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20
目下的學術文章為什么佶屈聱牙、不堪卒讀，如何才能寫明晰易懂的學術文章。作者推薦了有助于青年學子寫好學術文章的兩本參考書：William Strunk and E.B. White：The Elements of Style; Anthony Weston: A Rulebook for Arguments。
過去安德魯·蘇利文（Andrew Sullivan）曾在其新的、獨立的新聞網站 Daily Dish上，主持了一個有趣的話題：為什么學術著作常常不堪卒讀。和某些人一樣，讓自己的學術寫作更清晰易懂，并且試圖把那種價值觀灌輸給我的學生，因此我饒有興趣地參加了話題。
對于初學者來講，我認為問題不在于沒有人鼓勵未來學者把文章寫好。例如，就我自己而言，我有幸在本科生時就在斯坦福大學和喬治·亞歷克斯一起搞研究，在研究生階段，在伯克利大學和肯尼斯·沃爾茲一起搞研究，兩位都一再強調培養良好寫作能力的重要性。沃爾茲對研究生的論文或學位論文修改不多，但他一旦發現我的寫作中有佶屈聱牙、冗長乏味、條理不清或明顯的邏輯混亂，他都會明確地給我指出來。他還公開談到寫作在研究生課程中的重要性，鼓勵學生閱讀寫作方面的書籍，如福勒《現代英語用法》，他對像象鼻蟲那樣大量出現于學術著作的時髦新詞匯嗤之以鼻。
我認為這個問題也不在于刊物或大學出版社的編輯水平差。我在十多個學術期刊發表過論文，在一家著名的大學出版社和兩家不同的商業出版商出版過書，也在許多媒體上發表過文章。我打過交道的編輯或文字編輯幾乎都熱心助人，一些人還相當優秀。事實上，在我的記憶中，在近三十年里，我的稿子只有一次真正被一位編輯斃掉（實際上是一位實習生干的），還好雜志在文章發表前給我挽回了損失。
那么，為什么學術寫作如此拙劣？
學術寫作有時很困難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正在研究的課題很復雜，難度較大，很難用普通的語言解釋。我對哲學家努力解決有關道德、時間、認識論這一類問題抱有更多的同情，因為這類問題天生就很棘手，用些玄虛的措辭極易失去讀者。但那也不是無法避免的。一些哲學家也盡力用十分淺顯的筆調著述非常深奧的、重要的問題。但讀者仍然要集中注意力，并努力思考，才能理解人家在說些什么，但那種難度倒不是作者有意為之。
第二個原因是許多學者不能理解論證的邏輯和演示的邏輯之間的差異。具體來講，學者解決某個特定問題答案的過程并不一定就是向讀者解釋這個答案的最好的方式。但一些文章和稿件常常有點像研究說明：“首先我們先讀文獻，然后我們得到了以下的假設，然后我們收集這些數據或研究這些案例，然后我們對這些資料加以分析，并得到了這些結果，第二天我們進行魯棒性檢驗，這就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
問題是這種敘事方式很少是能讓人信服你觀點的最好方式。一旦你知道你的論點是什么，接下來真正有效地寫作方式就是坐下來，努力思考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向讀者呈現那個觀點。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是確定論點的整體結構——首先需要研究的觀點是什么，然后自然地或邏輯地沿著這些觀點展開論證，等等。一篇理想的社科論文應該內含嚴密邏輯或結構意識，使讀者盡可能毫不費力地追蹤作者的論點和支持證據。
獲得這一能力需要不斷地換位思考。你必須走出你自己對所研究問題的理解，問自己，你的話怎樣影響那些不了解你所想的人、甚至是反對你的人的思路。事實上，有說服力的寫作不僅僅是說服別人轉變原有觀點，一個真正精心設計論證過程和充分論據支持的觀點將打消懷疑論者固有的信念。
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學術寫作能力差使得你的文章即缺乏觀賞性也缺乏說服力。學者應該努力寫清楚，原因很明顯，清晰地表達讓許多人更快地了解你的想法。可以這樣來考慮：如果我額外花20個小時編輯、修改、修飾一篇研究成果，而且如果那額外的努力使500人每人花了不到一個半小時就搞清楚我說的話，那么，我就為人類凈節省了230個小時的工作。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學術寫作糟糕的真實原因。第一個問題是，許多學者（尤其是年輕人）傾向于故作深沉。如果他們寫些冗長的句子，并拋出大量的專業術語，他們以為讀者將對他們的博學作傾倒科，更可能不加批評地接受他們的觀點。此外，專業學者也用行話來提醒普通人：俺們是學術圈子里的人。并且年輕學者常常擔心，如果他們不像一個專業學者那樣裝逼，那么讀者不會相信他們所言——無論他們的論點和證據有多可靠。
第二個問題是害怕出錯。如果你的議論是清晰的，你的觀點很容易推斷出來，那么讀者可以搞明白你在說什么，并要求你能作出具體解釋。如果你正在做預測（或者，你提出的理論含有對將來的推斷），如果你的預測表述太明確結果卻失敗了，那么你會被人看衰。如果你的論點有明顯的可檢驗的結論，那么其他人會進行檢驗，看看你的觀點是否站得住腳。
但是，如果你的議論枯燥無味、含混晦澀，不能從各個方面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那么讀者可能無法弄清你的真實意圖，而你總可以借口遭人誤解而回避批評。（當然，有時批評者故意歪批某個學術觀點，但那是另一回事）。于是低劣的寫作成為學術裝逼的一種形式，以保護作者躲避批評。
在同學術蒙昧主義進行無何止的斗爭中，我常常告誡學生多讀讀斯特倫克和懷特經典之作《文體指要》，留意他們對簡潔的強調。我們大多數人作文往往過多堆砌（尤其是使用了太多的副詞），而文句愈簡潔則愈佳。或者，正如斯特倫克和懷特所言：
“鏗然有力之文必簡潔。一句之中無冗詞，一段之中無贅句，猶如丹青無冗枝，機器無廢件。此說不求作者下筆句句精短，摒棄細節，概而述之；但求字字有著落耳。”
我也是安東尼·韋斯頓《論證是一門學問》的粉絲，這是一本介紹如何讓你的觀點如何更有說服力的相當不錯的入門級讀物。
再補充一點，我鼓勵學生先模仿他們所欣賞的作者。如果你喜歡某些學者的書，多讀幾遍，從中捕捉是什么使得他們對語言的運用如此有效。我就是用這種方法找到了像華爾茲，托馬斯·謝林，詹姆斯·斯科特，約翰·穆勒和迪爾德麗·麥克洛斯基等作者的靈感。你可以不贊成某些作者的觀點，但你要尊重他們的寫作能力：查爾斯·克勞特哈默的想法經常令我沮喪，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語言大師。
最后，總結一下一個學者努力的方向。如果目標只是狹隘的職業上的成功——獲得終身職位，拿著體面的薪水，等等——那么，拙劣的寫作水平不會構成你成功的巨大障礙，甚至可能賦予你一定的優勢。但是，如果我們的目標是產生影響力——無論是在你的學科范圍還是在更廣闊的世界——那么，清晰而有效的寫作是不可缺少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你是否愿意與他人溝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