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31 08:00 | 豆瓣:ztlpoppy
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在共青森林公園對面有一條鐵路。這是一條和白城路平行的鐵路,森林公園對面的小河浜邊有個雜亂無章的工地,鉆入一扇開著小門,就可以走上去。
在上海城市里發現鐵路是叫人振奮的事情,畢竟不多見。而如此綿長又無人管理的,更是罕見。在日本動漫里常常會出現一些浪漫無比的鐵軌情節,比如男女主人公信步走在交通燈下,站在站臺上聽著滴嘟滴嘟的鳴笛聲等著火車駛過。這些向往在白城路軍工路,會破滅一半。藏在枕木下的石塊里,可以發現無數臟臟的寶貝:小孩的鞋子,火腿腸包裝紙,破掉的練習簿等。兩邊是倉庫,從遠處還會傳來看門狗的狂吠,幾個兵哥哥裸體上身戶外炒菜,倒也是不一樣的風情。
這大概也是這個區塊自我的風格吧。
楊浦的浪漫
我在這條鐵路上走了好多次,通常都是往南走,去往地鐵站。往北面則是看不到頭的綿延,后來查了地圖知道盡頭是軍工路的港口。聽知情人說,這兒偶爾有火車從寶鋼運貨南下,但是車次極少,也許是太少了,稀稀落落總有幾個人在鐵軌上散步,或是將此地當做捷徑橫穿而過。于是我走的也很是大膽,直到今年九月,才第一次看到火車穿行的樣子。
難得的火車
那是十一長假前的一個晴天,走著走著就覺得腳下微微震動了起來,曾經以為是擺設的信號燈突然亮了燈,我馬上爬上月臺。不一會兒,一輛迷你綠皮火車就駛了過來:我從沒有見過那么短的火車,只有兩節。火車在快要黃昏的天空下嗚嗚鳴笛,這畫面也不輸給《
秒速5厘米》。我想那日我很走運,回家就在嫩江路地鐵站附近買了彩票。
我們這代人對于鐵路的感情是微妙的。兒時,能去一次火車站大多是美好的回憶,滿車的泡面味和臭腳味,伴著行駛時輪子與軌道摩擦發出的均勻聲響,即使窗外都是破土房子,也從不覺得掃興。一切都是那么新鮮,乘坐火車是“能出去旅游”的意義。火車上的廁所又臭又濕,從排泄物流出的洞里,能看到下身一節又一節的鐵軌被甩在身后,就這么看著,能看很久,看到頭暈目眩才罷休。
火車,火車站,鐵道,在大多中國人的腦中,只要提到,都會涌現出各種時刻,各種畫面,無論是春運時的擁擠,還是幾個好友結伴同游時的歡愉,它也許早已超越了交通工具這一層意思。
許多人已不記得,上海曾經最大的車站,位于現在寶山路地鐵站附近的位置,人稱北站。幾乎所有的車次都是在北站上下客。
我的父親七歲從浙江農村第一次來到這個不夜城時,乘了八個小時的蒸汽火車,一毛錢買的十顆什錦糖硬是含了一路。一同前來的鄉下阿姨怕自己丟三落四,把火車票藏在襪筒里。帶著向往,憧憬,走下火車,是北站外天目東路。雖然全是滾地龍,但他還是覺得繁華無比。
十七歲離開上海去新疆下鄉,也是從北站出發。那時的月臺簡陋無比,上面擠滿了送行的人,窗外的人哭天搶地,他坐在車廂里想著未卜的前路,眼前是四天三夜的行程,而這座城市,又漸行漸遠。
北站,寄托了他童年,青年的期望, 絕望,一次次的回歸,一次次的離別。
七十年代老北站
如今的老北站,已變成了一座鐵路博物館,門口停著一部巨大的蒸汽火車。里頭則記錄著上海鐵路的歷史,按照編年史逐一的介紹,看著有些冰冷。曾在此地,發生了日軍的轟炸,發生過的我父輩那些聚散離別也已成為塵埃。在附近蜿蜒的小路里,還能找到一點點火車站留下的痕跡,鐵路工人文化宮里,還有人在舞蹈,我走了一大圈,卻沒有找到一個能看到鐵軌的地方。
