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姓以封國得氏
康叔封,是天下康氏得姓之祖。然康叔的“康”字是封國名還是謚號,至今在中華康氏文化研究會收藏的一百余家數百卷“康氏家譜”中,記載仍是歧見紛出。有的家譜認為“康”是康叔的封國名,康叔后代以封國為氏;有的認為“康”是康叔的謚號,康叔后代以謚號為氏。這種歧見的產生,是有歷史根源的。因為在古代文獻中就有天下康姓以封國為氏和以謚號為氏的不同記載。
《尚書·康誥》注馬融曰:“康,圻內國名。”鄭康成曰:“康,謚號。”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引宋忠曰:“康伯即王孫牟也,事周康王為大夫。”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按:“康叔子又稱康伯,則康非謚甚明,舊說以為國名,是也。”《尚書·康誥》唐孔穎達正義:“命之《康誥》,故以為命康叔之誥。知畿內國名者,以管、蔡、郕、霍皆國名,則康亦國名,在圻內,馬、王亦然,惟鄭玄以康為謚號。” 馬指馬融,王指王肅。馬融、鄭玄皆東漢時的經學大師,王肅生于漢末,享名于曹魏時代,也是經學大家。馬、王認為“康”是國名,唯鄭玄認為“康”是謚號。孔穎達直言“馬、王亦然”,即馬融、王肅也這樣認為,說明馬、王之前就有人主張“康”是封國名的。而在“鄭玄以康為謚號”前加一“惟”字,說明認為“康”是謚號的,在東漢之前,僅鄭玄一人而已。主張封國說的,還有西漢大儒、經學家、《古文尚書》學的開創者孔安國以及漢末魏初的經學家、王肅之師宋忠。《尚書·康誥》漢孔安國傳曰:“命康叔之誥。康,圻內國名,叔,字也。封,叔名。”《史記·衛康叔世家》唐司馬貞索隱:“康,畿內國名。宋忠曰:‘康叔從康徙封衛,衛即殷墟定昌之地。畿內之康,不知所在。’”從所引材料可以看出,孔、宋二人也是認為康是封國名的。對于康叔之康是謚號,實際上鄭玄也沒有完全肯定,王肅在《康誥》注中說:“康,國名,在千里之畿內,既滅管蔡,更封為衛侯。鄭無明說,義或當然。或者,康,謚也。”從王肅注中可以看出,鄭玄也是在兩可之間的。目前,從先秦兩漢的典籍中,還沒有發現其他康姓以謚為氏的記載。到唐代,林寶編姓書《元和姓纂》,又提到“康,衛康叔之孫以謚為氏。”到宋代,鄭樵和鄧名世都沿襲林寶的提法。鄭樵《通志·氏族略》:“周武王少弟康叔謚號康,后人有以其謚號為氏者。”鄧名世《古今姓氏書辯證》:“康,出自姬姓,周文王子封為衛侯,謚曰康,支孫以謚為氏。”以上可能就是有些康氏族譜中康姓以謚為氏的淵源。
既然以謚為氏和以國為氏的提法都是有來源的,我們為什么主張以封國為氏呢?
