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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茲別克斯坦訪古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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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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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萬里,“絲綢之路”上的烏茲別克斯坦是一顆“中亞明珠”,與中國有著悠久的聯系。兩千多年前,漢代張騫為了尋找大月氏,“鑿空西域”到達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成就了探尋中亞地理和政治邊緣、開啟貫通中西“絲綢之路”的壯舉。東西方的文明在此交匯,這里記錄了古代絲綢之路的繁榮興盛與文化往來的足跡

歷史何以窺見?今天分享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曾任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的張慶捷先生所著《考古雜采》的部分內容,一起見證烏茲別克斯坦文物遺跡和遺物給我們留下的歷史印記。

·下文來源于《2018年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考察日記》,收錄于張慶捷所著《考古雜采》,題目為微信編輯重擬。

4月29日,晴。

早九點半乘山東航空飛機從太原起飛,13:15抵達烏魯木齊機場,敦煌石窟研究院宋焰朋已經在機場賓館預訂房間,我取上行李后,詢問機場人員,告知賓館就在出機場左轉300余米處,十分鐘左右就走過去,進賓館也要安檢,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頗感奇怪。3點多,葛承雍兄來電話,說已下飛機。剛放電話,敦煌研究院楊秀清和王志鵬二位來訪,他倆比葛早一小時到。楊是我們這次考察團的團長,負責敦煌基金會;志鵬自我介紹,是山西忻州人,在敦煌石窟蘭州分院民族宗教所工作。聊天中,承雍也進來了。七點半,我們四人在賓館吃了拉條子,簡單實惠。九點,賓館車送我們到T3航站樓,一會兒焰朋、敦煌考古所王建軍、付華林也到了,浙江大學人文歷史學院劉進寶最后一個到。至此,我們考察團八人到齊。楊團長召集大家開了個小會,傳達王旭東院長問候,又說了幾點注意事項,老葛又補充了一些專業問題。

旅行社送來簽好的護照,我們辦理登機手續,進入安檢門,。領登機卡時,看到了毛銘,帶兩個人辦登機手續。

我們登上南方航空飛塔什干的飛機。承雍、我、焰朋坐在安全門過道,比較寬敞。11:45,正點起飛,向西飛入茫茫暗夜。飛行半小時左右,開始送餐,承雍提議,每人半杯葡萄酒,預祝這次絲綢之路考察順利。

到達塔什干,已是次日2:12,當地時間是23:13,時差三個小時左右。旅游公司胡總帶兩位女翻譯在機場出口等候我們,塔什干雖然很少看到高樓大廈,卻也燈火璀璨,沉靜動人。我們到達Aise賓館已是當地時間0:40。賓館不大,卻很干凈。我們一天都在旅途中,實在太累了,迅速沖澡休息。臨睡前,順便查了塔什干距布哈拉的距離,遠達522公里,心里本想建議明天去看布哈拉,它是烏茲別克斯坦第三大城市,也是唐代昭武九姓中安國和畢國所在地,但一看距離這么遠,心知難以成行,不得不取消心中計劃。

4月30日,晴。

八點吃早飯,辦退房手續,焰朋特地說明,退房手續必須留好,離境時要檢查,不能缺少。九點從賓館出發,先看帖木兒廣場。路上聽胡導講,塔什干有130多個民族,和睦共處。漢代,曾從這里換取大宛馬。來到廣場,人不多,大家先合影,然后在廣場周圍看看街頭畫家擺攤售賣油畫。當地天氣炎熱,換了半袖。又去中心廣場,恰土耳其總統來訪,四周布防不少警察,但還是把我們放進去了,看了二戰紀念雕像《母親》,大家鞠了躬,合影。又參觀一九六六年地震紀念碑。

12點到一家餐廳用午餐,胡總說,當地吃飯有講究:餐前先洗手,但不能甩掉手上水珠,不能用左手遞送食物。入鄉隨俗,大家聽得非常認真。餐廳很干凈,已有不少人在用餐。等餐期間,請胡總談談中亞的駱駝,胡總說:在中亞五國,雙峰駱駝和單峰駱駝都有,單峰的多。從新疆來的人用雙峰駱駝,從阿拉伯來的人,用單峰駱駝,匯聚于烏茲別克斯坦等地。午餐是手抓飯,但分幾道,第一道是檸檬茶,第二道是生的綠菜和番茄,還有馕,第三道是洋蔥和番茄塊,第四是不加糖的檸檬汁,第五道是烤羊肉串,第六道是手抓飯,主要是大米、羊肉、西紅柿和胡蘿卜絲。因為我們不習慣用手抓飯吃,每人都配一大湯匙。天氣熱,大家吃得滿頭大汗。

