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過古詩的人都知道,律詩在平仄對仗用韻上,都有嚴格的規定。但是,在詩歌鼎盛的唐朝,有一首七律全然不顧章法,直抒胸臆,連連犯忌,卻被后世評為全唐七律詩第一!犯忌了,不管不顧了,我們讀來卻特別順暢,直呼過癮,感覺渾然天成,藝術上爐火純青!
這首詩,就是崔顥的《黃鶴樓》,全詩如下: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首詩平白如話,非常好懂。我們注意一下,詩里連用三個“黃鶴”,不能不令人驚嘆。七律詩只有短短八句,要表現豐富的內容,詞語重復是為大忌,但是詩人不管不顧,重復再重復,實在是大手筆!
這還不算,在第四句里,竟然出現了誰也不敢在律詩里出現的“空悠悠”,用這種三平調煞尾,翻遍全唐詩,很難找到敢這樣寫的!要么就是古風,不講究格律。
在平仄上,這前四句,直接就是不管不顧,你看第三句,幾乎全用仄聲,這膽子真的太大了。對仗上,也是毫不顧及,七律詩頷聯的要求是對仗,但是我們看到,“空悠悠”跟前面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對仗。
此詩前四句,可以說犯了七律詩的所有大忌,奇怪的是,我們讀起來一點點阻滯都沒有,感覺這四句詩中,有一股貫通的文氣,引著拽著讀者毫不遲疑讀下去,竟然沒空去想什么平仄對仗。
作者的厲害之處在于,前四句放了再放,毫不講究,但是,后四句果斷收了回來。讀了前四句后,詩人好像是要讓讀者換口氣,竟然慢條斯理地寫起了景,然后再在尾聯抒發感慨。詩人的高明之處就在這里。如果后四句不收回來,這首詩就不是七律,只能是七古了。
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評這首七律: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嚴羽的評價,后世普遍贊同,很少有異議。可見這首詩的藝術價值之高。
從古至今,登上黃鶴樓的文人騷客不知幾何,不少人見了崔顥這首詩,就不敢寫了,包括大詩人李白。據說,李白登上黃鶴樓詩興已經起來了,結果看到崔顥的題詩,無奈地說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連李白都“道不得”,就別說其他人了。
但是,李白對于崔顥這首詩反復進行了研究,這在李白是唯一的一次,從來都沒有過。這當然不是李白自己說的,是我們從李白的詩里找到的。李白雖然沒敢在黃鶴樓上題詩,但是,卻學了崔顥的筆法,寫過兩首詩。
第一首: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鸚鵡洲》
朋友們注意到沒有,三個“鸚鵡”連用,連位置都完全相同。第四句“何青青”看到沒?這首詩的前四句,不就是崔顥《黃鶴樓》前四句的翻版嗎?這里明顯有《黃鶴樓》的痕跡。這首詩,還沒有跳出崔顥詩的束縛,雖然是李白所寫,但是比崔顥的詩成色要差了許多。
第二首: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這首詩里,三個“鳳”字連用,但不再是在三句里,而是在前兩句里。現在,我們只能感受到崔顥《黃鶴樓》 的余韻。這首詩也是有一股內氣,順暢而下,一點點阻擋都沒有,貫通直達,讀起來特別爽。到寫這首詩時,李白腦子里顯然還有崔顥,但是這次不再是模仿,而是內化,直接變成了營養,融進了詩里。
李白這首詩確實有跟崔顥一較高低的意圖,前次登黃鶴樓下不了手,這次在金陵鳳凰臺,醞釀這么久的詩情終于噴薄而出,一首千古傳誦的佳作橫空出世。李白這首詩,后人也有評價,認為可以跟崔顥的《黃鶴樓》并列第一,各有千秋,筆者同意這種說法。
寫到這里,我忽然又想起近代文學史上的一件事來。偉人毛澤東寫了一首《蝶戀花 答李淑一》,在臺灣的大師胡適對這首詞的評價是:“沒有一句通的”。這真的令人非常遺憾,這位大師怎么會退化到如此程度!我們現在也來看看這首詞,看看哪一句“不通”: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胡適為何這樣說,他就是太看重平仄格律韻律這些東西,而不知變通。個人認為也是屬于迂腐文人的典型表現。毛澤東的文章詩詞,可不是他成為一國之尊后才出名的。那首《沁園春 雪》,已經達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高度。當時統治當局調集了多少文人,想借“集體智慧的結晶”把這首詞比下去,結果是無功而返!
文以氣為主,大手筆,大胸襟,大格局,已經不會再拘泥于格律韻律之類的東西了。順氣而下一氣呵成,令人讀后暢快淋漓,神清氣爽,才是好文好詩。諸君以為然否?
參考文獻:
《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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