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囂的世界里
做一個
沉靜的讀書人
主播 | 航達(dá)
作者 | 利物浦早茶
配樂 | 綠野仙蹤；結(jié)尾曲 | 青原
01
在我眼中，隋朝就是一盤芥末生鮮，溫和也辛辣。它也太短暫，如煙火般絢爛。
要談隋朝，就離不開鮮卑獨孤氏。
6世紀(jì)中葉，獨孤家有女初長成，一共七個，俗稱七仙女。
獨孤信是魏晉南北朝天地第三號美男（前兩個是經(jīng)網(wǎng)友票選的：潘安、慕容沖），他家財萬貫，風(fēng)度翩翩，驍勇善戰(zhàn)，特講義氣，經(jīng)常為發(fā)小好友等兩肋插刀。
一次剛插完刀，回城時頭上帽子戴歪了，形成了亮麗的風(fēng)景線，第二天全城百姓頭上都是歪帽子，一個不經(jīng)意引領(lǐng)了時代風(fēng)騷。
所以直到現(xiàn)在，1400年過去了，網(wǎng)上還有迷妹在呼喚：獨孤信，你到底有多帥？
老爹帥炸天，女兒也不差，不僅貌美如花，個個都是鮮卑族脾氣火爆的朋克女。
那么問題來了：有顏有調(diào)，嫁誰？
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女兒們許配給戰(zhàn)友的兒子們吧。
話說獨孤信看人，眼光清奇，一眼一個準(zhǔn)。
長女嫁給宇文毓 ，北周開國了，成了明敬皇后。
四女嫁給李炳，未來的大唐向這對夫婦揚起迷之微笑，不用說，她就是李淵的老媽、李世民的奶奶，云貞皇后 。
小女嫁給了楊堅——一聽這名字就感人。只見未來的隋朝向大唐拋了個白眼：哥們兒，別嘚瑟，我先來。
她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隋文帝獨孤皇后。
七票中三票，猛不猛？驚不驚喜？
感覺好像在說加強版的宋氏家族呢。
因篇幅有限，咱掐頭去尾，要吃餃子先拌餡兒，大唐開國元勛的老母一筆帶過，北周姐姐為父報仇的糟心事也先不展開，從小七獨孤伽羅說起，說說隋朝史上這對奇葩夫婦。
02
558年，小七獨孤伽羅找到了自己的牛郎楊堅。
楊堅是個性格超級復(fù)雜的直男。
他一生平步青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所以他總是受自負(fù)與自卑兩種情緒折磨。
他非常嚴(yán)肅，十米開外，都能感覺到他冷冰冰的氣場。他不茍言笑，待人接物談不上熱誠，吸引力就更沒有了。
幸好，他遇上了獨孤伽羅。
圖片來源：《獨孤皇后》官方海報
一個熱誠的佛教徒，一個終生制的苦行僧，相當(dāng)有主見，愛情觀相當(dāng)超前，主張一夫一妻制。
結(jié)婚當(dāng)晚，他坐在床邊，雙膝顫抖，不敢開口，她大大咧咧地把蓋頭一掀，看著楊堅詛咒他，“你要是與別的女人生了孩子，我就掐死他。”
楊堅目瞪口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年，她14歲，楊堅17歲。
兩個以性格詭異多變，古怪到變態(tài)的猛人就這樣開始了他們的愛情，走的是偶像劇路線。
楊堅年輕時，那是相當(dāng)?shù)闹薄?/p>
他保證過的東西，絕不反悔。結(jié)婚后的那十幾年，兩人一直都是你撩我，我撩你。
他們還相當(dāng)簡樸。
獨孤伽羅對佛家的熱情有增無減，家里沒飯吃了，發(fā)放給乞丐的東西，倒是一大堆。
家里治病的小藥丸沒了，大家都排成一排坐在椅子上，捂著肚子，流著小汗，當(dāng)忍者神龜。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幾年，事事都是夫妻倆商量著做。
6世紀(jì)七十年代末，北周的太子宇文赟長大了，一表人才。