吃完飯,已經兩點,趕到塔什干,聽Emilia Fedorovna考古歷史女教授講重要發現,據介紹,塔什干發現的佛教遺址,時代是一世紀;塔什干和撒馬爾罕共發現五座祆教寺廟,10平方米左右,內有火壇,永久之火,墻是土坯砌筑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還發現許多納骨器,都是從塔中發現的,時代約公元一世紀至四世紀。塔什干出土的納骨器是圓形居多,撒馬爾罕和布哈拉出土的是方形居多,塔什干最早的納骨器發現于1886年。祆教沒有火葬,他們認為火是神圣的,不用來火化尸體。同理,也不允許水葬,只能天葬。還發現有石砌的天臺遺址,似正方體。塔什干盛產綠松石,阿拉伯讀“石”是塔什,后來就將這里稱為塔什干。古代產馬,漢代曾以金換馬。波斯時期,拜火教只有水火神或瑣羅亞斯德馬茲達,中亞時期的拜火教演變成多神論 ,中國的拜火教是多神還是如何?不清楚。

又去參觀一個清真寺和圓頂市場,市場很大,商品主要是日用品,人很多,熙熙攘攘,攤主個個非常熱情。據胡總講,此地原來就是絲綢之路交易地。市場出來,趕到住處,這是一個印度人開的五星級酒店。出來吃飯,路上聽胡總介紹,烏茲別克斯坦外匯管制非常嚴格,異地不能隨意互動,工資平均150美元,外國公司利潤如要匯出,則需經過非常嚴格的審批。塔吉克斯坦稍好,比較看,還是中國管理更好。

晚飯在一個土耳其飯店,先上土耳其紅茶和檸檬茶,兩盤馕,然后上炸土豆條、涼菜、肉絲、銀豆粥(一種味道有點怪的豆面稠糊糊)、薩拉、披薩餅等。晚餐后返回,路上堵車,回到賓館已經近十點,有些疲乏,沖個澡趕快睡覺。

5月1日,小雨,輕微西北風。

六點半醒來,首先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打開手機一看,昨天28℃,今天降溫到18℃,于是起身先準備好雨具。

早餐后出發到塔什干科學藝術研究院,參觀所藏出土文物,非常豐富,有的在圖錄和文章中見過,大多數沒有見過,大家可以隨意拍照。隨后院長在會議室和大家見面。他是一個考古學家,身材削瘦,很健談,介紹了許多佛教考古的成果。

從所里出來,我們又參觀了烏茲別克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也有許多粟特人遺存。吃午飯已經兩點,主食是馬肉面、櫻桃汁。

下午參觀藝術博物館,藏品主要有佛教塑像和油畫。出來大家換了一些當地貨幣,一百美元兌換八十一萬,令人驚奇。

晚九點,吃晚飯,兩次來中亞考察,我都想尋找胡騰舞和胡旋舞,記得2015年在吉爾吉斯斯坦開會,我就一直在尋找民間的胡旋舞和胡騰舞,那次會議期間某一天晚飯,東方兄悄悄對我說,聽導游說,外面舞廳可能有胡騰舞和胡旋舞,飯后,導游帶我們去了舞廳,看了一晚上,沒有一個傳統舞蹈。這次聽胡總說,該飯店有民間舞蹈,專給來吃飯的客人表演,希望我們的愿望能夠實現。一進飯店,就發覺又錯了,有女子跳舞,但肯定不是胡旋舞。看來,尋找胡旋舞和胡騰舞,并非易事,甚至還需要再來,爭取夢想成真。

5月2日,天氣晴朗。

早九點半,我們前往撒馬爾罕,約300公里,乘坐中巴,據胡總介紹,大約五小時路程。路過錫爾河大橋,停車照了幾張照片。有警察上來阻止,禁止拍照。沿途都是平原,種植許多小麥,春天景色,與黃河流域平原很相似??赡懿葺墒欤穬蛇呝u草莓的很多。本地風俗,一個男人可以娶四個妻子,一個是法律規定的,其余三個要經過清真寺阿訇的確認。男子地位高于女子。問到康國古俗,如幼兒出生后涂蜜粘錢之習俗,胡總回答早已消失。

