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圖 愛新覺羅·溥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8月17日,日本扶植的偽滿洲國傀儡皇帝愛新覺羅·溥儀打算從沈陽乘坐飛機前往日本,被蘇聯軍隊攔截。于是,他逃亡日本的計劃失敗了,被蘇軍帶去了蘇聯。
監獄生涯
蘇聯方面考慮到他身份特殊,與日本政界人士交往密切,為了讓他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更好地指證日本在東北犯下的罪行,特意對他這個戰爭罪犯給予優待。
他起初被安排到赤塔的一個療養所里,名義上是拘留,實同軟禁。他在療養所里可以享受到豐富的俄餐和精致的下午茶,細致的醫療服務,還有專人的服侍。療養所配備書刊報紙、收音機、文娛設施,還允許他散步,他對這樣的日子深感滿意。
后來,溥儀被移交到離中國更近的伯力拘留所,他依然擁有高人一等的特權思想,端著“皇上”的架子,生活起居一應由家人照料,只每天下樓給菜地澆澆水。五年的蘇聯生活中,他三次寫信給蘇聯政府,請求獲得蘇聯永居資格,均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新中國成立后,蘇聯向中國移交在蘇戰爭罪犯。日本在東北對中國共產黨進行了不余遺力的污名和妖魔化,這導致溥儀的內心對這個政黨充滿了抗拒和恐懼,以至于他一度以為自己一旦回國就會被馬上槍斃,于是他非常不情愿地登上了蘇聯前往中國的火車。
1950年7月31日,這趟押解犯人的列車到達中蘇邊境綏芬河車站,把這些曾任職于日偽滿洲國的戰犯帶回了他們的祖國。
圖 溥儀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左二溥儀)
溥儀最后被押送至撫順的戰犯管理所,在那里,管理所特意把他和家人分開,沒有了家人的照料,四十多歲的他開始學著自己照顧自己,鋪床,疊被子,倒水,自己給自己洗腳,系鞋帶。作為清朝最后一個皇帝,這些日常生活小事溥儀從來沒為自己做過,都是由他人伺候。
兩個月后,戰犯管理所搬到了哈爾濱。溥儀一直處于惶惶不安之中,生怕自己被判處死刑。
圖 溥儀在監獄
有一天,一位公安機關的首長向他們發表講話。
他目光炯炯地掃視這些戰犯,聲音洪亮地說:
“你們只想到死,看什么都像為了讓你們死才安排的。你們可以想想,如果人民政府打算處決你們,又何必讓你們學習 ?”
“你們對于朝鮮戰爭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有人可能認為,志愿軍一定打不過美國軍隊,美國軍隊一定會打進東北,因此擔心共產黨先下手殺了你們;有人還可能迷信美國的武力,認為美國侵略者是不可戰勝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中朝人民一定會打敗美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的改造罪犯的政策也一定得到勝利。共產黨人從來不說空話,事實就是事實!”
“你們也許會說,既然不想殺我們,就把我們放出去不好嗎?不好!如果不經改造就放你們出去,不僅你們還會犯罪,而且人民也不答應,人民見了你們不會加以饒恕。所以,你們必須好好地學習 、改造。”
圖 溥儀在監獄
溥儀聽到后,寬慰了許多,下定決心改造自己。他主動參與值日,給別人送飯送水擦地鋪,第一次為他人服務,他向所方主動坦白了自己皮箱里藏的金銀珠寶。
“我溥儀沒有良心。政府給我如此人道待遇,我還隱瞞了這些東西,犯了監規,不,這是犯了國法,這東西本來不是我的,是人民的。我到今天才懂得,才想起了坦白交代。”
所長聽到他的話笑了,安慰他說:
“你有你的獨特歷史,自然有許多獨特想法。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次: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的政策是說到做到的,不管從前是什么身份,坦白的都可以從寬,改造好的還可以減刑,立功的還可以受獎。事在人為。你這些東西當初沒交出來,犯了監規,并且藏在箱底里一年多,如今你既然自己來坦白,承認了錯誤,這說明你有了悔悟,我決定不給你處分。”
這令溥儀大吃一驚,更令他吃驚的是,管理所沒有把這些東西拿走,而是幫他存起來,并給了他存條。
在監獄的改造下,他不再極力隱瞞推諉自己的錯行,而是開始毫無保留地勇敢剖析自己并深刻悔罪反省。
他在提交的學習感想里寫道:
“帝國主義侵略中國,離不開利用封建和買辦的勢力,我的經歷就是個典型例子。以我為招牌的封建勢力在復辟的主觀幻想下,勾結日本帝國主義,而日本帝國主義則用這招牌,把東北變成了它的殖民地。”
圖 右二溥儀
溥儀認識到并勇敢承認了自己犯過的政治大錯誤,這無疑不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在此之前,他為了給自己脫罪,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錯誤,而是把責任一味推給日本人。他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說成是被日本人逼迫的,日本人逼他成為偽滿洲國皇帝,仿佛這樣,他就可以推卸掉自身所有的責任。
后來的一件事更讓他意識到封建制度對人的戕害。在封建制度下,人被劃分為三六九等,等級森嚴,上剝削壓制下,下不可逾越上,封建社會就在這樣的規則下運行,日益腐朽最終走向窮途末路。
監獄為使犯人們成為自食其力的人,給他們安排了糊鉛筆盒的勞動,溥儀過去是養尊處優的皇帝,勞動能力很差,做得非常糟糕。他羞恥極了,強烈的自尊心讓他發起了高燒,他大病一場。昏昏沉沉中,他回憶起自己的曾經。
1908年,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繼駕崩,三歲幼兒的他在慈禧彌留之際被選為皇帝,從此他就被拘束在紫禁城的紅墻黃瓦中。他自小被豢養,除了皇帝名號再無其他,沒有皇帝的權力,也沒有皇帝的尊嚴,身無一技之長,只留下一身封建特權流毒習氣。
圖 溥儀
病好后,在生活檢討會上,他激動地痛陳:
“我恨!我恨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恨那個鬼制度!什么叫封建社會?從小把人毀壞,這就是封建社會!”