楊堅從皇宮里回來，剛走進(jìn)庭院，看見長女楊麗華一個人迎風(fēng)而立，風(fēng)姿綽約。
他對獨孤伽羅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咱閨女正好配太子。”
岳父獨孤信那是積攢了八輩子的人品集中爆發(fā)，楊堅就不怎么幸運了。
親上加親這種舉動，有人就非常討厭，比如太子本人。
自從被迫娶了楊麗華，他就時時刻刻念叨著要干掉自己的岳父。
當(dāng)上皇帝后，厭惡的情緒簡直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一次，他召見楊堅，提前給侍衛(wèi)打招呼，說只要看見他表情有一絲不自然，立馬沖上去給我砍。
楊堅回來后，頭發(fā)一掉一大把，額頭一摸全是汗。
獨孤伽羅說，沒辦法，你只有申請調(diào)去外地。
他揮淚訣別，準(zhǔn)備離開。
宇文赟這盞燈相當(dāng)不省油，作死作出人生新境界。
他平生最見不得獨孤伽羅的那種艱苦樸素。
當(dāng)了皇親國戚還裝正經(jīng)，假清高，自己有多l(xiāng)ow都不知道。
大概是為了證明給別人看他的混亂私生活有多正確，他20歲就坐擁4位王妃（相當(dāng)于皇后），老爹給他皇位，他不做，579年退位做太上皇，廣招美女，之后又跑去睡了自己弟弟的一個妻子。
這位弟弟因叛變被殺。
別人的鬼門，成了宇文赟的油門。
他下定決心要滅了——對的，他用的就是這個詞：滅了——楊麗華，然后把弟弟的妻子提上來。
獨孤伽羅知道后，罵了他一通，盡是豬狗不如之類的話。
但事實證明，暴風(fēng)雨之前的平靜是暫時的。
宇文赟整天歡樂，左摟右抱。機(jī)會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的，他在沒有任何準(zhǔn)備下，突然放話說，“老子要消滅楊堅全家。”
老天猛地一聽，被雷到了。“這幾集《隋朝愛情故事》誰編的，看不下去了，這傻缺怎么還沒死？”
閻王急急忙忙拿出生死簿，“死了，死了，馬上就死了。”
580年，宇文赟突然發(fā)病，去世了。22歲就腦溢血（有猜測是中風(fēng)），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徹底失語。
一時間烏云密布，沉悶的氣氛籠罩整個6世紀(jì)末。
大家都在抱怨，俗話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都兩三百年了，怎么還這么亂啊。
這時候，李德林和高熲（jiǒng）站出來，一個對楊堅說，“我對天發(fā)誓，盡管能力有限，但我誓死追隨你。”另一個更激動，“堅，就算失敗，就算誅九族，我也要跟隨你。”
楊堅低著頭，玩著手指，很不好意思。
“其實我也不想啊，但我老婆說我這叫 '騎虎難下’，只有博一遭了。”
血雨腥風(fēng)后，581年，隋朝建立。
楊堅說，隋這個國號其實是隨便取的，因為家里那兩米多高的猛男爹楊忠以前的封地叫隋州。
03
當(dāng)上皇帝皇后的楊堅與獨孤伽羅，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但兩人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磨合，個性相契，靈魂相棲，已經(jīng)悟出愛的真諦來了：沒了你，我是活不下去的。
于是，皇宮成了他們秀恩愛的現(xiàn)場直播地，議政大廳成了他們隔空撒狗糧的小天堂。
每天早上，太陽斜射進(jìn)來，兩人從一張床上爬起。你看看我眼里有沒有眼屎，你瞧瞧我嘴角有沒有口水。
半個小時后，宮道上見。
轎子已經(jīng)備好，楊堅拉著獨孤伽羅的手，把她送上轎子，再轉(zhuǎn)身坐上自己的轎子。
一聲起轎之后，楊堅與獨孤伽羅一前一后朝議政大廳趕去。