一是康叔之康,來源于他的封地康城,而康叔封在康城是被封在沬土、做衛國國君之前。大量史料都能證明這個事實。
西周初年,大的分封活動有兩次,一次是在武王伐紂滅殷踐位之后,一次是周公輔成王平定“三監”之亂后。史料可證明,康叔正是在武王滅殷踐位之后就封在康城的。《史記·周本記》:“命宗祝享祠于軍,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成》。封諸侯,班賜宗彝,作分殷之器物……于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于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鮮于管,封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至于這次分封的時間,最晚也只能在武王滅殷的第二年。《周書·作雒解》記載:“武王克殷,既歸,乃歲十二月崩鎬。”《史記·封禪書》:“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竹書紀年》:“武王十三年,遂大封諸侯。”武王滅殷是十二年二月甲子,十三年十二月辭世,因此,第一次分封的時間應在克殷罷兵西歸之后,即克殷第二年。對此,《左傳》中有明確記載。《左傳·昭公二十八年》:“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封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皆舉親也。”《史記·管蔡世家》還有一條比較矛盾的記載:“武王已克殷平天下,封功臣昆弟……康叔封、聃季載皆少未得封。”駢宇蹇為《史記》作注時指出:“記載有誤。一九三一年在河南河南浚縣辛村西周衛國貴族墓地出土了康侯豐方鼎等器,該鼎系周公時器。此外尚有康侯刀、康侯斤、康侯矛、康侯觶、康侯罍、沬司徒迭簋等器,足證《管蔡世家》記載有誤。”因為從器名就可以看出,這些器物是康叔封康時的器物。另外還有一件器物“康侯簋”,其上的銘文曰:“王朿伐商邑,
康侯簋被于省吾收入《商周金文錄遺》,是西周早期的青銅器。康侯簋又名沬司徒迭簋,學界都認為它出自河南浚縣辛村衛國貴族墓地,時間在1931年前后,后流落海外,現藏英國不列顛博物館。器高24cm,口徑41cm,器底鑄銘文4行24字。銘文可以證明,文王之子、康氏得姓始祖康叔封是武王克殷后大分封時先封在康城,成王平定“三監之亂”后又徙封衛國的。康侯簋既是彌足珍貴的青銅重器,又是證明海內康氏以封國得姓的難得一見的實物資料。著名學者駢宇騫先生先生據此也認為康叔在西周第一次大分封時就被封在康城,同時他認為康侯簋就是在浚縣辛村衛國貴族墓地出土的。銘文中“徙封”是改變封地,確鑿證明康叔在封衛之前就是有封地的。
銘文簡要釋讀
“王朿伐商邑”意思是周公攻打商邑。《史記·管蔡世家》:“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專王室。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于成王,乃挾武庚以作亂。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康侯簋》中的這句話記載的就是周公攻打商邑,討平“三監之亂”這件事。周初攻打商邑有兩次,一是武王伐紂,一是成王時伐武庚。因為康叔封衛是在平定“三監之亂”后,因此我們才肯定這是第二次攻打商邑。“朿”,同伐。王筠《說文句讀》:“在草曰芒,在木曰朿。”段玉裁注:“朿,今作刺。”《說文》:“君殺大夫曰刺。”
“
“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成王銅器·甲組》記載出土的銅器銘文上有“康矦”二字的還包括以下諸器:
康侯刀
康侯斤
康侯戈
康侯鑾鈴