他不再自恃高人一等,他開始明確意識到他是一個亟需改造的犯人,不是什么皇帝,他要徹底拋棄曾經的特權階級思想,早日成為新中國的一位普通勞動者。
特赦釋放
1959年,新中國成立十周年。毛主席代表中共中央向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提交了一份建議書,文里寫道: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建議:在慶祝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的時候,特赦一批確實已經改惡從善的戰爭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
……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考慮上述建議,并且作出相應的決議。”
圖 毛澤東
經過商議后,時任國家主席的劉少奇簽署了特赦令。
溥儀被釋放的日子幾個月后就到來了,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特赦大會上,他萬分詫異而欣喜萬分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一個聲音響亮念道:
“遵照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七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特赦令,本院對在押的偽滿洲國戰爭罪犯愛新覺羅·溥儀進行了審查。罪犯愛新覺羅·溥儀,男性,五十四歲,滿族,北京市人。該犯關押已經滿十年,在關押期間,經過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經有確實改惡從善的表現,符合特赦令第一條的規定,予以釋放。”
他獲得了新生,喜極而泣!
回到北京后,朋友讓他做解說員,一起游故宮。自1924年他被國民軍將領鹿鐘麟趕出故宮,時隔幾十年后,他終于踏上這片留載了他全部童年少年美好記憶的土地。以前他是這里的主人身份,現在他是游客了。他訝異于故宮的新氣象,他在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里寫道:
“我臨離開故宮時的那副陳舊、衰敗的景象不見了。到處都油繕得煥然一新,連門簾、窗簾以及床 慢、褥墊、桌圍等等都是新的。
……
感到了這里的陽光也比從前明亮了,我相信故宮也獲得了新生。”
圖 鹿鐘麟
北京市民政局考慮到他曾在故宮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熟悉故宮,打算發揮所長讓他在故宮工作。周恩來總理否決了這一提議,因為溥儀身份特殊,他在故宮工作,極有可能會被游客圍觀,反而不利于工作的正常進行。
1960年3月,他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的北京植物園擔任園丁,半天勞動,半天學習,周日休息,一個月60元。和每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一樣,用勞動換取報酬,他從此成為了一個光榮的社會主義新人。當他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后,滿懷激動和興奮地買了一床新被子,一些點心和糖果。他明白了勞動的意義。
圖 溥儀在北京植物園澆花
一次,在溥儀坐公交回城的路上,他被一幫旗人攔住,那幫旗人看見他就下跪磕頭,口里還不停地稱他為“皇上”,屬實把他驚了一跳。溥儀早就不是以前的溥儀了,他生氣地對他們說:
“解放都這么多年了,還來這一套!”