宮女宦官們?nèi)疾挥勺灾鞯啬克停麄兊膬?nèi)心世界是溫柔的，感性的，有愛意的。
圖片來源：《獨孤皇后》官方海報
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皇帝皇后如此恩愛，簡直就像看簡·奧斯汀的小說一樣，一頁又一頁，你明知下一頁依舊如前面一頁，高潮沒有迭起，愛情還有轉(zhuǎn)折，仍愿意一頁一頁翻下去。
啊！死而無憾啊。
到了議政大廳，楊堅下轎走入正廳，獨孤伽羅則沒入正廳側(cè)面的小室，準(zhǔn)備洗耳恭聽今天的辯論。
她太專心了，不嗑瓜子，不喝汽水，堪稱迷妹典范。
她身邊還有一個高級速記員，每隔十幾分鐘，就來向她報告辯論細(xì)節(jié)。
楊堅要是又被問住了，答不出來，支支吾吾，她就讓這個速記員前去支援，丈夫下臺的步子立馬就順了。
議政結(jié)束后，夫妻倆還手牽手，一邊回宮，一邊欣賞宮里的花花草草。
04
獨孤伽羅對自己的“一夫一妻制”理念很得意，應(yīng)該廣而告之，學(xué)而仿之。但她放眼朝堂，沒有一個大臣讓她真正滿意的。
一氣之下，她對楊堅說，“太不滿意這些臣子了，咱貶幾個？”
楊堅日理萬機(jī)，沒做完的作業(yè)，沒批完的卷子，總是大波大波的往寢室里搬。他倦眼迷離地抬起頭來，“就按你說的辦。”
數(shù)位大臣，被貶邊疆。
大家都說，“我們也不懂啊，這不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嗎？”
老臣高熲的妻子去世了，楊堅建議他再娶一個。
高熲說，“還是不要啦，我一把歲數(shù)了，以后只想念經(jīng)打坐，想靜靜。”
可一轉(zhuǎn)眼，他小妾生了個大胖兒子。
這就刺激到獨孤伽羅了，妻子剛?cè)ナ溃℃膬鹤泳兔俺鰜恚阏f，你妻子是怎么死的？擺明了是氣死的。
六個老臣為高熲求情，全被貶了。
圖片來源：《獨孤皇后》官方海報
593年，楊堅愛上了宿敵尉遲迥的孫女。這個孫女當(dāng)時正在皇宮里做宮女，身份卑微，已不復(fù)家門威風(fēng)。
楊堅一不小心就把她給睡了，后來這個一夜情的小宮女被獨孤伽羅活活打死——古代的妾室，不僅是傳宗接代的工具，還是夫妻隨意使喚的“奴仆”，按獨孤伽羅那1500年前的邏輯，她不過是處死一個不懂規(guī)矩的奴仆。
夫妻倆做事，很般配。
你偷偷地出軌，我就趁著你上班的時候，偷偷地打死出軌的對象。
楊堅知道后，哭成狗。他發(fā)誓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他要離家出走。事發(fā)當(dāng)晚，月黑風(fēng)高，他騎上一匹馬，搖搖晃晃，心灰意冷，如醉酒一般惆悵著，從宮里走向?qū)m外，沿著小山道走了二三十里路。
“人生啊，我貴為天子，怎么會如此不自由啊。”
“天空啊，我這輩子怎么這么苦啊。”
“我的小宮女啊，我對不起你啊。”
高熲和楊素兩人蹲在草叢中聽著魁梧偉岸的皇帝一聲聲斷腸人的裝逼，感覺娘氣側(cè)漏，最后忍無可忍，說，“陛下還是回宮吧，你既然是九五之尊，哪能因一個婦人就輕天下呢？”
楊堅拉著韁繩，死活不挪步，“我不回去，我想靜靜。”
三人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唉。
午夜十分，楊堅鬧夠了回來了，遠(yuǎn)遠(yuǎn)看去宮門前有個人，是她，獨孤伽羅。
“對不起嘛，但你答應(yīng)過我的。”
“我……”楊堅又難過了一遭，許久才說，“好了，都過去了，喝酒去。”
第二天，兩人和好了。
日子依舊簡樸，想送人一個毛皮領(lǐng)子都要先做，宮女的化妝品也要按量發(fā)放。生活依舊以精神世界為主，他們喜歡佛教，于是大力發(fā)展與佛教有關(guān)的事業(yè)。
然而，深處政治旋渦多年，人心是會變的，變得多疑、緊張、被害妄想癥大爆發(fā)。