康侯觶
康侯鬲
康侯爵
康侯罍
康侯豐方鼎亦見于羅振玉先生編著的《三代吉金文存》上有銘文曰:康侯豐乍寳尊。以上共是九件銅器。
臺灣《故宮》季刊1980年第3期刊登有張光遠先生《西周康侯簋考釋》一文,文中提到,康侯觶、康侯刀都是1932—1933年間中央研究院和河南省博物館對濬縣辛村衛國貴族墓地進行搶救性發掘時出土的,不知何時由何途徑流落海外。康侯觶現藏牛津大學阿什莫爾博物館,康侯刀現藏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
由此看來,器上有“康侯”銘文的傳世銅器數量是非常可觀的,因為有了封國康,器上才會有康侯的字樣。這些銅器,既是國家珍寶,更是研究西周歷史特別是康氏家族史的珍貴實物資料。
下圖即康侯斤
此器應名“康侯斤。” 古代“斤”就是斧,《說文》:“斤,斫木斧也,象形。”斤本義就是斧頭。《莊子·徐無鬼》:“匠石運斤成風。”,意思是匠石揮動斧頭帶起一股風。康侯斤收入弗利爾《中國銅器》,亦見于《西周史》。斤上有銘文“康侯”二字,其中康字左下部缺一點,應是時光剝蝕的結果。這件器物銘文字數雖少,但它也是一件康叔初封時在康城,康氏由封邑得姓的重要的實物證據。
現代著名學者王獻唐先生也有康姓來源于封國實物證據和有關論述,與駢宇蹇先生持論相同。《考古》1964年第9期有王先生的文章《岐山出土康季鼒銘讀記》,他解讀的實物名康季鼒。鼒字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屬鼎部,鼎、鼐、鼒都是鼎類器具,是古代的食器或禮器。康季鼒的器主是康季,作器者是周王。康季鼒1944年于陜西岐山縣東北六十里周家橋程家村出土。此鼒已殘破,只存口腹間殘片,上有銘文“王乍康季寳尊鼒 ”,意思是周王為康季作寶貴的尊鼒。王先生在《讀記》中說:“抗季一名,不見史籍,天子既為作器,必甚尊貴。文王之同母弟康叔,初封于康,后徙封衛。傳世有康侯封鼎二,即康叔器。又有康侯斧二,爵一,罍一,及奇形刀等,出河南濬縣,亦疑康叔遺物。爵名之康,故由國起,即康叔亦然。其兄管叔、蔡叔、曹叔、成叔、霍叔,其弟冉季,上一字皆所封國名,與康叔例同。”王先生明明白白地肯定康叔之康,來源于封國。
康叔的兒子名康伯,“昔人頗以同字為異”,王先生也做出了明確的回答。先生在《讀記》中說:“康叔有子康伯,名髡(傳世史料中,康叔長子多稱王孫牟、康伯懋、康伯髦,稱髡者較少。況髡本古代剔發之刑,疑髡因與髦形近而致誤),事周康王為大夫。父號康叔,而子號康伯,昔人頗以同字為異,實無足異。蓋康叔徙封衛后,所遺之康,又轉封其長子髡,以地為號,故曰康伯。猶召公奭封燕,其次子留周,代封于召也。伯者昆季之長,非爵名之伯,彼時所封為侯,不為伯。以伯推之,必有少弟稱季。”先生肯定,康伯之康,同樣是由封國而來。伯是指長子而言。長子既稱康伯,必有一個或若干個弟弟。先生疑康季鼒之器主康季,即康叔少子,康伯之弟。為康季作器的,是西周的康王或昭王。
上文我們提到,唐代司馬貞在做《史記·衛康叔世家索隱》時,引用宋忠的話,說“康叔從康徙封衛。”王肅在《康誥》注中說:“康,國名,既滅管蔡,更封衛侯。”“徙封”就是轉移封地,“更封”就是改封,即改變封地。《康誥》:“成王既伐管蔡,以殷余民封康叔”。漢孔安國傳:“以三監之民國康叔為衛侯,周公懲其數叛,故使賢母弟主之。”《逸周書·作雒篇》:“殷大震潰,俾康叔宅(一說宅當為宇)于殷。”《世本》:“康叔從康徙封衛”,這都充分說明在封衛之前,康叔就是有封地的。《漢書·地理志》:“朝歌,紂所都,周武弟康叔所封,更名衛。”直到清代皖派經學創始人江永撰《春秋地理考實》時,仍然肯定:“《襄·二十九年》傳,吾聞衛康叔,成王之徙如是。今按康叔食采于康,后徙封衛。”現代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陳夢家在他的金文研究巨著《西周銅器斷代·成王銅器》一章中也肯定:“《史記》稱康叔封,《左傳·定四》稱康叔,《易·晉卦》有康侯,康是侯衛以前的封地”,“封于武王時,食采于康。”當代史學家顧頡剛持相同的看法。顧氏《古史論文集·周人的崛起及其克商》:“周公的弟弟康叔封本是封國在康的,現在打下了商都,就把他改封到那里,立了一個衛國。”綜上所述,我們對康叔在武王克殷踐位之后就得了封國是不應有任何懷疑的,總之,康叔是先封在康,后改封在衛的。