在香山植物園勞動一年后,他進入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工作,擔任文史專員,可他還是更喜歡香山植物園的工作,于是他向上級申請允許他能在工作閑虛之余回到香山植物園,上級特批他一周可回植物園兩次。
1962年,溥儀成為政協委員,參加了政治協商會議,并旁聽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會議。
他于1967年因尿毒癥病逝于北京,得病期間,周恩來總理曾多次看望他。
圖 《我的前半生》
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結尾這樣寫道:
“人,這是我在開蒙讀本《三字經》上認識的第一個字,可是在我前半生中一直沒有懂得它。有了共產黨人,有了改造罪犯的政策,我今天才明白了這個莊嚴字眼的含義,才做了真正的人。”
毛主席接見
圖 毛主席和溥儀
1961年,他獲得毛主席接見,地址在頤年堂。他穿了一身整齊簡潔的中山裝,當看到毛主席的時候,整個人變得激動起來。他哽咽地痛陳自己之錯:
“我是一個對國家、對人民犯過死罪的人。今天有幸能得到毛主席的接見,是我溥儀一生中最大的榮幸。”
毛主席安慰他:
“先不談這個,我們歡迎你回到北京來。……你第一要保重身體,50多歲也算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第二要繼續學習,學什么?學工作,學生活。當然你也一直在努力學習,而且進步不小。”
聽到毛主席關心自己的話語,溥儀十分感動,他不禁痛哭失聲。
毛主席的工作人員給他遞上毛巾,他擦去眼淚,緩和好情緒后,繼續悔恨自己的錯行:
“我在天津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千不該萬不該投靠了日本軍國主義,死心塌地地跟他們走,直至成為他們欺壓、屠殺中國人民的幫兇、走狗。”
“真是一步走錯,萬步難回啊!我對上,無顏面朝祖宗;對下,無臉再見晚輩。為什么要我從小就做皇帝!?要是不當這個皇帝就好了。”
圖 溥儀
他說完自己的肺腑之言,低下頭,等著毛主席指責痛批他,可主席卻指出錯不完全在他:
“皇帝是封建制度的產物。自己可以爭當,但不能決定,就是當了皇帝,也需要他周圍的一幫人來捧場,名曰’吹鼓手’。經他們一吹,皇帝就變得至高無上,神圣不可侵犯了,而他自己也覺得皇帝就是真龍天子,唯我獨尊、說一不二了。”
主席最后笑著語氣輕快地對溥儀說:
“你不但是清朝的末代皇帝,而且還是中國兩千多年來整個封建社會的末代皇帝。你的情況表明了一件大事,就是中國以后再也不會有封建制度了。”
他們聊著聊著,聊到了傍晚。毛主席留溥儀吃飯,桌上有一道紫罐煨肉,主席說:
“我也有些日子不吃豬肉了,今天算是破例。”
溥儀吃驚地問:
“誰勸你律己不吃肉的?是開會決定的?”
毛主席回答:
“誰也沒勸,是我們自己定的。大家都沒有肉吃,為什么我還非吃不可呢?””
溥儀聽到后,羞愧地低頭說:
“我從前在宮里用膳時,每餐都要擺上幾十個菜,而且頓頓如此,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不要說吃不過來,就連看都看不過來。那種驕縱愚蠢、腐朽沒落的擺譜場面,是在吃飯還是作孽啊?!”
然后他抬起頭來,看著毛主席保證說:
“事實證明我選擇接受改造這條路是走對了,使我親臨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見識了全新的人、全新的事。今后會靠自己的能力活著、做人。請主席放心,我也會變成新的溥儀。”
1962年的春節,毛主席還在頤年堂宴請過溥儀一次,并另邀請了章士釗、程潛、仇鰲和王孝范。
圖 頤年堂
溥儀還沒來,毛主席神秘地對他們說:
“今天請你們來,要陪一位客人。這個客人嘛,非同一般,你們都認識他,來了就知道了。不過也可以事先透一點風,他是你們的頂頭上司呢!”
四人都很不解,當曾經的宣統皇帝現在的溥儀走入宴會廳,他們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毛主席拉他入座,親切地向他介紹各位客人,溥儀禮貌地站起來鞠躬,主席笑道:
“你不必客氣,他們都是我的老朋友,常來常往的,不算客人,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客人嘛。”
毛主席是湖南人,很愛吃辣,因此宴會上有一道青辣椒炒苦瓜,溥儀不習慣,吃得滿頭冒汗。
圖 青辣椒炒苦瓜
毛主席見狀,先用手指了指仇鰲和程潛,然后打趣溥儀道:
“他們的辣味最重,不安分守己地當你的良民,起來造你的反,辛亥革命一鬧,就把你這個皇帝老子攆下來了是不是?”
主席還關心他的婚姻情況,問他現在有沒有結婚,溥儀說還沒有。主席說:
“可以再結婚嘛!不過,你的婚姻問題要慎重考慮,不能馬馬虎虎。要找一個合適的,因為這是后半生的事,要成立一個家。”
溥儀連連點頭。
那個時候國家很困難,毛主席在新春佳節的宴請會上也只能拿出一些素菜,不見葷腥,可毛主席的幽默風趣無形之中給這頓本來很簡單的飯菜添了幾道風味,令人回念。
后來,溥儀對這次宴會滿懷崇敬地寫道:
“我們與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一同吃飯、照相,這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最光榮和幸福的日子,給我以極大的鼓舞力量。”
兩年后,主席還惦記著溥儀,他聽說溥儀每月180元薪水,說不能讓溥儀“長鋏歸來兮,食無魚”,他讓章士釗把自己的稿費拿出一部分送給溥儀。
圖 毛主席和章士釗
溥儀感動極了,作了一句詩:
“欣逢春雨獲新生,傾海難盡黨重恩。”
黨和毛主席對他的關懷令他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