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茶閑
誰坐在歷史的案邊
把一窗夜色
雕成秦時明月
漢時關
冷冷的刀鋒劃過
心事深深淺淺
然后吹一地的碎屑
散成塵煙
溫潤如玉的君子
迷失在文字的直欄橫檻
流連在詞語的密林之間
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看誰把自己鋪成一幅畫卷
用一方印
收束歲月的落款
一瞬間滄海桑田……
——題記
“哥們,咋的?這回把咱篆刻界四項大獎都拿全了,就打算'霸王解甲’了?”在不久前,著名篆刻家、本報視覺總監仲偉迅剛剛拿到2009年第三屆中國書法蘭亭獎二等獎(篆刻類最高獎)之后,就有篆刻界的朋友打來電話這樣調侃他。“霸王解甲”是仲偉迅這次參賽獲獎作品之一。說來也巧,2004年,仲偉迅獲全國首屆青年書法篆刻展獲全國獎(最高獎)的一方印,叫“行者無疆”,之后2007年全國第九屆書法篆刻展獲獎的印是“君子豹變”,次年他的印“黃鐘大呂”在全國第六屆篆刻藝術展獲一等獎,似乎冥冥之中,這些印文在見證著仲偉迅這些年成長和成功的軌跡。
但仲偉迅憨厚地笑著跟記者說:“'霸王解甲’談不上,我這次還有一方印叫'游魚出聽’呢!我還指望著我的印能夠有更多的知音呢。”但仲偉迅也說,他可能不會過多地參賽了,“我以后要刻自己真正想刻、高興刻的印,沒有任何功利性目的的印,爭取在篆刻這條路上,能達到我的老師希望我達到的,和我自己想達到的高度。”說這句話時,仲偉迅大而有神的眸子里,閃著熠熠的光。
今年,仲偉迅正好40歲,古人說,這是不惑之年。
情癡:兩代桃李競芬芳 一段師生傳佳話
青年時的仲偉迅與老師曲江先生
仲偉迅的老師曲江先生,可以稱得上是黑龍江篆刻界的拓荒者。仲偉迅最初見到曲老是在1982年夏季的一個夜晚,父親領著12歲的偉迅找曲先生拜師學藝。但聽明白了他們的來意,曲老當時婉言謝絕了:“印之道,我尚未通,遑論教人?”但當時的偉迅一進曲先生的家門,便被那滿屋子的印石和曲先生的篆刻藝術迷住了,“原來印還可以這樣刻啊!”回家之后,仲偉迅一連數日不眠、模仿著曲江先生的寫意風格幾近瘋狂地刻印。幾天后,仲偉迅把自己動手精心裝裱的印譜怯生生地拿給曲先生看,誰知道曲先生卻怒了:“僧人九年面壁,破壁而出,你卻翻墻而過,走得再遠,也得回來補上這一課。回去都磨了重刻,一方也不要留。”他是在責備仲偉迅未學走路先學跑了。但或許是曲先生也從中看到了仲偉迅的靈氣和誠意,便從書架上拿給他一本《上海博物館藏印選》,在上面挑選了一些印章畫上圈,讓偉迅拿回去照著練。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仲偉迅成了曲先生一生中唯一的親傳弟子。
仲偉迅與曲江的師生之情,在篆刻界一直傳為佳話,可以說,名為師徒,情同父子。仲偉迅說,老師后來患了半身不遂,但即使這樣,他也會時不時地去偉迅家,有的時候甚至只說上一兩句話,對仲偉迅的印作上幾句點評,然后轉身就走。“其實,他就是想我了。”仲偉迅說。曲先生甚至跟偉迅說過:“如果我要是生姑娘,我所有的東西都歸你,如果生兒子,你倆一家一半!”要知道,曲先生一生的創作和收藏,其數量和價值都是相當可觀的。曲先生后來果然生了兒子,但在他臨終前的一個星期,仲偉迅去看望他,兩人一起吃飯時,曲先生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這可能是咱爺倆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了。”然后指指滿屋子的東西,“這些東西你全都拿走吧,也許你以后能用得上。”仲偉迅也知道這是老師一生的心血,他最后只拿走了老師一本印譜和幾本日記,作為自己永遠的珍藏。但后來師母還是把曲先生的很多珍藏送給了他,說這是老師的遺愿。
曲先生一生坎坷,1994年他去世的時候,兒子只有五六歲,仲偉迅身披重孝,以傳統的重禮為老師最后送行。并遵從曲先生的遺愿,將其骨灰裝入他生前用過的筆筒中,灑于松花江。曲先生生前一直以偉迅為自豪,在仲偉迅還不到20歲的時候,曲先生有一次就拍著他的肩頭,跟著名篆刻家葛冰華說:“這小子,將來全國第一!”2008年,仲偉迅果然拿到了全國第六屆篆刻藝術展一等獎,葛冰華就無限感慨地對仲偉迅說:“你可以去告慰你的老師了。”仲偉迅說,“我已經去過了。”曲先生去后,每一次獲獎,仲偉迅都會一個人來到松花江邊,將一只點燃的紙船燈,放流江中,去告慰自己的恩師。
印癡:半生心血凝成字 一筆一劃總關情
