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有一對控制欲極強的父母,她做什么,她爸媽都不放心,都想啰嗦,都想干涉。
小新感覺要瘋,她成為“父母皆禍害”觀點的擁護者。
今年,小新經歷了一段短暫的婚史,她戀愛不足三個月,突然領了結婚證,然后才通知我們幾個姐妹,興奮地說:“我總算為我的人生做主一次,我爸媽對我這個男友超級不滿意,他們強烈反對我們在一起,但我還是結婚了!”
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兩個月后,她又領了離婚證。
由于閃婚閃離,且還沒來得及補辦酒席,她公司只有幾個關系特別好的同事知道她這段經歷。
上個月,她公司有個稱不上關系特別好,但還算熟悉的女同事要辦婚禮,邀請她做伴娘。
從沒做過伴娘的小新喜出望外,當場就答應了。
后來她與我們幾個姐妹聚會的時候,才表達了自己的顧慮:“我離過婚,去做伴娘人家會介意嗎?”
大家問:“人家知道你離過婚嗎?”
她搖頭:“她不知道,我沒告訴她。“
大家又問:“你們公司不是有幾個同事知道了嗎?那幾個同事到時候會參加這個婚禮么?“
她點頭:“肯定會。“
“你覺得那幾個同事看到你做伴娘,會是什么反應?”
“肯定會嚇一跳。”
“那你這個要結婚的同事,會不會因此知道你結過婚?”
“肯定會知道”,小新臉上這才露出驚愕的神情:“我當時就沒想到這些,就直接答應了。現在該怎么辦啊,我都答應了,再拒絕也不好啊,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離過婚,我不希望那么多人知道。”
大家勸她:“畢竟在中國文化里,伴娘是要找沒結過婚的。就算你不替新娘考慮,這事對你也不好啊,會讓公司的人對你印象不好,也會破壞你和同事的關系啊。”
她更加糾結:“天啊,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再讓我拒絕,我很難開口啊。”
其中一個姐妹問她:“最近你沒跟你爸媽聯系么?”
“自從我跟前夫戀愛后,我就跟他們鬧翻了,跟他們聯系越來越少了。”
那個姐妹若有所思:“自從你跟那個人戀愛后,你做事就變得更不靠譜了,原來是跟你爸媽鬧翻了。”
小新臉上竟現出欣喜,眼睛也亮了起來,笑著說:“看來我還是需要他們,這事我還是問問他們吧。”
小新父母跟她講的話,跟我們對她講的差不多,但這次她沒聽進我們講的,反而聽進了她爸媽講的。
叛逆了一段時間的小新,又回到了父母身邊,一家三口又有了甜蜜期。不過,沒多久,她又開始抱怨父母控制。
小新對父母的控制有許多壓抑和憤怒,但當她要獨立時,她便總會陷入各種困境,讓她不得不回到父母身邊,也給她父母制造了各種去控制她的機會。
其實,小新陷入的困境,很可能是她自己潛意識中制造出來的。
小新一直處于矛盾之中。
這許多年來,她都在依賴與獨立之間徘徊,反反復復。
在心理咨詢室,我發現了一個規律,那些活在控制欲極強父母陰影之下的來訪者,總會無意識中“勾引”我這個咨詢師在去控制他們。
比如他們習慣對我說:
今天這個話題下次我還想繼續聊,你幫我記一下;
這個問題我給你講一下,你看我該怎么辦;
我今天也不知道要聊什么,你來定吧……
這些來訪者還常常給我講一些欠考慮,很急很玩鬧的決定,類似于小新經常會講給她父母的那些夸張決定,這些決定會對他們身邊的關系造成巨大的破壞,會給他們自己帶來很大的傷害。
聽到他們馬上要執行的離譜決定,在我的反移情感受中,我很難不擔心。
這些來訪者無意識中把他們的問題直接丟給我,把焦慮直接轉到我身上,其實,他們在這樣做的時候,也把自己處理一件事情的主動權交給了我。
如果我定力不夠,如果我總想給來訪者更多,我會忍不住提醒他們上次聊到了哪里,直接告訴他們這件事情應該怎么辦,決定每次談話的主題,甚至通過教育來改變他們現實的決定。
如此,我就變得像他們母親一樣喜歡操心,喜歡啰嗦,喜歡控制。
在這幾個來訪者熟悉的模式中,他們確實在悄無聲息地,要把我塑造成他們所熟悉的媽媽。
他們對我產生了對母親一般的移情,他們潛意識中把以往對母親的感覺、想法與情緒轉移到了我這個咨詢師身上。
在我與這幾個來訪者工作中,在他們的關系模式中,在我的反移情感受中,我體會到了他們母親的心情---面對這樣的孩子,想不操碎心,真的難于上青天!
