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源:長沙晚報
2019-05-14 21:25
母親暈車,每坐一次長途車都像生一場病。但每次坐車前她都興高采烈。起個大早,服下暈車藥,要我催最早的那班回鄉的商務車上門來接。她像是去奔一個自由世界。
我們的房子不算小,母親也總能很快地和周邊的鄰居、商戶們熟絡起來,樓下有麻將館,南北兩百米各有廣場、能跳廣場舞。但她依然覺得是坐監牢。每次回鄉,只觍著老臉要把孫子騙到老家去,我不許。放母歸山。她美中不足的就只有孫子不在身邊了。她每天打電話,過幾天就漸有哭腔——“想孫子”。在此之前,在她退休和成為祖母之前,是想兒子,老家屋后是一所中學,幸好有個老師像兒子我:“神氣瓠子”和你一模一樣,想你時,就到陽臺守那個老師,看他的背影。我說來幫我帶崽吧,母親如獲大赦,起早,服藥,帶上土雞咸蛋、活物重物,一路暈暈吐吐、踉踉蹌蹌到長沙。如此往復,往復如此。
父親有一次調侃:為人子女,遠離父母,是奪人之子。有了孩子,一定要盡量把你的孩子還給你的父母。于是便有了第一次“目送”,讓一歲大的孩子回老家待一周,讓我父母可以在自家里照看孫子。漸行漸遠,妻子淚下如豆。之后,母親電話里說,她孫子睡得早了、踏實了,一頓能吃下一小碗稀飯了,一副要讓孫子長期留守的樣子。再見到孩子,被照看著,正在奶奶懷里膩歪。我、媽媽、外公外婆攏前去,一字排開,孩子勾勾地望向我們,很快認出來,并怯怯地喜歡 、低頭、怯怯地笑。他沒伸手索抱,我們逗他也不伸手。他就那樣一直羞怯地笑著,等我們伸手,真是心酸時刻。
四下皆是樂園。孩子推著推車在小路上小跑(路都還不會走呢),見樹就要爬。他看見院子里的柿子橘子、苦楝樹上的大鳥、夜空里的星星,都會把小手舉起來去夠。喜歡用手轉著房里的老式風扇、喜歡躺在大木桶的溫水里、喜歡魚和小狗,有時他會舒服地躺在涼榻上發呆,皺著小眉頭,想著什么。
回長沙,奶奶跟來照看。孩子愛上爬樓梯,上上下下把奶奶的腰累得不能直。最喜奶奶抱著他看霓虹,越刺眼越看,無來由開心。愛和奶奶一起找月亮,把小腦袋抬起,認真望向高樓分割的暗霾夜空里。接著,是我弟弟有了孩子,弟媳工作在異地,母親幫著去照看,每天24小時不離身模式,更接近一個職業照看者。她偶爾來長沙看長孫,孩子卻是一天比一天生疏,直到有一天微信視頻通話時,孩子對奶奶說“你是弟弟的奶奶”。我聽著心頭一緊:母親敏感,會傷心好一陣的吧。但隨即又釋然,等孩子再大一些,能自己跑去奶奶家領無條件供應的糖果,他會再愛上奶奶的,或者更大一些,奶奶老一些,他會照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