仲偉迅一直銘記著曲江先生的一句話:“刻石頭就要瘋,過日子要傻,要真不要假,瘋瘋傻傻。”而仲偉迅刻起印來,也真有這種瘋瘋傻傻的勁兒。同事王彥涵曾經跟記者講了一件事,就能印證這一點。因為王彥涵也喜歡畫畫,有一次買了個畫框在街上走,有一位老者見了就跟他攀談起來,說著說著老者就提到他有一個鄰居,“他那印刻得才好呢!我是打小兒看著他長大的,那孩子刻起石頭來,常常是一整天都不出門。”王彥涵立刻就聯想到仲偉迅,忙問其是誰,果然,正是他。仲偉迅也跟記者證實了這一點,他還說,他曾在三年的時間臨摹了上千方的秦漢印。
仲偉迅繼承了老師的衣缽,擅刻大印,尤擅大寫意。學印的人都知道,大印難刻,有一點兒不精妙都會顯露無遺,所以要求細節上來不得半點疏忽。而寫意印又比工筆印難得多,“甚至每個小點兒都不是可有可無的。”但仲偉迅說,他刻印的時候很少在印章上打稿,常常是醞釀數月,待胸有成竹后便一氣呵成。“印從刀出,那種在刀與石的碰撞中產生的靈感,常常會讓你感到痛快淋漓。”而在這種狀態下產生的作品才是精品,著名篆刻家古泥先生在看了仲偉迅的印譜之后,就曾連呼過癮:“這才叫刻印呢!”莊子曰:“忘足,履之適也,忘腰,帶之適也。”“唯其忘“工”之法,方得“意”之適。仲偉迅之印,即是如此。
仲偉迅這次的獲獎作品“游魚出聽”,便是一方10×10公分的大印,也是他大寫意印中的得意之作。說起這方印的創作,還有一段插曲。因為仲偉迅前幾次獲獎,都是靠白文印取勝,于是就有同行稱,仲偉迅白文印厲害,但朱文印不行。也是出于好勝的心理,仲偉迅才刻了這方朱文印的“游魚出聽”,沒想到,一出手,就把大伙兒全鎮住了。
“閑篆幽窗自從容,但求意到不求工。縱橫鐵筆勾勒處,秦時霜骨漢時風。”仲偉迅在方寸之間縱橫馳騁,揮灑自如,記者問他靠的是什么,仲偉迅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若有所思地說:“傳統,那是我創作的根。”
石癡:鎮日相看兩不厭 石不解語最可人
仲偉迅的居室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斗室,但卻是一屋子的“寶貝”,秦漢的銅鏡、戰國的瓦當、遼金的瓷罐……記者跟他開玩笑說,這一不小心,還不得碰碎一段歷史啊?仲偉迅憨憨地笑著:“不好意思,還真碰碎過。”他說,他之所以收藏這些古物,就是要從歷史和傳統中汲取創作的靈感。
但仲偉迅屋子里最多的,還是石頭,“這還不敢多放呢,怕把房子壓塌了。”說起石頭,仲偉迅簡直神采飛揚,“來,我跟你吹吹我的這些石頭!”那神情,簡直就像是在夸自己的寶貝兒子:“這是壽山石,這是青田石,這是巴林石,這是昌化雞血石……”仲偉迅說,他在北京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上學的時候,除了上課外,一到周六周日,就到學校附近的潘家園去淘石頭,“每個月二百多塊錢生活費,幾乎全買書和石頭了。”當時潘家園的那些賣家們幾乎都認識他了,甚至多年后仲偉迅重回北京時,一到潘家園還會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喲,您又來了?”
仲偉迅至今還對他的妻子抱有一份深深的歉意。他說,1999年他們結婚旅行的時候,除了給妻子買了一件涼背心,幾乎所有的錢都被他用來買和石頭了。不過說起來,仲偉迅和他的妻子也算是“石為媒”了。仲偉迅的妻子以前在印社實習,那時候就幫仲偉迅賣過印,也許,就是在這段交往的過程中,這個漂亮的女孩被仲偉迅的才華所折服,幾年后,當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兩個人終于走到了一起。
但現在,仲偉迅的妻子還經常會吃石頭的“醋”。仲偉迅說:“我見到好的石頭那是真喜歡啊,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要摟著睡,我的被窩里一般總是放著兩塊石頭,所以我媳婦總是抱怨,說我跟石頭在一起的時間比陪她的時間都多。”
仲偉迅作印,大氣磅礴、酣暢淋漓,而仲偉迅為人,也頗有古君子之風,溫潤如玉。和他交往共事的人都會有一種感覺,無論做人做事,仲偉迅也都像他所刻的印章一樣,從不喧賓奪主,卻又恰到好處,讓人感覺很舒服。
曲江先生曾另贈偉迅一名曰珩,《說文》上說:“珩,佩上玉也。”這個名字,用在偉迅身上,還真是再恰當不過了。他就像是一塊玉石,雕刻時光,又被時光所雕刻,然后,把自己印在人生邊上,燦燦地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