至于康叔的封國究竟在何處,雖然宋忠曾說“畿內之康,不知所在,”但我們通過對史料的梳理,還是能明確定位的。
唐李泰《括地志》:“故康城在許州陽翟縣西北三十五里。陽翟,今許州禹州府。”
宋羅泌《路史·國名記》:“康,《姓書》‘康叔故都在潁川’,孔安國、宋忠以為畿內國。”
漢許慎《說文解字·邑部》:“邟,潁川縣,從邑,邟聲。”潁川是郡名,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置,以潁水得名,治所就在陽翟。
宋陳彭年《廣韻·唐韻》:“邟,邟城,在陽翟。”
宋丁度《集韻·唐韻》:“邟,城名,在陽翟。”
梁顧野王《玉篇·邑部》:“
“康”、“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康城,在州西北三十里,今為安康里。”
《中國歷史地名辭典》:“康國,西周康叔所封,在今河南禹縣西北。”
《河南省禹州市地名志》:“康城在縣城西北十六公里,在龍潭河西側,順店北四公里,康城村委會駐地。為夏少康故都,周康叔食邑。”
所有的歷史資料都指向一個地方:潁川郡陽翟,即今河南省禹州市。禹州市順店北的康城村,就是天下康姓發源的地方。
為什么說康叔封在康城,子孫后代就要以康為氏呢?這和周代的宗主制和“胙之土而命之氏”的封建制有關。
在周代,天子的職位一般都是由嫡長子繼承的。繼承職位的嫡長子被稱作大宗,而這種大宗的地位是代代相傳的。而天子的其他兒子受封為諸侯,分得采邑。這些被分封到各地作王室藩屏的諸侯稱為別子。別子要在自己的封地之內建立宗廟和相應的管理機構。這樣分成的若干個別宗,都要有各自的氏。《左傳·隱公八年》:“天子建德,因生而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孔穎達疏:“姓者,生也,以此為祖,令之相生,雖下及百世,而此姓不改。族者,屬也,與其子孫共相連屬,其旁支別屬則各自立氏。”宋劉恕《通鑒外紀》:“姓者,統其祖考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所自分。”“命之氏”,說明某一貴族在首封時就得到了朝廷賜給的氏。首封的別子成為這些別宗的始祖,他們的封地和爵位也由嫡長子繼承,嫡長子就是別宗的宗子。這些別宗的宗子對周天子而言,是小宗,而在自己的宗族內,則等于族長,是大宗。這些別宗族內除宗子之外的其他兒子,經一傳或再傳后,也可能會產生新的氏,這就是古代所謂的氏而又氏。《左傳·桓公二年》:“天子建國,諸侯立家。”這種宗法制形成了周王朝政權的基礎。周王室這個最大的宗代表全族的利益,各級小宗圍繞在周王室周圍,對王室無限忠誠,這就是尊祖敬宗。由上所述,按照周代的禮俗,有封國就會有氏,康叔既然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氏是合情合理的事。況且,氏又是三代以前一個人身份的標志。因為在當時,姓和氏一分為二,是有區別的,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氏用來別貴賤,姓用來別婚姻。只有貴者才有氏。宋鄭樵在《通志·氏族略》中列舉了三十二種氏的來源,其中有很多是后代漸漸增加的。在周代,特別是西周早期,賜氏制度只有以國、以官、以字、以邑四種。臺灣當代史學家潘英在《中國上古史新探》中說:“四大綱領大抵可概括周賜氏制度的全部內容。”周代天子封建諸侯之時,命諸侯以國為氏,所以國即氏,而且這氏只屬于諸侯一系,也就是貴族一系。康叔被封康城以后,自然得氏康,準確地說,是姬姓康氏。