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30公分的意大利面包,縱向剖開,抹上金槍魚泥,放上四片奶酪,放到烤爐烤一分鐘,撒上生菜,鋪上酸黃瓜和番茄,包起來,切成兩半,就是又一個三明治。
這也是張益唐曾經蹉跎的歲月。

十年磨一劍
在博士畢業后,張益唐一直未能在學術界找到一份工作。為了生活,他不得不打工維持生計。從會計到三明治,他都做過。即使在他的同學幫助他,找到新罕布什爾大學的一份代課講師工作后,即使在轉正成為一名大受學生好評的講師后,正式而言,他仍不是一名研究人員。
但數學無需官方認可,研究也不需要正式的職位。張益唐受過正式的數學研究訓練,有扎實的功底,有充分的能力,知道怎么去做研究,心里也時刻揣著數學。即使沒有正式的職位,他骨子里仍然是一位研究數學的學者。
2012年6月,張益唐到朋友家做客時靈光一閃,找到了思考了三年之久的開啟素數間隔問題的關鍵性的突破。用新的方法,他證明了有無窮對素數,它們相差不過7000萬。他將他的新方法與新結論,用簡潔明了的語言,寫成了一篇論文,投稿到數學界的頂級期刊《數學年刊》。這篇論文名為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素數間的有界間隔》)。
收到這篇論文的編輯想必十分意外。在一所不起眼的大學做著講師的工作,在數學的研究共同體中也不活躍,之前一篇論文還是十多年前發表的,這樣的一位默默無聞的數學家,突然聲稱自己解決了一個困擾眾多學者幾十年的問題,引起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懷疑。但畢竟,數學證明就是他學識的證明,他的論文寫得如此清楚明白,而所用的方法又是如此合情合理,這沖破了原有的一點點懷疑。編輯認為,張益唐的結論很可能是對的,而他的方法對于解析數論而言,也可能是個重要的進步。
因為很多數學證明都相當艱深晦澀,即使是同一個領域的專家,有時也要花上一大段時間來咀嚼揣摩,才能斷定證明是否無誤。所以,數學論文的審稿時間通常不短,少則數月,多則數年,期間匿名審稿人通常需要通過編輯與作者多次通信,才能決定一篇論文的命運。而張益唐的論文是如此激動人心,編輯認為他們等不起如此漫長的時間,于是對他的論文進行了“特殊對待”。他們請了篩法方面的大家Iwaniec教授與另一位匿名審稿人(可能是Goldston)來審核這篇論文,而且很快就有了回音。
兩位審稿人都認為這篇文章沒有明顯的錯誤。實際上,評審報告中寫著這樣的評價:“論文的主要結果是第一流的”,“在素數分布領域的一個標志性的定理”。從論文寄出到審稿結束,僅僅花了三個星期的時間。
自此,消息不脛而走。在哈佛大學的丘成桐教授,知悉這個消息之后,很快邀請了張益唐來哈佛做關于他的工作的學術報告。消息很快在數學界與新聞界傳開,張益唐幾乎是一夜之間,從默默無聞變成舉世知名。據說,他的妻子聽說有記者要采訪時,跟張益唐講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發型整理一下。
作為勵志故事,這個結尾再好不過了。
(關于孿生素數和張益唐的工作,請戳《孿生素數猜想,張益唐究竟做了一個什么研究?》)
路漫漫其修遠兮
然而,之后的故事還要精彩。
在數學界中,對于久攻不下的問題,一旦有人打破一個缺口,其他人很快就會跟進,把缺口弄得更大。張益唐的結果也不例外。
在張益唐的論文中,他給出的結果是,存在無數對相鄰素數,它們的差相差不過7000萬。但這個7000萬只是一個估計,并非張益唐的方法能得到的最好結果。在論文出爐后,一些數學家在吃透新方法后,開始試著改進7000萬這個數據。
張益唐的論文在5月14號面世,兩個星期后的5月28號,這個常數下降到了6000萬。
僅僅過了兩天的5月31號,下降到了4200萬。
又過了三天的6月2號,則是1300萬。
次日,500萬。
6月5號,40萬,不到原來的百分之一。
在筆者寫下這行的今天,剩下的只有區區的25萬。
這些結果可以說是互聯網的結晶。這樣快的改進速度,對于僅僅依靠一年發行數次的期刊做研究的時代,完全是不可想象的。而在今天,數學家們在網上,不停發布最新的思考和計算,以最高的速度,匯聚所有人的智慧,才能創造出如此奇觀。
張益唐帶來的影響不止于此。
利用他的新方法,可以解決更多的問題。Pintz指出,從張益唐的工具出發,可以得知存在一個常數C,使得對于每C個連續偶數,都存在無窮對相鄰的素數,它們的差是這些偶數之一。也就是說,Polignac的猜想,起碼對于1/C的偶數來說是正確的。所以,不僅素數本身難以捉摸,它們之間的差更是劇烈起伏不定。
實際上,大數學家Erd?s在1955年就猜測,相鄰兩對素數差的比值,可以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小有多小。而同樣借助張益唐的工具,Pintz不僅證明了這個猜想,而且證明了比值之差以不低的速度趨向于兩極分化。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在剛剛過去的幾個月里,一系列十年前會被認為是科幻小說的定理都被證明了。
但孿生素數猜想本身又如何呢?我們知道,如果將張益唐論文中的常數從7000萬改進到2,就相當于證明孿生素數猜想。既然現在數學家們將常數改進得如此的快,那么我們是否已經很接近最終的目標呢?
很遺憾,實際上還差很遠。
張益唐的方法,本質上還是篩法,而篩法的一大問題,是所謂的“奇偶性問題”。簡單來說,如果一個集合中所有數都只有奇數個素因子,那么用傳統的篩法無法有效估計這個集合至少有多少元素。而素數組成的集合,恰好屬于這種類型。
正因如此,當陳景潤做出哥德巴赫猜想的突破性結果(1 + 2)時,他得到的評價是“榨干了篩法的最后一滴油”。因為如果只靠篩法,是無法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1 + 2)是篩法所能做到的最好結果。
但數學家們從不固步自封。要想打破“奇偶性問題”的詛咒,可以將合適的新手段引入傳統篩法,籍此補上篩法的缺陷。張益唐的出發點——之前提到Goldston,Pintz和Yildirim的結果——正是這種新思路的成果。但對于孿生素數猜想而言,這些進展仍然遠遠不夠。學界認為,雖然不能斷定張益唐的方法,即使經過改進,是否仍然不能解決孿生素數猜想,但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但不能低估人類的才智。發明割圓術的劉徽,他對于無知的態度更適合我們:
敢不闕疑,以俟能言者!
本文節選自《素數并不孤獨》,文字部分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