獨孤伽羅很喜歡刺探孩子們的私事——尤其是是否忠貞。
楊堅心里也有了別人，同時他疑心也相當(dāng)重。
岌岌可危之時，正是我們的反面人物，超級大boss出場了。
這個人設(shè)的名字叫做楊廣，未來的亡國君隋煬帝。他不是太子，但很想做太子。
他不是長子，卻真的想當(dāng)皇帝。
05
楊廣的哥哥楊勇冷落了獨孤伽羅給他選的原配元氏，反而寵愛妾云氏。
后來正妻元氏去世了，獨孤伽羅非常震驚，覺得是兒子與妾動的手腳，加上他平時——按獨孤伽羅的標(biāo)準(zhǔn)——日子過得相當(dāng)奢侈，又經(jīng)常冷落爹媽，這種懷疑就更深了。
楊廣抓住這個嫌隙，每次進(jìn)宮見父母，都穿得很樸素。
有一次，夫妻倆說，你不要總來，我們要去你的府上看看。
他立刻把美貌的宮女藏起來，全府上下全是素衣素服的老年女仆，新的古琴換成舊的——落滿灰塵那種。
為了擺拍效果，他與美女們懷上的孩子，也讓人處理掉——掐死、弄死，不管怎么弄，盡快消失在這世界上。
他不光對父母“好”，對父母身邊的人也很“好”。
獨孤伽羅動了另立太子的心。
楊廣知道，他能感覺到。
于是在遠(yuǎn)走揚州前，他哭著給獨孤伽羅辭行，就好像他實在憋不住，一定要找個機(jī)會說出這番心里話一樣，他說：“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哥哥對我恨得要死，要派人加害。我每天面壁思過，媽媽，我真的好怕有一天被害死，再也見不到你了。”
獨孤伽羅很心痛，然后陷害太子的步伐加快。
600年金秋，楊勇被廢，楊廣成了太子。
602年，也是同樣的金秋，獨孤伽羅去世。楊堅很難過，甚至覺得是自己寵幸了其他女人才導(dǎo)致這一切。
因為前一年他們夫妻舉辦了大型佛事，楊堅正要模仿印度的阿育王，做大型的法事，她怎么可能死呢？
楊堅悲痛欲絕，但回到府上卻感到大松一口氣，繼續(xù)鶯歌燕舞，胡吃海塞。
604年，楊堅病重，突然感覺事情不對勁，然后就被證實他確實被忽悠了。
他躺在病榻上，寵愛的妃子跑進(jìn)來，說太子非禮她。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大喊要見兒子，眾人以為是要見太子楊廣。
“是楊勇。”楊堅艱難地說。
“要是獨孤還在，我不至于如此。”他說。
“獨孤呀，你真的害了我呀。”他說。
還沒等楊堅感慨完，太子楊廣就進(jìn)來了。
然后，楊堅很快就去世了。按各路野史記載，這就是一場血案。
楊堅去世當(dāng)晚，楊廣就占有了他的一雙寵妃。
再然后，楊廣登基，當(dāng)即以奉遺詔之名，將大哥楊勇賜死，毒死楊勇長子，流放楊勇其余九子，并詔令流放地官員，將這些孩子全部擊殺。
爹娘都死了，再也沒人管得了他，從前的壓抑和裝相，變成了毫不掩飾地縱情聲色、酒池肉林、窮兵黷武……
不出二十年，楊廣就把隋朝整完蛋了。
06
如果你留心觀察，二十四史最前面的幾本與唐以后的記述氣氛有所不同，儒家思想已經(jīng)滲透到史書里來。
按照儒家的標(biāo)準(zhǔn)，獨孤伽羅成了變態(tài)妒婦，她的一夫一妻制給宮廷帶來了嚴(yán)重的傷害。“她與丈夫楊堅，一步步地尋找理由把他們或貶或殺，或作出其他安排，最后只剩她寵愛的楊廣，未來的煬帝。”（語出《劍橋中國隋唐史》67頁）。
圖片來源：《獨孤皇后》官方海報
但我總覺得刻薄了點。
在我眼里，獨孤伽羅似乎不屬于隋朝，屬于那個更混亂的魏晉南北朝，她不是混血，她屬于漢化了的純粹的鮮卑族豪門。
她的血液里留著一種叫做“魏晉風(fēng)流”的東西，瘋狂、神經(jīng)質(zhì)、仙氣飄飄，讓人敬畏又羨慕。
而被孩子忽悠，只有一種解釋，因為孩子是她的弱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