姬,就是“祖考所自出”——康叔出自姬姓,康,就是“子孫所自分”——從姬姓分出的康氏。康叔的兒子、衛國第二位國君稱“康伯”,其中的康字就是由康叔的封國得來的氏。從西周早期文王、武王、周公的后代得姓看,以封國為氏也是唯一的途徑,這在古代典籍中是有明證的。《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昔者,周公吊二叔(筆者注:二叔指夏商二代末世,叔世、季世都指末世)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藩屏周。管、蔡、郕、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晉、應、韓,武之穆也;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晉杜預《春秋左傳集解》:“十五國,皆文王子也。”唐孔穎達疏:“昔周公傷彼夏殷二國叔世(叔世,指近于末世)疏其親戚,令宗族之不同心以相匡輔,至于滅亡,故封立親戚為諸侯之君以為藩籬,屏蔽周室,言封此以下文武周公之子孫為二十六國也。”在《元和姓纂》、《通志·氏族略》、《姓氏考略》中,這二十六國的后代都是以封國為氏的,其中就包括康叔封衛后的后代衛氏。還有一點要注意的是,如果父親徙封,而且在朝廷任職,就要由長子到徙封之地,而由次子世守采邑。《禮記·檀弓上》正義引鄭玄《詩譜》謂周、召二公“元子世之,其次子亦世守采地。”《史記·燕召公世家》索隱說“亦以元子就封而次子留周室,代為召公。”從慣例看,康叔也應該有兒子世守采邑并世守
康氏這一氏號的。這就是周公封于魯而后代以周為氏,召公封于燕而后代以召為氏,康叔封于衛而后代以康為氏的原因。因此由前文我們提到的康季鼒可以聯想到,康季或許就是在康伯襲封之后,由康季世守采邑的。
康氏之康來源于封國而非謚號,在當代學者中基本已成定論。除上面我們提到的駢宇蹇、王獻唐先生外,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學界泰斗李學勤先生也持相同的觀點。《文物》2011年第3期載李學勤先生《清華簡系年及有關古史問題》雖然在康城的具體方位上和我們引證的材料有不同見解,但他也確認康姓來源于封地而不是來源于謚號。李先生說:“其中一個關鍵問題是,康叔是否原封在康,后來才才改封到殷墟即衛。如果確實這樣,那么為什么不稱《衛誥》卻稱《康誥》?康叔之康,鄭玄以為謚號,當然是不對的。馬融則以為畿內國名。《史記·衛康叔世家》索隱引宋忠說:‘畿內之康,不知所在。’宋以下學者有人以為即《說文》的‘邟’,在今河南臨汝一帶,并不足信。《系年》于此有較詳記述:‘周成王、周公既遷殷民于洛邑······乃先建衛叔封于庚丘,以侯殷之遺民。衛人自庚丘遷于淇衛。’庚、康系通假字。原來庚丘就在殷,是邶、鄘、衛中衛的一部分,所以康叔封也可以稱衛叔封。不久衛人都淇衛,即淇水流域的朝歌,那里便專稱衛了。因此《左傳》所說并沒有不實的地方,簋的‘誕令康侯啚于衛’也得到印證。”李學勤先生認為庚、康二字是通假字,庚就是康,就是叔封在侯衛前的封地。實際上,庚是康的字根,康就來源于庚,從上圖中所載的庚、康二字的古文字字形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出來。庚丘就是康丘。雖然叔封所封之康在哪里李先生的提法和我們前面所引用的大量史料有分歧,但從本質上不影響叔封先封在康的事實。“清華簡”是2008年7月保存在清華大學的一批戰國竹簡,是新近出土的古代文物,它的記載當然有權威性,李學勤先生才據以斷然否定鄭玄關于康是謚號的說法
其次,針對康氏以謚為氏的說法,我們還有話要說。首先要弄清的是,西周初年有沒有謚法,再者要弄清謚法是否周公所制。