公路的路況很糟,號稱高速,其實坑坑洼洼,車一快,人就在座位上彈來彈去。限速七八十公里??斓饺鲴R爾罕時,地勢逐漸增高,進入天山余脈,景色很美,空氣質量很高,牧草延伸到天邊,牛群羊群一群接著一群,花色不一,無法計數。

四點多抵達撒馬爾罕,這是一個安靜美麗的城市,先參觀烏魯別克雕像,他是帖木兒的孫子、伊斯蘭著名數學家和天文學家,城內高地上有清真寺,內有天象臺和他的陵墓,參觀的人絡繹不絕,多是當地人,穿著漂亮的本民族服裝。后到賓館住下,六點到神學院和帖木兒第二個也是最寵愛的妻子比比哈姆的清真寺,參觀了亞洲最大的經學院。建筑很宏大,墻壁貼滿琉璃,在夕陽下光芒四射,民族風格非常明顯,我們大開眼界。

晚飯是烤魚和烤熟菜、薩拉等,返回賓館,已經晚上九點半以后。

5月3日,天清氣爽。

早八點四十五出發,趕到撒馬爾罕歷史博物館,實際上是一個考古博物館,展品幾乎皆是近百年烏茲別克斯坦的出土器物,特別重要的是,著名的大使廳壁畫全部保存在這里(圖一)。壁畫保護得很好,非常清晰,沒發現任何壁畫病害。這些壁畫我很熟悉,從1999年發現虞弘墓開始,我就開始翻閱和購買這些書籍。不過以前看到的都是片段照片,有收獲卻不成系統,有管中窺豹之感?,F場觀看實物,感覺更好,可以看到他們的全貌和諸圖系統的排列分布情況,能夠仔細地觀察著每幅壁畫的顏色、技法、內涵和風格。壁畫陳列很有特色,每幅壁畫前,幾乎都有一幅線圖,對比著看,看得更清楚??赐晡奈?,又和館長座談一會,館長很熱情,歡迎中國考古隊來撒馬爾罕發掘。無意中發現,該館編的藏品圖錄很好,內容豐富多彩,大使廳壁畫特別清晰,印刷也很精美,我和老葛各買一本,每本50美元。

圖一 撒馬爾罕考古博物館藏出土大使廳北壁壁畫

下午兩點半,大家集合又去烏茲別克斯坦文化藝術博物館去參觀。也不錯,二樓有許多古代粟特人遺物,包括納骨器和突厥人石像。參觀完畢,胡總帶大家去了解這里的現代生活,到該城市的一個集貿市場,我隨眾人買了一瓶葡萄酒,一公斤葡萄干和一公斤核桃仁。然后又乘車去參觀了帖木兒的陵墓,金碧輝煌,令人震驚。
晚餐在撒馬爾罕酒店吃的,楊團長專門買了兩瓶葡萄酒,獎勵大家。賓館沒網,晚上看電視,未發現有關胡騰舞與胡旋舞的節目。明天要八點出發,十一點上床睡覺。

5月4日,晴。

今早八點多一點就出發,直奔鐵爾梅茲,離開撒馬爾罕州,進入半干旱草原地區,草原不旺盛,但是越來越大,還有農作物——小麥。進入蘇爾漢河州時,遇到檢查,把護照復印一份,得以繼續前行。翻譯麗雅買了一包奶疙瘩,品嘗一個,很咸。這條路上飯店很少,從十一點到一點半,沿途沒有遇到一個飯店。兩點多,終于碰到一個小飯店,吃了2公斤雞肉,1公斤牛肉和1公斤羊肉,還有一盤番茄一盤小黃瓜。四點到鐵爾梅茲,這是烏茲別克斯坦東南部的一個城市,也是蘇爾漢河州首府。位于阿姆河右岸,蘇爾漢河入口處,鄰近阿富汗邊境,是烏茲別克斯坦的邊境城市,與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諸國接壤,緊鄰阿姆河,河南岸就是阿富汗。接上當地一個講解員,到了考古現場。進遺址工地前,再次有軍隊檢查護照,并派一輛軍用卡車給我們帶路,送到鐵爾梅茲古城遺址附近。 

