥攜書眠”的詩句,說明也認為這是種瀟灑出塵的氣度。
許多文人墨客也對“捫虱”的風度表現出傾慕向往。比如大詩人李白曾寫過“披云睹青天,捫虱話良圖”(《贈韋秘書子春》),用古代名士的風度和友人共勉,希望他們可以趁著年華尚在大展宏圖。宋代大文豪蘇軾也寫過“聞道騎鯨游汗漫,憶嘗捫虱話當年”(《和王斿二首》),“騎鯨”指文人隱遁或游仙,用以吟詠謫仙人李白。將“捫虱”與“騎鯨”相提并論,可見蘇軾對魏晉風度的認可。
虱子雖然在今天不起眼,甚至令人厭煩,但曾經卻是魏晉名士把玩的寵物,是一個時代風度的重要象征。
參考資料:《堅瓠集》《晉書》《莊子》《風俗通義》《商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