關于周初有謚法,謚法為周公所制的記載,最早見于《逸周書·謚法解》。《謚法解》中說:“維周公旦、太公望開嗣王業,建功于牧野,終將葬,乃制謚,遂敘謚法。”周公制謚之事,在《尚書》、《左傳》、《史記》中無任何記載。唯晉范寧注《谷梁傳》,言:“昔武王崩,周公制謚法。”周公遺世之作,在《史記》中記載甚詳,而且司馬遷在《史記·周本記》和《史記·魯周公世家》中采用“互見”的方法詳細列舉,只要將二者一對照,周公究竟寫了哪些東西,就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見于《史記·魯周公世家》的有:
周公興師東征,作《大誥》;
唐叔得禾,異母而同穎,獻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饋周公于東土,作《饋禾》;
周公既受命,嘉天子命,作《嘉禾》;
東土以集,周公歸報成王,乃為詩貽王,命之曰《鴟梟》;周公歸,恐成王壯,治有所淫逸,作《多士》,作《毋逸》;
成王在豐,天下已定,周之官制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
官別其宜,作《立政》;
周公卒后……成王與大夫朝服以開《金縢》。
見于《史記·周本紀》者有:
初,管蔡叛周,周公討之,三年而畢定,故初作《大誥》,次作《微子之命》,次《歸禾》,次《嘉禾》,次《康誥》、《酒誥》、《梓材》。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雒邑,如武王意。周公復卜審視,卒營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成王既遷殷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逸》…… 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
既黜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
上列《史記》記載的共16篇(首),與《尚書》所收篇目相較,尚多出《饋禾》、《嘉禾》和《鴟梟》。《鴟梟》因為是詩歌,也被收入《詩經·豳風》中。這樣看來,《史記》所收周公作品的篇目,比《尚書》、《詩經》所收合起來還多出兩篇,可見,司馬遷寫《史記》時,在這上面是盡量求全的。若真的有周公制謚的典籍存在,司馬遷會漠視它、漏收它嗎!后代出現的謚號,關乎一個人生前如何評價、死后如何稱呼的問題,若文、武、周公、康叔有謚號,司馬遷絕對不會不提及。
《逸周書》出現之后,漢代劉向、《隋書·經籍志》皆以為是孔子刪削《尚書》之遺篇,但今人多不信從,而認為是戰國時人所編。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相傳為孔子刪書所遺者,未必然也。文體與古書不類,似戰國后人依仿為之者。”元末周玢《逸周書·序》:“觀其屬辭成章,體制絕不與百篇相似,亦不類西京文字,是蓋戰國逸民處士之所纂輯,以備私藏者。”從清朱右曾為其作集訓校釋后,研究者日多,很多問題也日漸清楚。如對各篇產生的時代,人們認為或早至西周,或晚至戰國,有個別篇章如《時訓》,可能還經漢人的改易和增刪。總之,里面的篇子不是一時之作。現在研究《逸周書》的人,對其中屬于西周時期的篇子也有個基本的認定,如《世俘》、《商誓》、《皇門》、《祭公》、《芮良夫》、《克殷》、《度邑》、《嘗麥》,沒有人認為《謚法解》是西周初的作品,是周公所作。