但好在,我是咨詢師,不是他們現實的母親,我會時刻覺察自己的反移情感受,不讓自己變成他們“強迫性重復”舞臺的一個演員。
說句實在話,依賴性非常強的來訪者張力往往很大,他們很容易讓咨詢師無意識中配合了他們的關系模式,尤其是新手咨詢師。
咨詢師的配合,一開始會讓咨訪關系變得和諧美好,咨詢師在這種和諧美好中也頗有成就感,但久而久之,咨詢師會疲憊不堪,因為在他們這種強烈的依賴中,咨詢師漸漸被他們拖著走了。
看上去他們一開始把自己的主動權交給了咨詢師,最后咨詢師反而被他們控制了。
不是親生父母的咨詢師尚且容易被控制,被勾引,可以想象他們的親生父母更容易上鉤了。
人真是復雜得可愛啊。
控制與反控制原來是同時存在的。
有時候,我們還真搞不清到底誰才是控制場的高手,不知道誰的魚鉤最牛氣。
那么,小新和這些來訪者潛意識中為什么會去勾引父母去控制他們呢?
他們有一個共性—早年在該與父母發生深度依戀的時期,他們未能享受這一部分。
小新由爺爺奶奶帶大,早期她父母忙于工作對她疏于照顧,待到她讀小學時,她開始呈現出各種問題,導致她父母才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我那幾個來訪者,在生命最初幾年,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得到父母足夠的關注。有的是父母沒有給他們足夠的陪伴,有的是父母人在心不在,還有的是父母人在心在,卻跟孩子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
這幾種情況都會讓年幼的孩子,體驗到被忽視,被隔離,被誤解……這種感覺會讓幼小的心靈無比孤獨,在這種孤獨中,他們感受不到來自爸爸媽媽的愛。
我們以為成年人才會孤獨,殊不知,幼小的心靈孤獨起來,更加凄楚。
那些孤獨的小小靈魂長大后,常常忘記那些滄桑凄楚的感受,實在太痛苦,逃離還來不及,誰還要記得呢?
記憶會遺忘,但感受不會。
他們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總需要做一些事情,來證明爸爸媽媽是在意自己的,是愛自己的。
感受為了表達自己,為了被看見,感受的主人做事常常不走大腦。感受的主人,一直以來,都不敢長大,都不敢遠離父母。
他們把自己用腦的機會,交給父母,才有一種被看見的感覺。盡管這種被看見是虛假的,盡管父母只能看見他們腦子又進水了。
他們還是忍不住,把自己做決定的機會,交給父母,才覺得討父母喜歡,覺得自己有價值。
除此之外,他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
而那些早期未能好好用心陪伴孩子的父母,突然發現孩子有那么多問題時,他們會陷入惶恐。自然而然地,他們開始積極去管理孩子,去控制孩子,以緩解他們惶恐的焦慮。
最終,這些孩子與父母之間形成微妙的控制與反控制,這個相處模式漸漸固化,甚至陪伴孩子一生。
那么,這些父母與孩子之間存在的這種相互控制,相互勾引,到底是誰先發起的呢?
大家第一反應很可能是:當然是父母先發起的了,嬰兒剛出生,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會去勾引父母呢?
這樣的思維,我認為是有些藐視新生嬰兒的能力了。
新生嬰兒,一出生就自帶不同的氣質類型,比如按養育類型來說,就分為容易型,困難型與遲緩型。
也許又有人說,那還是父母的問題,困難型寶寶在子宮待著的時候,他媽媽可能飲食混亂,情緒不佳,或者他爸爸可能煙癮不斷,脾氣暴躁。
這些都是猜測,這種猜測最多成為一部分因素,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恐怕要復雜得多,比如有的媽媽孕期簡直做到了完美,還是會生出困難型寶寶。
說句實在話,有些事情,我們不一定要去探究誰先誰后,也不必去探究是誰的責任。
其實,在依賴與獨立之間不斷徘徊,幾乎是人類的天性。
其實,融合與分化,這兩極端的渴望,同時存在于我們的身體,并伴隨我們一生。
我們不必搞清楚一個胎兒的前世今生,我們也可以了解一些屬于我們的真相。
因為我們有一個超能力,那就是感受的能力,而且,感受是有記憶的。
孩子與父母之間的相互控制,相互勾引,除了源于早期創傷體驗,或者氣質類型等種種因素之外,最核心的因素,是源于血濃于水的愛與依戀。
血緣關系中,存在的控制與反控制,正是渴望鏈接的表現,也是愛與依戀的表達。
為什么?我也解釋不清,非要去解釋呢,多寫一篇文也是可以解釋一點點的,不過我又想,這一點干嘛要解釋?有些事就是不需要道理,也不需要邏輯。
愛與依戀,無需道理,無需邏輯,通過我們的感受就可以辨別。
最近,我問小新一個問題:
“假設讓你回到童年,有兩個場景,
第一個,你爸媽從不批評你,不控制你,但無論你做什么事,他們從來都看不到,總是把你當作空氣一樣忽視你;
第二個,不管你做什么事,都在爸媽眼皮底下,所以你一旦做錯事,她就會馬上批評你,管理你。
你更喜歡哪個場景呢?”
小新絲毫沒有猶豫,立即回答:“我肯定更喜歡第二個,第一個更可怕,一點鏈接都沒有,那種感受,好像我的爸爸媽媽死了一樣,好像我也死了一樣。他們罵我,至少證明他們重視我,而且,證明我們在一起活著。”
話沒說完,小新已淚流滿面。
她這種反應把我嚇一跳,這孩子頭腦用得不是很擅長,感受力超強啊。
我遞給她一張紙巾,說了句挺煽情的話:“沒有愛,哪來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