烏茲別克斯坦人都有語言天賦,每人都會幾種語言。

考古遺址是Kara-Tepe和Fayoz-tepe遺址(圖二)相距很近,基本上是連在一起。Kara-Tepe比Fayoz-tepe面積和規模更大,它依山而建,俯視著阿姆河。Kara-Tepe在烏茲別克語中是黑山丘的意思,遺址被發現于本世紀的20年代,30年代和60年代分別進行了龐大的挖掘考古,Kara-Tepe共有三個山頭,面積很大,被發掘的是南邊的山頭,而且僅僅是山頭的外側山坡,發現一些洞窟,可能是一所寺院,遺址中有塔院,洞窟佛堂,僧房。該遺址建于公元二世紀,北面是一座方形塔基,南面是一個長方形建筑群,中部是一個大廳,現場留存許多石柱礎,大廳四周是許多土坯房,面積在八九平方米至十幾平方米,和云岡石窟山頂佛教寺院遺址的墻體接近,個別墻面上還保存有紅色顏料。

圖二 鐵爾梅茲遺址

第二處遺址是Fayoz-tepe遺址,筑于一世紀,分A、B、C三區,塔在東面,A區是生活區,B區是禮拜場所,柱礎排列整齊,南北10個柱礎。塔保護很好,保留有夯土塔心,又在外面采用原來塔的形狀砌了一個保護罩(圖三)。塔南距阿姆河兩千米左右。

Kara-tepe由于更加靠近烏茲別克斯坦和阿富汗的邊境,屬于軍事禁區,離廢墟不過10米的地方便是國境線,Kara-Tepe就在鐵絲網的北邊,對面就是阿富汗的馬扎里沙里夫。 

圖三 鐵爾梅茲佛教寺院遺址

1979年12月28號的清晨,部署在烏茲別克斯坦的蘇聯大軍就是從這里渡過阿姆河,入侵阿富汗,經過馬扎里沙里夫,直奔喀布爾。 

5月5日,晴。

早九點,離開賓館到達博物館,館長先生很熱情,在大廳等我們,一樓二樓都是展品。有些九至十二世紀的當地造銅鏡,貴霜的東西最多。館長很好客,又邀請大家到他辦公室喝茶座談,互相贈書,一直聊到12點多,才互相告別。我曾問到該館所藏兩面銅鏡,九至十二世紀的,圓形鏡,本地生產的,館長說這是古代模仿中國的銅鏡。
中午在烏茲別克斯坦吃了最后一頓午餐,一人一盤手抓飯,一扎啤酒,飯后出發,沿途公路兩側都是粗大的桑樹。下午到達邊界,在胡總幫助下,先將烏茲別克斯坦的索姆換成塔吉克斯坦的索姆尼,差不多是十比一。然后離開烏茲別克斯坦,進入塔吉克斯坦共和國。通關手續很麻煩,路也很長,完全步行,好在一切順利,耗時一個小時。六點鐘,正式進入塔吉克斯坦。

圖書鏈接

《考古雜采》

張慶捷 著

定價:68.00元

ISBN:978-7-5506-3444-2

《考古雜采》是著名考古學家張慶捷先生對自己近四十年考古生涯的回憶與總結,記錄了一位考古學者孜孜不倦的探索。其中既有驚心動魄的考古手記,也有認真嚴肅的研究論文,帶領讀者進入神秘的考古現場。翻開書卷,可以看到在黃河邊十幾米高的懸崖上,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踩著東漢的棧道步履如飛;也可以看到在崇山峻嶺之中,無言佇立了一千五百多年的 北魏皇帝樹立的紀念碑;還可以看到為了挖渠排水,太原的村民竟然與千里之外的千年古國產生了跨越時空的羈絆。考古隊員因何分心而一腳踏空、掉入黃河?在異國他鄉探尋唐朝的往昔榮耀是怎樣的體驗?古寺地下殘存的佛像千年以來經歷了怎樣的滄桑?且聽張慶捷先生為讀者一一道來。

【作者介紹】

張慶捷,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曾擔任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兼任中國考古學會三國至隋唐考古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考古學會絲綢之路考古專業委員會副主任。曾主持發掘 “1999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虞弘墓等著名歷史遺跡。主要研究方向為北朝隋唐考古與絲綢之路考古,發表論文百余篇,出版有《太原隋虞弘墓》《黃河漕運遺跡(山西段)》 《民族匯聚與文明互動:北朝社會的考古學觀察》《解讀虞弘墓:北朝定居中國的粟特人》《走向大唐:山西北朝文明源流》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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