鐵路博物館
在寶山路和天目東路交叉口的天橋上,俯瞰下去,曾是鋪滿鐵路的道路成為了寬闊的車道,下面的虬江路舊貨市場如火如荼聚集著淘貨的老人。放眼望去,只有空中飛馳的三號線輕軌。
從天橋看輕軌
沿著天目路一直往西走,走上南北高架附近的另一座天橋,我終于看到了鐵路。這座天橋直接造在了高架邊,身邊呼嘯的車輛令人發怵,頗有閘北特色的簡單粗暴。
橋下還有客運列車從新客站開出一路向前。
去年十月閘北與靜安合并的時候,不少人開玩笑說,以后火車站就是靜安的了。這句玩笑話,也足以證明在人們印象中臟亂差的新客站與高端洋氣的靜安是大相徑庭的。
我想起小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叫做《參觀上海新客站》,文中盡顯新客站的雄偉壯麗,“一到晚上,燈塔就會發出燦爛的光芒,把整個廣場照得像白天。”在北站遷到天目西路上變成如今的上海站后,大家都嘖嘖稱贊,“哪能有噶好的車站!”這兒簡直就像一個水晶宮。
即使沒有出行的目標,去新客站門前參觀一番也有無限的收貨。
可不知怎么的,由于設施漸漸老舊,人員也魚龍混雜,新客站變成了治安差的代名詞。頂樓馬戲團的歌《我勿來火車站,就來去往火車站個路浪》里曾經完美詮釋過。
“ 有一個老人 自稱活神仙 捏緊我手心 拖牢我算命 有一個小人 斷腳繞頭頸 爺叔好阿姨 乃看看我可憐 ”
許多次從新客站走出來,帶著疲憊的身子,兩面夾道而來歡迎的就是這幫阿扎里和撬邊模子。一面是婦女不停叨嘮“發票發票”,另一面是強行往你懷里塞小卡片的男子,腳邊還爬了幾個乞討者拖著一條殘腿“可憐可憐我吧”。撥開層層人群,才能喘一口氣。
今天的新客站,還是全玻璃的外墻,還是有一盞瓦數很高的大燈,把廣場照的像白天一樣。人卻冷清了不少,沒有那些窮兇極惡的推銷者,這兒都不像火車站了。從南廣場一直走到了北廣場,沒有一只臟兮兮的手伸過來,我都有點兒不習慣。坐在北廣場前的座位上休息了一下,背后的石英鐘顯示著今天的日子,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有人趕不上火車,一路狂奔,有人初來乍到,掏出手機查閱地圖。
明亮新客站
轉念一想,現在越來越多的班次被轉移分壓到了南站,虹橋站,得到了均衡后,這兒再也不是人口密集地了。抬頭看一眼熟悉的上海站三個字,這座火車站本身會不會覺得有有些寂寞呢。
又走回高架邊的天橋,依著一張性病廣告,透過鐵絲網,看著下面交錯的鐵路上一部部火車,幾部和諧號后夾著一輛綠皮車。子彈頭列車飛快地開走了,而那輛破車還在后頭氣喘吁吁地爬行著。直到現在,看到綠皮車會覺得興奮,但是真的要去乘坐卻又躊躇不定。隨著飛機的普及,火車的提速,這種興奮僅僅是因為復古和文藝而產生的,而并非乘坐的體驗感,或到達一個全新地點時的激動。
性病廣告下黑黢黢的鐵路
父親寄托在北站上的悲歡離愁,我大約只有在國際機場體驗過。當去一個地方變得簡單起來,當火車上的廁所不再是一個能窺探到鐵軌的洞,我們會不會有一天,連看到綠皮車的興奮都沒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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