假如《謚法解》真是周公制訂的,那么,它首先就應該在《逸周書》的相關篇章中得到反映,但事實上是,相關記載是完全不合《謚法解》的。如《逸周書·作雒》:“(成王)元年夏六月,葬武王于畢。二年,又作師旅,臨衛政殷,殷大振潰。”若周公果真是在武王將葬時制謚,那目的性就很明確,就是要讓成王給武王加謚號。但夏六月葬武王之時,并沒有請謚、議謚、賜謚等任何記載,直到第二年征殷時,也沒有提及此事,“終將葬,乃制謚法”的說法還能成立嗎?《逸周書》在《成開》、《嘗麥》、《本典》等篇目中稱死后的文王為“文考”,在《大戒》、《本典》中稱死去的武王為“武考”,文、武是生稱,如果真存在周公制謚的事實,文王、武王死后為什么沒有得到謚號呢?《逸周書》用自己提供的材料,否定了周公制謚的提法。《尚書·周官》:“周公在豐,將沒,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于畢,作薄姑。”唐·孔穎達疏:“公薨,成王葬于畢,以文、武之墓在畢,示己不敢臣周公,使近文、武之墓,王以葬畢之意告周公之柩。又周公徙奄君于薄姑,周言薄姑功成,史敘其事作薄姑之篇。”成王葬周公多么隆重,謀劃多么周密,但也沒有賜謚的記載,也證明了周公制謚說的荒唐。《詩·魯頌·閟宮》:“周公之孫,莊公之子。龍旂承祀,六轡耳耳。”《閟宮》序:“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可見,直到魯僖公時,周公的稱法都沒有變。
清人崔述也懷疑謚法是周公所作,他在《豐鎬考信別錄》中論謚法是“由漸而起者”,“由漸而起”的說法是很有見地的。王國維在《觀堂集林》卷十八“遹敦跋”中說:“此敦稱‘穆王’者三,余謂即周昭王之子穆王滿也。何生稱穆王?曰:周初諸王,若文、武、成、康、昭、穆皆號而非謚也。……內府藏《獻侯囂尊》,其銘曰:‘惟成王大囗在宗周,王賞獻侯囂貝,用作丁侯寶尊彝’,是為生稱成王之證矣。……然則謚法之作,其在共懿諸王之后乎?”(附遹敦銘文:惟六月既生霸,穆王在鎬京,呼漁于大池。王饗酒,遹御無譴。穆王親賜遹爵,遹拜手稽首。敢對揚穆王休,用作文考父乙尊彝,其孫孫子子永寶。)西周前期諸王稱呼是生稱,例子不勝枚舉。《尚書·康王之誥》:“康王既尸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尸”就是居其位,說明康王是他剛即位時的稱號。《尚書·冏命》:“穆王命伯冏為周太仆正,作冏命。”也說明穆王是在位時的稱號。1976年在陜西臨潼出土了一件極其重要的青銅器——利簋,銘文為:“珷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易有事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利簋銘文雖只有三十二字,但它是目前為止有關武王伐紂史實的唯一可見的實物遺存,無法評價它的價值。從它的銘文上也可證明,武王也是生稱,不是謚號。宋代重和年間安陸孝感出土的中方鼎,銘文中有“易于武王作臣”的銘文。中方鼎是昭王時器,器中銘文亦可證明武王是生稱。
蘭州大學汪受寬教授的《謚法研究》,可稱得上當今最系統的研究謚法的著作,在該書第一章“謚法的產生”中,列舉了四種謚法起源的說法,并通過大量史料的辯證分析,認為到周孝王時,謚法才正式成為周朝的制度。
綜上所述,康叔和文王、武王、成王、昭王、康王、穆王一樣,都是生稱而非謚號,而且康叔之康源自封國。康叔后來封在衛國,因此,康叔的后代也有以封國衛為氏的。《元和姓纂》:“衛,古國名,周武王弟康叔封地也,子孫以國為氏。”試想,若真的存在康氏以謚為氏的事實,難道衛國康叔的后代不是比封在康城的后代更應該以謚為氏嗎?因為從時間和空間上看都相距更近。假若康叔以謚為氏是事實的話,天下就有可能沒有衛姓存在。如今天下有衛姓,而且前人肯定它是以封國為氏的,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康叔根本就沒有得到過謚號。顧頡剛在《古史論文集·周人的崛起及克商》中說:“《史記·衛康叔世家》云:‘康叔卒,子康伯代立’,父子均以康稱,足見康是國名而非謚號。據以上諸點看來,似他們的封地雖遷,而國名未改,即氏名未改,猶魯遷于奄而仍稱其國為魯也。”
因此在康氏姓源上,我們不應再徘徊于以謚為氏和以國為氏之間,。而應取以封國為氏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